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明：在那火把节的夜晚
在我家乡彝家山寨，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都要举行盛大的“火把节”活动。每当我想起那欢腾的场面、壮观的景象时，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
去年我休假回家乡，正好赶上“火把节”活动。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一把把用枯松做成的巨大火把，在山寨的每个角落里冉冉升起来了。这千万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欢乐的彝族火把节，像银河繁星缀满莽莽苍苍的山岭，像蜿蜒的金龙奔向蛙鸣不绝的田野。远望，整个山寨变成了光的波涛、火的海洋。人们在火里欢呼、火里跳
跃、火里洗礼。那狂欢的声浪，一浪接着一浪，翻过高山，穿过峡谷，流过草地，悠悠然向远方荡去。按过去的说法，这种火把红光能驱赶庄稼害虫，赢来五谷丰登，现在人们却把它变成了狂欢的节日。在山寨的右角有一院坝，呈椭圆形状，很宽阔。在这里，生起了一堆堆光彩照人的篝火。于是，狂欢的人们从田野、山坡、沟壑边举着明亮的火把，成群结队地回到院坝，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跳着各种欢快的舞蹈。有的抱着圆月般的月琴，一边跳一边吹奏着，也有的拿着竹笛、口弦，一路吹一路跳。沸腾的人群、跺地的声响，真可谓“跣足踏歌真个妙，芦笙吹罢舞衣还”。这美妙的音乐，轻快的舞步，让我仿佛看见水绕着山在叮咚流淌，使我联想起蓝色的海洋、绿色的草原，以及许许多多色彩纷呈的瑰丽梦幻，是那么温馨，那么高雅。
这时，一个小伙子提来一部录音机，放在一堆篝火旁，并从包里拿出一盘磁带，轻轻放进录音机里。刹那间，一曲激越悠扬的迪斯科舞曲骤然飘散开来，紧紧扣住年轻人的心弦，他们都身不由己地踩着舞曲的旋律，欢快地跳起来。于是，那悠扬的月琴声、口弦声，与高亢激昂的迪斯科舞曲汇集在一起，把巍巍的彝家山寨变成了不夜之山。此时，我这迟缓笨拙的脚步也变得轻松自如起来，整个身心都被卷进这浩瀚的歌舞海洋之中。
过去，火把节夜晚的活动，在音乐方面只限于芦笙、月琴、竹笛、口弦等演奏的乐曲，现在却增添了轻音乐、迪斯科等现代音乐，在舞蹈方面，除了民间传统那种舞步热烈、歌声激昂、气氛欢乐的“跳月”等外，阿咪子（姑娘）和小伙子们还在篝火旁跳起了“迪斯科”“快、慢三步”等交谊舞……这是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有
机的完美的结合，而它所迸发出的火花却给山寨“火把节”增添了绚丽的光彩。
当歌舞暂告一段落后，人们乘兴围坐在院坝中央。几个小伙子抬来了一盆盆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坨坨肉，几个阿咪子端来了浓郁馨香的玉米酒和荞麦酒。他们向人们分发着、传递着，一人三坨肉，三人一碗酒。本年度“火把节”主持人尼度老汉满脸乐开了花，他一手举着坨坨肉，一手端着酒，高声地说道：“啊、啊，今天是我们彝家山寨喜庆的日子，尽情地喝吧，今晚喝多少也不过分，尽情地吃吧，今晚吃够一千个坨坨肉才过瘾呢！”此刻，我感到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红的色彩，似片片朝霞，美丽动人。那欢快的笑声、脆香的坨坨肉、醇厚的美酒，伴和着浓郁的香花野艾味，使人心醉神迷。
我一边吃着酥脆、香喷的坨坨肉，一边想起了幼时爷爷给我讲的火把节和吃坨坨肉的来历。很早很早以前，有个摔跤能手叫阿提拉八，他平时吃的是拳头般大小的铁坨坨，一顿吃一盆，一天吃一锅。由于他吃铁坨坨，浑身壮实得像一座山，硬骨铮铮，具有拔山之力，雷霆之威，凡间没有一个人能敢与他摔跤比试。一天，天上大力士斯热阿比，慕名下凡与他进行摔跤比试。结果他以非凡的力气、高超的技巧摔死了斯热阿比。天菩萨知道斯热阿比被摔死的噩耗后，大为震怒。于是就派蝗虫、螟蛾来吃凡间的庄稼，以绝人食。阿提拉八到山上砍了许多松树，做成无数松明火把，在农历六月二十四日那晚，领着百姓燃起火把，拥向田间，把天菩萨派来的害人虫统统焚为灰烬，保护了庄稼。从此，彝族人民就把六月二十四这天定为“火把节”。同时，彝族人以他为楷模，便进而做起了坨坨肉。现在，无论是迎宾待客，还是逢年过节，他们都要杀猪宰羊，做成拳头般大小的坨坨肉，放上各种佐料，或款待宾客，或欢度节日。
