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记
(一)
如果说人活着是有意义的,那意义它在哪里呢?如果说人活着真没有什么意义,那没有意义又在哪里呢?就像哲学上的“你是谁?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那些问题一样,至今我无法悟道和破解,所以我时常活在虚无与虚空之中。
乔治•奥维尔说:夜深人静时,人都是思想活跃的哲学家,等到天一亮,四面八方的琐事扑面而来,我们又觉得“幸福而充实了”。我也如同此言,所以我经常随心所欲,随性而为,也常常选择随波逐流。
而且活到今天,我不愿再过多想法与看法,也不愿多说。我并不是怕因言获罪,也没有那么多出格的话可说,而是喜欢处于群时守嘴,独时守心的状态了。我深知于这个世界,我无力改变什么,就我的汉语和彝语的话语权限,多说不如多做。
解决了思想和认识问题,我的打卡行动变得轻松和愉快了起来,即便我的帮扶对象远在三百多公里外的木里藏族自治县克尔乡彭古村,其中岗秋里组两户建档立卡户,三家村组六户非建档立卡户。
非常认同尤瓦尔•赫拉利的这个说法。科学家如果想研究某个特定现象,最好能够直接观察。比如,虽然人类学家大量使用二手数据,但如果真想了解萨摩亚文化,迟早还是得打包行李,亲自走一趟。光是到了萨摩亚还不够。如果只是当背包客去萨摩亚旅行、写写博客,并不算是人类学研究,因为绝大多数背包客并不具备必要的研究工具,也未受过必要的研究训练。很多时候,他们的观察漫无章法,而且带有偏见。想成为值得信赖的人类学家,就得学习如何摆脱先入为主的想法和偏见,用系统的客观方式观察人类文化。这就是人类学专业要教的内容,也是拉近不同文化的距离,以及人类学家的角色会如此重要的原因。
我不是人类学家,不会去研究什么,更不是什么作家,寻找什么写作素材。但我喜欢看到真实的东西,听到真切的声音,所以出门我一般会借鉴人类学知识观察一切,注重和注意人类学的“后院”问题,不是谁提供的信息我都会采用,不是切身体会不会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二)
2月18日清晨,那只在我生命里神交已久的神秘鸟儿叫醒了我,我不知它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我的身旁,啁啾、啁啾地陪伴着我回到现实,回到真真切切的世俗日子里。我知道即使我能活够一个人的三万多天,我也无法企及一只无名鸟儿的精神境界与内在思想,我也深深知道我就像一叶扁舟随风漂浮而已,仅剩肉体在世间等待腐朽与堕落。至于思想就停滞在了我出生时的婴幼儿状态,这个愧对给予我身体发肤的父母,愧对世间帮助过我的所有人,也愧对我的教育背景与生活阅历。
出发。早上大概九点过一点,人员才集中齐,在机关事务管理局租的三台车同时出发。有时我无法理解一些人的时间观念,素质还是习惯?不得而知。每车我们都不敢坐太多的人,坐得比较宽松,长途奔袭,舟车劳顿,外加昨天淅淅沥沥的那一场春雨,预告了我们山上都下了雪,一路上冰凌不少,安全第一。
磨盘山走隧道以后,一般比较畅通。
小高山松林茂密,富养,公路边,山顶上的积雪都未化。
棉垭山依然是进入木里王国的一道屏障,而且进入藏地以来,大家都心悸阴山面的暗冰,好在师傅们都经验丰富,一路无惊无险地到了木里县城。
今天无论如何都赶不至村里进行打卡行动以后,我们只好在县城的酒店歇息,即便我们到木里县城比较早。木里县城原来在一区,是后来才搬迁到二区的乔瓦镇的。这样以后,即使到了县城,进入藏人的腹心地带还比较远。天保工程、退牧还林以来,今天木里的牧区政策性因素,牧民不再贫困,反而农区人口剧增,社会转型,贫困人口相对集中,也相对多一些。
留宿县城,这样就给了我闲逛与溜达的时间与空间。
说实在话,木里与我不陌生,二十多年前我曾在这里呆过一年,虽然主要在乡下,但县城非常熟悉,也留下过我年轻时的身影。
可今天物是人非,山长水阔。
安顿下来简单洗漱后,我从香巴拉酒店走出来。街上熙熙攘攘,我望向天空,春雨过后的木里如洗,依然招聘式地蓝天白云,我获得了好心情。
