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显宏：伴随老爹一生的雀茶

我老爹叫普之文，生于清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卒于1983年。老爹在世的时候，烟酒茶每天一样都少不了，茶瘾烟瘾酒瘾都很大。烟是自家栽的老草烟，酒是自己烤的小灶酒，只有茶叶没钱买，一辈子就喝我们滇中山上的一种野茶，我们叫做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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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每到开春，父亲就要到大尖山一带给老爹摘这种雀茶。那时，七十多岁的老爹已爬不动陡峭的山路，但一年喝的雀茶都要在春天采摘制好。往往是这样，待生产队收工之后，劳累了一天的父亲还得饿着肚子蹿上山去摘老爹爱喝的雀茶。平地有好花，高山有好茶。父亲背着个小背篓，像猴子似的穿梭在那些布满荆棘的高山密林中。找到一棵雀茶，就欣喜若狂，忙着用双手去摘，花一两个小时的工夫，才能摘满一背篓，这时天已经黑了，下山的父亲还要顺带砍一棵瓜架子抬回家。e1N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与父亲去山中摘过雀茶。这种雀茶有一人多高，是一种喜欢生长在背阴潮湿处的灌木，稀疏的枝丫没有栽种的茶叶那样规整茂密，嫩绿的叶儿与家茶大小也差不多，我们摘的全是两叶芽，像张开的雀嘴，嫩闪闪的，特别鲜绿，只是没有家茶那样肥厚。待我们回到家，一篮鲜嫩的雀茶还是新新鲜鲜的，十分诱人。e1N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俗话说：十年老不了爹，一夜却老了茶。山中的雀茶，芽发得早，也老得快，父亲都要抢时间趁早摘回。摘回的雀茶，老爹还要细致地拣一遍，掐去那些老腊的枝叶。老爹说：当天摘茶，当天做茶，这茶味道才好。似乎不立马加工，这雀茶的气味就会挥发似的。故在我们熟睡之后，父亲还要把当天摘回的雀茶放入铁锅中文火翻炒，慢慢焙烤，直到那雀茶卷缩成一条小虫一样，再放入簸箕里晾晒一下，就可以放报纸里储存了。e1N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每天清晨，老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煨罐罐茶：先在一个砂罐里放一把雀茶，放在火炭上炙烤，颠炒，待雀茶冒出茶香时，沏入开水，砂罐里顿时沸腾一片，清香四溢。待雀茶泡开，吹去浮沫，就可倒出来喝了。只是第一道雀茶味道太酽，苦得无法下咽，与难喝的中草药无异，我们小孩子都很怕喝雀茶，而老爹和父亲他们则喝得津津有味。俗话说：“苦口良药”，雀茶味苦，在我们眼里，这雀茶无异于草药。老爹也常向我们说起他喝了雀茶的感受：生津止渴、醒脑提神、通畅大小便。老爹喝了这雀茶后，每天都显得特别精神，虽然抽草烟厉害，却很少咳嗽咯痰。到了八十多岁的年纪，仍眼不花，耳不背，牙齿能咬得动老蚕豆。e1N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记得有一次我在学校里玩耍时弄伤了脚背，破了一大块皮，回来后被老爹看到了，他就把茶罐里他喝剩的茶水，淋在我的伤口上，疼得我哇哇大叫。但这么用茶水洗上三天，伤口就一天天长好了。每当家人伤风感冒咽喉肿痛的时候，老爹也是烤一罐浓浓的雀茶，再将一坨黑井盐放在火炭上烧红，沏在浓茶里让我们喝。又苦又咸的雀茶，喝到喉咙处，屡显奇效，喝上那么两三次，咽喉部就不疼了，全身都舒服了。雀茶沏红盐，就这样一次次治好了家人的伤风感冒。e1N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说来也算神奇，喝着这雀茶，老爹活到了83岁，一辈子没进过一次医院，没吃过一颗西药，更没打过一次针。老爹去世的时候，是在冬天的一个傍晚，没有什么先兆，好好的一个人，还在为家人煮一锅白菜，火塘边还煨着他爱喝的一罐雀茶。当家人进门见到他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坐在火塘边的草墩上，身子歪靠在墙上，神情安详、平静，就像是困了睡着了一样。老爹这辈子，就喝着这雀茶，无疾而终。村里的人，都说老爹福气好，死得也是最好（死的方式好，没遭什么罪，当时我也不理解）。老爹活了83岁，算得上是耄寿，按照我们彝族当地习俗，80岁以上的老人去世，丧事都按喜事办。家里及尽其所能，大摆宴席，亲戚朋友喝酒吃肉，三天方散。e1N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