圆月悄悄地爬上了东方的山坳，向着狂欢的山寨微微发笑。人们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愁，把“火把节”的热闹气氛又一次推上了新的高潮。此时此刻，特别令人赏心悦目的是阿咪子们和小伙子们那欢快的竞赛。阿咪子们随着竹笛、月琴乐曲的节拍，翩翩起舞，左踏右踩，一进一退，迈着轻盈的步履，围着烈焰腾空的篝火跳着。她们那美丽的褶花裙，随着舞姿的摆动而飘散着，恰似一对对开屏的孔雀，多姿多彩，令人眼花缭乱，心旷神怡。她们身上披挂的银环、项链等首饰，也随着婀娜的舞姿摆动，发出叮当悦耳的响声，余音袅袅，使人荡气回肠。
小伙子们也不甘示弱，拿出了极为精彩的节目：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手握芦笙，在前面边吹边跳着引路，后面成群结队的小伙子手拉着手，跟着他围着篝火起舞。他们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豪放粗犷的舞姿，令阿咪子们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已经是后半夜了，人们舞兴仍未减。可我有些倦意，两腿酸酸的。于是，我悄悄溜出歌舞行列，就着皎洁的月光，漫步在村野人行道上。不料却闯进了“火把节”的另一个天地之中：原来这里充满着我童年时代无法知晓无法领略的情趣。
一部分小伙子和阿咪子手拉着手，在草地上，在玉米地里，互相追逐，互相嬉戏，谈笑着，吹奏着。也有的默默地相对而立，用含情脉脉的眼睛，倾吐着他们那纯金般的爱情。
在那棵柏杨树下，阿呷和阿妞坐在石礅上。阿妞双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悬挂在胸前的口弦，阿呷轻轻地吹奏着竹笛。他俩谁也不说一句话，可那悠扬婉转的口弦和笛声，却正诉说他们的衷肠。
一位英俊的小伙子怀抱着月琴，背靠在一棵粗壮的桦树上，两眼东寻西觅，双手弹着月琴，口中喃喃地唱道；“口弦会说话，月琴会唱歌。指头弹月琴，心儿在说话……”他在等待着谁哟，眼睛老是向前张望！月琴叮咚地响哟，他弹给谁听？他为谁把歌唱？谁能听得懂这如欢如诉的琴声？在这火把节之夜哟，年轻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
这边，在那潺潺的泉边，年轻的达合和乌各在对歌，一问一答，应对如流，互诉衷肠，情意缠绵。达合紧挨在乌各身边，轻轻地唱道：
今天在草地见了面，
今晚在泉边对了歌，
阿妹的影子啊，
已永远刻在我心壁上了……
乌各羞得脸儿绯红，心儿扑扑直跳，用拳头轻轻捶打达合的肩头，可她心灵深处却像灌满了蜜糖，甜甜的。她微微清了清嗓子，偎依在达合的肩上唱道：
阿哥哟，
你要是真想我啊，
你要是真爱我呀，
我是天上盘旋的一只鸟，
我是河里腾跃的一条鱼，
你撒开银网来捕鱼……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幽静的彝家山寨，一边是豪放激越的舞步声，另一边则是缠绵悱恻的情歌对答。歌声舞步声此起彼伏，一忽儿像湖泊里的碧波，荡漾涟漪；一忽儿像高山的瀑布，直泻谷壑；一忽儿像疾驰的飞云，掠空而过……面对此情此景，我心中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于是，一股无名的激情，在冲击着我的心扉，我说不出这是欣喜的激动还是欢乐的感叹，禁不住热泪把眼眶贮满。
呵，彝家山寨的火把节之夜哟，好美好美……
（图片来源：彝族人网；摄影：郭建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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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火把节(火把节)／火把节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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