我去的第一站,新华书店。我知道木里新华书店就在主街的路边,当我熟门熟路进去以后,想象中的二楼没有了。一个门面,三十来个平方,一地铺着教辅教参,四周书架上归类了某某类,可杂七杂八,无序。特别是文学类书架上没有几本文学书,我知道网络化的今天没有几个人读纸质书了,可一个县城的书店落败到此种地步,如此下场,我还是震惊了。我每去一个地方,爱到书店逛一逛纯属个人爱好,大多数时候我也不会淘到什么好书的。我为当地仅剩不多的喜欢阅读的人感到忧虑,因为我一直认为时不时进书店浏览一下,那是读书人的一种神圣仪式。
今天读书是我的生活,写文字,也是我的生活,跟吃饭睡觉一样,但跟吃饭睡觉稍有不同的是,我喜欢。每天如果不做这个事情,就感觉浑身难受。但是现实生活中,我常常被婚丧嫁娶搅局,读书码字的生活规律常常被打乱。
上次来木里,刚到县城,进学校读书以来一直照顾与抚育我的一位婶婶去世,因为只停放三天,如果我进村打卡,就与那位可亲的婶婶真正永别了,最后一面是见不到了,所以我立马请假,连夜连晚租车赶回来。见与不见之间,最后的道别之间,隔着感恩与良心,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心灵的救赎。
从书店出来,我看见公路两边简易地进行了绿化,也区隔了汽车与行人,这个令我意外惊喜。木里县城地域太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也是条件憋出来的,这个细节非常温暖与温馨,也提升了这座城市的形象。
从体育广场进去,可以沿着一条步道溜达溜达,这是我之前收集到的一个信息,虽然是二手的。一进木里县城,有两条人字形的街道穿城而过,距离也就几公里,非常嘈杂,所以这次我首选了最下边的这条步道,一是可以看看木里河如何在县城下面流过;二则可以看看对面的山峦如何陡峭;三是可以静静地看看蔚蓝的天空,站在那里冥想一阵是一种快意,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与喜好。朝右面沿着步道走了一小段,那是我们进县城的方向,到尽头(实在太短,满足不了我走路的需求)折返,可以全程。返程的步道弯弯曲曲,坡度不大,地面是本地石材铺就,简简单单又环保,适宜走路,而且令我喜欢的是,步道上下边都种上了各种花草树木,养眼又固地基。我深深知道木里县城曾经沉陷,也曾经治理过。
走了一会儿,我又走到了步道的尽头,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公园。里面有健身器材、游乐园、休憩的石凳、吉祥塔等等,玩棋牌的、带孙儿孙女的、树下谈情说爱的、逗留的老人、转塔转经筒的、悄悄放生的,虽然五脏俱全,可对于外面世界的人,真不好言语,纯粹一个微型公园。
我在那里仔仔细细看完一株株花草树木也就花了三十来分钟,于是就回到了酒店继续休息。
回到酒店刚刚打开一本书,电话就来了,叫我妈妈去医院见他小叔叔最后一面,弟弟一家又只有匆匆忙忙带上妈妈赶过去。我这次来,给妈妈说了,这次去打卡,谁走我都得先完成工作任务才能回来。果不其然,小外公走了,还好停放时间与我打卡任务还不冲突,给我留了一天的时间,而且小外公93岁了,高寿,人的生死是自然规律,按照喜丧办的。
我今天活得非常困顿,上有老下有小,妈妈那边亲友多,爸爸这边兄弟姊妹也多,我的精力与财力基本被这些耗尽。弟弟我俩去年以来,按照彝族规矩接待亲友就已经是三头羊一头牛,几顿饭店招待。我都不知道用什么来抚养孩子了,更何况弟弟家是靠打工养家糊口的。妈妈从越西过来以后,所有越西的亲戚来西昌都成了贵客,我们兄弟姊妹不堪其负,所以一般我们去越西奔丧,都不敢接受宴请,能跑则跑,不能跑就骗他们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溜掉为上。我现在常常在反思,彝族人亲友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农业印迹太深的这个民族,如何才能在观念上转型成功。人情绑架,铺张浪费,虚荣与拔高,盲目攀比,今天还有一个微信绑架,这个民族已在危机的边缘,真的需要在思想观念上的整体转变,才能顺应社会与时代的发展和进步,才能踏踏实实立足这个社会,才能过上好日子。一面我常常不停地奔走,从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一面我负罪感地强烈地反思与悔过。
