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味十足 乡气袭人——读彝族诗人李毕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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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回乡,在家呆了两个多月。7月上旬,偶然到我曾经度过童年和少年的第二故乡——民歌《小河淌水》的发源地云南弥渡采风,却料想不到在县文联办公室,碰上了二十多年前结识的大理校园诗人李毕。不是李毕认出了我,这段美好的记忆已淹埋在云山雾海之中了。这是颇有意思的一件往事:1990年,我从迪庆退休回大理,问文友张乃光(原在大理报任文艺副刊编辑、后任大理州文联副主席)大理有哪些校园诗人?张乃光推荐给我在大理州民族师范任文学社社长的李毕。此后李毕经常与我谈诗论文,交流创作心得。因当时身体和思想不适,也没有到他们学校去搞些文学活动。事过二十多年,李毕还在坚持诗歌创作,眼前出现这位已是略带沧桑的中年诗人,不禁喜出望外。
我与李毕确实是有过一段文学与诗歌相交相知的因缘呢!
回想起来,学生时代的李毕,从初中一、二年级起,就在省州报刊发表诗作了,也曾令我激赏过。但时间过往已漫长了,记不起那些作品篇目了,不过,这些少年时彩虹般一现的作品,今天也被其主人予以否定了。据李毕讲,他近年来主要精力是搜集、整理彝族的民间文学作品,而且成绩可喜,这将是民族史诗般的巨著,相对于个人的文学创作,其意义更为重大吧?同时李毕也坦言,他未曾放弃过诗歌的创作,这个不惑之年的“诗歌情结”还在不断地困扰着他!在他近年结集出版的诗集《鹰的传人》,也得到了诗歌界人士的好评与赞许。我读着评论李毕诗歌的文字,有的是中肯、真诚,有的是感动和钦佩!
我坚信,一生热爱诗歌的人,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以及他的处世哲学一定是积极的、向上的,他能应对人生道路上的种种幸与不幸和遭际;同时他也相信人类的未来是光明的、美好的。因此,他在人生的重大选择上,首先选择的就是为着光明而歌唱,为着人类文明建设而奉献自己的力量。一个诗人,他应该是有担当精神的,也应当是有使命感的。我们看看李毕的这段文字:“我是从大山深处混进城市的彝人,我习惯用经年的破笔勾勒出故乡伟岸的山影,告诉读者诸君并通过你们告诉关注我的民族的人们,在大山的褶皱里,在雄鹰的羽片散落的地方,五十六个民族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在山梁和幽谷的围困中正一天天走出蛮荒。他们用祖先遗传的坚韧,搅起荞麦拔节的喧响,垒起大山乳房一样的荞垛,把个大山深处的静谧荡涤得无影无踪。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演进,他们以坦荡的胸襟接受了现代文明的指引。山歌照样唱,芦笙照样吹,山妹子的脸蛋照样嫣红而健康,山里汉子照样眷恋烈性的苞谷酒,然而……彝人的目光正惊诧于科技带来的收成和现代文明泽被中的绚烂。彝人的秉赋没有变,但有一些东西在变。”在现代物欲横流的社会,对相对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照样有不良的影响。因此,人们的精神建设是重要的,涤污荡腐,必然是诗人义不容辞的社会责任。在《心爱的竹笛》中:“在电子乐喧泄的城市/我失去了心爱的竹笛/每一个孔都和我一起流过泪的竹笛/因之/在拥挤的人流中/那张被山鹰亲吻过的脸/在色彩的幻化中/支离破碎……”在这里,也隐隐透出一种“痛”,直指社会现代文明中腐浊的部分对彝族山民的浸蚀,也是不可忽视的。在尾声中:“竹笛啊/心爱的竹笛/在梦里吹奏的是雄鹰少年/林子里闪出的是皎洁的披肩发/不是手持山茶花的土妹妹”当然,现代物质文明带来给彝人(包括各少数民族)的繁荣和现代气息无疑是社会的进步,但大量的山民涌入城市,土地“破陋”、丢荒的面孔,必然造成农业的衰退、甚至衰亡。
李毕是忠实于讴歌本民族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地域文化的诗人,但不排除他在涉足现代性题材诗歌的写作。实际上,上面列举的以及一些写城市的诗歌如《质问》、《母性的炊烟》等,也是城乡交织的现代意识很浓烈的诗歌了。
在李毕的大量诗歌中,贯穿着一条线,即追溯彝族的历史文化渊源,以及歌颂民族英雄人物的篇章。这些诗歌不但在还原历史风貌上甚或历史真实的景况上,都成为精粹感人的章节,诗歌凝炼短小,篇幅不长,但充满了宏大的叙事背景和史诗般的意蕴和内涵。阅读着这些诗章,让我们能了解到彝族深厚的历史积淀和来龙去脉,以及其民族的进化史,并不是教科书式的枯燥无味的讲述,而是鲜活而形象地娓娓道来,十分震撼人心:“遥远的从前/天空中飞翔着一只巨鹰/地上行走着一个花朵般的女郎/她的名字叫普莫列依(传说中的彝族远古始祖英雄支格阿龙的母亲)/传说鹰血滴穿了九重天/也滴穿了/普莫列依的九层裙裾//冲天的巨响撕开无缝的天衣/九十九条公牛哀鸣在祭台/九十九个羊皮鼓响彻在云天/霞光万丈/万丈霞光/我们的铁血男儿/我们的神话英雄支格阿龙/高举射日射月的弓弩//圣鹰的翅膀下/我们的先祖生儿育女/我生儿育女/深眼睛高额头卷头发/我们是鹰的传人。”《鹰的传人》仅用这样短短的三节,就把彝族来源的历史和繁衍过程叙述得有条不紊,生动而逼真,这样简约的文字,有极高的概括力和表现力。