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活过了24年
我似乎只比他大一岁,但从家支辈份上来论,他是我侄儿。二十年前,他们家从昭觉搬迁至西昌投奔于我们,从此我与他成为儿时玩伴。
在我的记忆里,他的鼻音很重,以至于每次称呼我为“ax hlie”(二叔)时都要叫成“ax hxie”(老鼠)。作为长辈,我自然不乐意,总要追着收拾他一番,直到他准确叫出ax hlie二字。越是如此,他越是变本加厉。后来,即便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准确称呼我,也还总是恶作剧得称我为ax hxie,然后撒腿便跑,自得其乐。
他极喜欢吃辣条,上小学时不时能在我家的小卖部里看到他买去大把的辣条,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他最能记着的便是他身上那股永远没卸下过的味道。他身着简陋,蓬头垢面,时常左手拿着辣条,右手托着没喝完的饮料,沾满油渍的两腮快速抖动着,嘴巴不时张开呼气,遇到熟人“嘿嘿”一笑便跑开了。那些年,为了辣条和方便面他“光顾”过对面的铁矿生产区,也顺手牵过父母的钱包。那时候啊,都说,哪家少年不淘气。
他的确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脑子却极为灵活,十一二岁便在村里的大小牌局里大杀四方。我也曾和他混迹过牌场,赌过啤酒盖,弹珠,叠纸,甚至是零花钱。我从来输多赢小,但他一定是牌局里羡煞旁人的好手。到十四五岁时,他就已出入街上赌场,也因此欠下不少赌债。至于他是不是因为欠了赌债才外出打工,似乎没那么简单,毕竟村里那些与他同龄的人到了十五六岁也大都跑到外面去了。我想,倘若我没能继续读书升学,那似乎也是我最好的选择。他出去打工以后,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他,偶尔被提及也大都是长辈们对他的训斥之言:长不大,到处“鬼混”,不争气。
“结婚,有媳妇和孩子约束他,就该回头了吧!”
所以,打工没两年,家里就给他说了门亲事,他本有抵触态度,但也很快就成家了。记得他当父亲的时候还未满十八岁,我也成了年轻的爷爷。年轻的夫妻吵闹、打架,妻子回娘家,丈夫和亲友打酒请回,来来回回,这些都成了邻里饭后的谈资,偶尔有人跟我谈起他时也大都是这些“趣闻”。第二个儿子出生后没多久,他就被家里人从广东打电话叫回——妻子舍下两个儿子又一次回了娘家。那天,妻子的家支亲戚将她送回后,我刚好在家便也同父母去串门,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只记得那天所有的长辈都在劝他今后要顾家,要学会养家糊口,要带着妻子一同出去打工。
“你都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该学会懂事了。”
“ax hlie,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是这些大人不理解我,觉得我一直都是以前的样子,其实是她在无理取闹,他们全怪我。”
大概,这就是我们面对面最后的对话。
妻子和他去打工没多久,就传出两人在外面不和,时常吵架、打架。很快,妻子去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只得离婚。两个儿子,至今都与自己的爷爷奶奶生活。自此以后,他几乎没有回过家,对自己的儿子也很少过问。村里时常传开的这些闲言碎语,令我对他更无好感,甚至不愿意主动跟他说一句话。
2018年11月的一天,他突然在朋友圈评论了我的动态。
“老兄,你是在北京吗?”
“你该叫我老兄吗?”我回得很坚决。
后来,他又给我发来微信消息,我没有回他,没给他任何好脸色。我知道他那时就在北京,或许只是想见我一面而已。这成了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上星期,母亲打电话告知我他在广东发生车祸,已奄奄一息,问我能否让那边的熟人帮忙照顾前去送他最后一程的亲人。不成想,我和他最后的联系,竟只剩下如何把他的骨灰从广东顺利带回村里。
他的一生,从走出凉山开始,便无人知道。即便今天我写下几段文字,我对他的记忆已十分模糊。我不了解他的生活,不曾过问他在浮浮沉沉的打工路上经历过什么。他那两个刚学会奔跑的儿子又该如何回忆他。
尽管我一直觉得每一个不被外界所认可的灵魂背后一定经历着挣扎和痛苦,但我们宁愿与陌生人和解,也从未主动理解身旁人的生活。浪子终有回头日,只是我们再也等不到他了。
他叫木呷,只在这个地球上活过了24年,一生如风,穿心刺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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