记忆中的火把节
在饭后闲暇的一个下午,我踽踽独行在县城坝子的田埂之间,清澈的湖水,哗啦啦的流水声,让人早已将疲倦抛至九霄云外;绿柳丛中的莺歌燕舞使人心情无比欢畅;田野间正昂头拙状成长的嫩苗让人顿时想起:“玉米苗长这么高了,火把节也不会很远罢”。
说起火把节,彝族各地都有各地的风俗。毕节彝区的百桌宴、乌蒙彝舞和两人转翘翘板魅力无限;楚雄古镇的芦笙舞、左脚舞和毕摩诵经祈福神奇无比;火把圣地吉拉布拖的赛马、摔跤和“火把节”选美青春热情,可让我无法从脑海中抹去,还是家乡独具特色的“火把节”。 像小草渴望朝露,花儿期待春天。一曲旧时的音乐,一句熟悉的乡音,甚至一缕袅袅的炊烟……都让我的思绪掉进故乡火把节的泥淖里,无法自拔;那些有关故乡火把节的印痕,深深的烙在灵魂深处,抹不掉,也擦不去。
我的家乡在阿布乃托的山腰上,四周群山环绕、绿树成荫 ;那里空气清新,风光秀丽。在记忆中,每年的火把节是地里的玉米棒子没有长出来之前。火把节一般都是3天,过节的头一天叫“祖古次”(彝语,意为洗家物),在把火把节所需的材料全部准备好后,各家把自己的床单、被褥、衣服和锅、碗、瓢、盆全部清洗干净;把卧室、客厅、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将房前、屋后和院落的废纸、污泥和树叶撤底清掉后,就期盼着一年一度火把节的到来。
第一天叫“仔果子”(彝语,意为庆火把)。这一天是整个火把节里最忙、最累的。早上公鸡刚打鸣后,母亲就把我们几个全叫醒,有的陪着父亲磨刀;有的跟着母亲做荞饼,有巴掌样的、锅确定状的,还有麻花状的;还有的就和哥哥一起燃火烧水。待父亲磨完刀,母亲弄完饼,哥哥烧上火,就抓紧时间杀鸡,名为杀鸡,其实是不能动刀的,只能用手慢慢把鸡掐死。我和爸爸、哥哥都各自抓起了自己要杀的那只鸡(我们那里按家里男人数量杀鸡,我家有四个男人,就杀4只鸡,而且杀鸡也只能男人动手),因为弟弟年纪小,力气弱,他的那只就只能由爸爸费心啦!我的任务是家里用来祭祖的那只仔鸡了,因为不能伤着内脏(出于对祖宗的尊敬),我只能紧紧地拽住脖子,咬紧牙关,任凭它怎样摆动、如何垂死挣扎,也不能松手。运气好时,不到几分钟,鸡就直起腿、垂下头、闭上眼死了;可如果碰到生命力极强的鸡,在您两手发麻稍作休息的时候,走近死亡线的它忽然又喘过气来,还要再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让它一命乌呼。不管耗去多长时间,只要我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任务,就会得到父亲的连连夸奖,那时的我总感觉美滋滋的。确定4只鸡都杀死无疑后,将鸡全部丢进大盆里,用煮沸的开水翻来覆去地烫,把鸡毛全扯下来放进簸箕里。这个时候母亲就提起簸箕去撒鸡毛去了(在我们那里,撒鸡毛是女人的任务)。撒鸡毛也要有一定技巧,一般要娴熟一点的才可以做好,每次抓出的鸡毛既不能多也不能少,要确保能从门口一直撒到阿比家门口和他家的鸡毛接上。当我们吃完鸡肉再出门一看时,才发现村里的大街小巷、泥土和沙石上都被铺上了一层黄、白、黑相间的花色地毯。
吃完中午饭后,村主任阿罗大叔就在村头喊了:“学校上边的带刀,学校下边的带柴,一家必须来一个男人‘仔伟色’(彝语意为杀火把节猪)啰”。话音未落,全村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忙翻了天。手里拿刀的、肩上挑水的、背上背柴的,好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炊事班上阵了呢!木果组长的手上还提着一壶酒(酒由男人不在家或者没男人的人家凑钱买)正向村后的核桃林里走去。
说是一家一人,其实也就是图个团结,大爷大叔们都是座在一起打牌喝酒。杀猪的时候,都是小伙子们抢着轮流上阵,有的烧水、泼水、刮毛;有的砍腿、剖肚、弄肠子,再把猪砍成条条状的;剩下稍有文化的那组就负责称猪肉,把肉平均分成五十几份,再将心、肝、肺、肠和骨头等量分到每家每户。一个五、六百斤重的大肥猪就被全村人刮分了,真是一个“有份量”的火把节呀!