我同时非常欣赏他的讴歌彝族英雄人物李文学的《哀牢彝雄》这首诗。李文学是清咸同年间云南农民反清起义的领袖,云南弥渡县瓦卢村人。1856年5月10日,李文学率五千余人在今弥渡县瓦卢村起义,称“夷家兵马大元帅”,在弥渡蜜滴村建立了革命政权。1872年清军围攻大理回族杜文秀部,李文学率兵前往支援,被叛徒出卖被俘,1874年3月惨遭杀害。此诗用朴素的语言文字抒写,平凡的诗句,平凡的诗歌表现手法写出了不平凡的诗篇,几乎近白描,但这是需要对历史的感悟能力和对诗歌语言的驾驭能力的;而且对素材的取舍、剪裁也非常清晰简洁得当。诗中那种对英雄人物朴素真挚的感情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请看非常直率的开场白:“初识李文学的名字/是在初中的教室/教书先生颤抖的手/在黑板上写出了一个闪光的名字/先生骄傲地告诉我们/李文学正义的怒吼/在祖国的大西南/点燃了星罗棋布的火把/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历史的一角。”接着,作者去史料中追索这个光辉的名字:“在八百多页的《弥渡县志》里/我与李文学的名字对视/才知道这个长着大肚脐的汉子/与我是同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这一种身同感受、民族血缘的抒唱,把“英雄是平凡而伟大的”这一真理和内涵阐释得非常完美而鲜活。“哀牢山的河流 蒙乐的山川 六昭的风雨/铲净满清赃官 杀绝汉家庄主/口号后面的感叹号/在清王朝整整震荡了二十年。”如此简洁明净的诗行,就把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清农民运动烘托了出来,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历代各少数民族受专制统治者的残酷压迫剥削和血腥镇压,这笔血债是需要世世代代中国人记取的。作者也不仅仅告诉我们历史史实,同时也告诉我们反思:“关于天灯石/关于石磨盘/我不知道它们的用处/但我深信/这是一些鲜活的语言/它生动地告诉我们/在五谷丰登和六畜兴旺的背后/曾经有志士的热血/流淌如山坡上火红的马樱花/掩卷的时候/李大帅的黑骏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它哒哒的蹄声/奔向历史的深处”这种历史的警示是多么的悠远和深刻啊!
李毕是以彝族诗人的身份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用他的话来说:“当我……怀着复杂的心态诵读过彝族人厚重的民族史之后,先辈们那些闪光的名字让我肃然起敬,山乡的风土人情让我愈发感到亲情无限,我开始更加热爱自己的民族。我于是放逐了浮躁与偏狭,把笔触投向了我的爷娘兄妹以及他们久居的村寨。我曾试图触摸民族精神根部的某种热力,也曾想造出先祖跃马扬鞭,烽烟四起,群雄逐鹿的恢弘场面来告诉人们一些什么,但我未能做到。我能够长多大,决定于先天后天的条件。而灯光火光都是光,有光就发出来一下,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为此,我愿意乐此不疲地描画麻地、篝火和黑石头一样壮实的彝族兄弟,而不愿意去跟这样那样的诗歌潮流,去弄清诗歌到底是什么的说法。”因此,他立足于本民族本地区,不竭地努力表现他的民族历史和现实生活的图景的姿态,也就被我们所能理解和感佩的了。一位民族或地域的诗人,我认为他亦可跨民族、跨地域地写作和书写;他亦可以专注于本民族、本地域的写作,这并不影响他的作品的质量和水准的高低,也不影响他的作品广泛流传。关键是文本过得硬。我们评价研究一位诗人,首先着眼于文本,而不是着眼于地域的囿限。立足民族地域的诗人,仍然可以写出影响深远和伟大的诗歌。只要是有价值的文本。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我相信这话是可靠的。只要你的作品经受得住时间与历史的考验。在这个意义上讲,我非常赞成李毕的选择。这是一种由不自觉到自觉的选择过程。在李毕的作品中,反映彝族现实生活题材的作品,有很多优秀精湛之作,如《质问》、《麻地》、《先民》等等。在这些作品中,有浑厚的生活底蕴和闪光的亮色,思想性和艺术性亦都具备,臻于完美的境界。这是令人欣喜的。
通观李毕目前这些诗作,可以看出,他是走着一条坚实而稳重的诗歌创作之路。他不追风赶潮,也不妄自菲薄,继承诗歌的优秀语言传统,传统与现代兼济,这就体现出他的诗是纯诗的特征。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没有受到当下低俗、伪劣诗歌、口水诗、烂诗、非诗的污染和侵蚀。这种坚持是崇高的。
相信他会走得很远,一定拿出更好更多的诗歌精品。我们期待着。
本文作者:北海(1943~),原名张继先,男,云南大理市人。自由作家,诗人。现居广州市。2005年至今已出版四本书:《把身体寄放在那里》(诗歌、散文合集,2005年8月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北海诗选》(2007年香港金陵出版社出版)、《北海游记选》(2008年8月香港金陵出版公司出版)、《时间的词语》(诗集,2008年8月美国恵特曼出版公司出版)。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