我曾经读过一些欧洲人、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与过日子方面的书,他们已经过上轻松与淡定从容的日子,我非常羡慕他们的慢生活,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浮躁与虚荣的数着每一天日子过。可今天我无法解套,这个就是我们与发达国家平头百姓思想理念的差距,落后的不是几十年,肯定上百年。
(三)
今天是元宵节,今年这个春节前我忙得不亦乐乎,节没有过完我就已经深陷疲惫,大年初二以来基本上闭关了。彝人传统上也是不怎么过春节的,这次出来虽然不能与家人共度元宵,可家人心理是准备好了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上个月来打卡未成功,这次必须到位,不然至少对不起我那养家糊口的俸禄了,虽然少得可怜。
天蒙蒙亮时,我就醒了过来,早睡早起已经是常态。人们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我得熬到七八点才有早饭吃。当然利用这段时间,我可以看看垃圾信息,或者读读书,也可以出去走走,但今天我选择了闭上眼睛回忆昨天的一切,虽然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与价值,我永远做不到卢梭式的忏悔。
从县城去克尔乡彭古村,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走沿江公路,路过乡政府,路面将就可里程一百多公里;另外一条,走李子坪,过叮咚海子,翻元宝山的一道梁子,几十公里,路不怎么好走,山上有积雪和冰凌。我们还是决定走里程短的这一条,因为大家都需要先去村部,再分散到各组各家各户村民家里打卡,而且村里只有一位“抓党建,促落实”这个平台的管理员,如果打卡不成功,只有他只身前往解决。这个把我们吓惨了,木里地域广阔,彭古村村民居住分散,有些人家是各占一个山头,户与户之间隔山隔水隔河,直线距离很近,站在山顶可以大声对话,可走起路来就几十公里山路。户与户间有些只通羊肠小道,当然可以摩托车,但长久居住在城市里的人敢坐吗?而且还有那么多女同胞呢!还有部分人有恐高症。
我们不到十一点就到了村部,大家马上分别与村里的干部和单位驻村工作队员进行信息比对,也对打卡的那个信息平台进行了最后的学习。有的走路、有的坐村组干部和老乡的摩托车,分散开去。我和另外两位同事算运气比较好,帮扶对象就住在公路边,一部汽车送我们前往。坐了半个小时左右的车,我们就到了岗秋里组,我的帮扶人户就在公路两边,不到二十分钟就打卡成功,之前最担忧的移动信号不好的阴影一散而过,上次部分同事因为信号不好,GPS定位飘移和农户出门打工在外,导致打卡不成功没有在我这里出现。可是一位女同事的帮扶对象家公路不通,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只好由组长用摩托车拉她过去,之前发生信息不对称,与我的一户同名同姓。因为来时,村主任说我们在农户家里吃饭。路途遥远,运输成本太高,我们以购代捐是没有拿东西回来的,就为打卡时老百姓煮便餐给我们吃。分手时我们没有听清他们叫我们回村部吃饭以后,师傅我们三人在那里傻傻等了五十分钟,后来是我打电话问她的打卡情况后才知道情况有变,而且她两个小时内回不来。我们回到村部吃饭,在村部的同志饿着肚子等我们。下午我是轻松了,可我的同事们继续分头行动,到晚上才陆陆续续回来,打卡基本成功。
晚上大家发生了分歧,大多数人都想回酒店休息,实在太疲惫了,养尊处优的我们身体还是缺乏锻炼。但考虑到元宵节,而且驻村的同志太辛苦,我们打卡去的几个人AA制了一头山羊和几只鸡,大家打平伙聚餐,也畅谈了打卡的趣闻,其中与我一同去,后来坐摩托车去的那位女同事,因为从来没有坐过几个小时的摩托车,加上山路颠簸,惊魂未定回来不说,一下车就路都走不动了,双腿麻酸,战战兢兢,完全失控。
(四)
其实打卡就是让我们踩一踩泥土,湿一湿脚,接上地气,个中酸甜苦辣也是一种心灵救赎,这个成了我们打卡去的这群人最后的共识。
第二天我们顺利返回,到西昌城里后我换车直奔殡仪馆,那个即使我万分不愿去,但不得不去的地方,凉山州最大的露天酒吧。
(2019年2月23日落笔悔过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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