第二天叫“仔果亚”(彝语,意为唱火把)早晨吃完饭后,老人们留在屋里喝酒,他们谈孩子打工挣了多少钱,谈自家姑娘嫁到何处,谈今年庄稼长式怎样;妇女们则带上几块早已准备好的鸡肉、几个荞饼和几斤干干酒到娘家“仔古”(彝语,意为拜火把节)去了,但原则是第二天必须回家;年轻人就成群结队地窜到各家各户去喝准备了二、三个月专门酿造的荞麦酒;我们几个伙伴就选上家里最大、最肥的几只鸡脚,躲在村后的大石头下,在风和日丽中,伴着秋日里慵懒的阳光玩起了“瓦西格”(彝语,意为斗鸡脚)。玩到太阳落山,玩到鸡皮淀开、鸡肉飞溅,玩到鸡丁断裂一决高下,方才摆休;小孩们则聚在自家门口的大树下,围在大人给他们挂好的秋千旁尽情地荡着秋千呢!他们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唱着:“富家拿肥壮的绵羊迎火把节,穷人用火红的公鸡庆火把节,寡妇拿荞饼辣椒水过火把节,孤儿煮洋芋蕨箕(蕨箕是我们过火把节必不可少的,长在险峻的山峰上的为最佳)度火把节……”。村里成了人间天堂,彝寨变成了仙山琼阁。
第三天叫“仔果石”(彝语,意为送火把),是火把节里最重要的一天。这一天家里每个人都必须在家,还要把剩下的荞饼、鸡肉、猪肉全都煮上;将酿造的荞麦酒、包谷酒、燕麦酒准备好,带上自己平日里最好的朋友,喊上邻居家朴实无华的大叔大婶,到家里问候、摆谈、吃肉、喝酒,兴致大增时还要找几副扑克打金花、打升级;有些连输几杯酒、输掉自己打工挣来的钱,有的输掉了自己卖鸡得来的钱、有的甚至输了自己的衣服和手表,可既使是平日里的酒囊饭袋、颇皮无奈。输得家资罄尽债台高筑,也故然欣喜。
好玩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天又黑了,年轻人带着浓浓的酒气,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老人们怀着“来年的火把节又要等多久”的心情;我们带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火把,拴上自家用蕨箕包扎好的鸡肉和荞饼,争先恐后地排起了队伍,等待着夜暮降临,等待着村里的长辈点亮火堆点燃所有的火把。待到全村人都不约而同来到坝子上后,只听村长喊了一声“已经看不见了,可以点火把了”,随后拿出打火机点烧了放在坝子中央的柴火堆,我们也陆续点燃了自己的火把,一个接一个地窜进了村头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穿过每一株玉米,绕过每一块庄稼地,嘴里不停地念叨“害虫走吧,不走就烧死你;我们要丰收,我们要满仓的粮食……”。当火苗要被玉米叶上的露珠熄灭时,就互相帮忙,重新点燃。即使是弄斜几颗正在抽花丝、结花粉的玉米;踩倒几株茂盛的绿豆,或者是糟蹋了所有的蔬菜地也决不停步。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长长的火把只剩胳膊长一截后就加快步伐,疾速向松树林里奔去,将火把堆成山,再把包好的鸡肉、荞饼取出并排放在火堆上,让它尽情燃烧,让它带走疾病,带走灾难,带来丰收和富裕。
夜里蛙鸣蝉叫,火花随风飞舞。熊熊的火焰照亮着整个夜空,照得大人小孩男女老少满脸通红,照得襁褓中的婴儿停止汲取乳汁,放眼望着充满希望的大千世界。明朝诗人杨升庵六月二十四日夜宿泸山观火炬时写道:“谁把太空敲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这一夜,即便是在平日里为生活悄然不悦的人们,顿时也变得欣喜若狂。他们忘记了春暖花开,忘记了夏雨绵绵,忘记了丰收繁忙,忘记了严冬酷寒;这一夜,他们将苦劳悲伤倦怠烦忧贫困抛之脑后,将幸福欢快喜悦轻快富足放之眼前;这一夜,彝寨儿女心旷神怡、尽情欢歌,婉转悦耳的歌声如芝兰之馨穿过村庄,越过茂密森林峻峭山岚,传向了新的生活,传来了新的幸福;这一夜,长空溢彩,山寨无眠,天空中的点点繁星落入千家万户,照映着五谷丰登、家裕人康。
记忆中的父老乡亲,诚实勤快善良!记忆中的火把节奔放沸腾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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