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眼于生活低处,直抵心灵的诗意——读刘春诗集《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
2023年8月,刘春诗集《我写上的都是卑微的事物》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刘春经历2008年-2019年的写作“枯水期”,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诗歌评论、随笔的写作中,不断反思自身的诗歌写作之后出版的诗集,是作者迄今为止最为满意的一本诗集,“里面的几乎每一首诗,我都能清晰地记得他们“出生”时的模样和当时的环境。”。诗集分为三个小辑,依次涉及生活与自然、故乡与亲人、冥想与反思,三辑里的诗与诗之间相互印证,相互协奏,谱就出一首首直抵心灵深处的生命之歌。
“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
诗人拥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善于抓住琐碎的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细节,以干净简明的语言和纵深的方向抵达诗意,在有限的叙述中发现日常之物的精神意义和精神高度。以周遭的世界作为切入点,引发诗意的联想、发现。如《风吹大海》中,由“丈量大海”的风,以风喻人,“只有一种从不停止跑动/倒下,又站起来,一生都在路上”,而又想起“我认识这种,上一次遇见,它在高山滚动石头”;由“沿321国道一路向北”,联想到“村子是一堆堆行囊/被羊肠小道拴在地上”,进而发现“有的被风解开……蒲公英般,散落四方”(《风吹歧路》)。正如刘忠华对《微茫之光》的评说:“切入口很小,聚焦的事物也很小,但表达的生命体验却很深,张力很大。”
其次,诗人着眼生活低处,以俯身的姿态,体认世间万物,呈现出真诚的写作。诗人没有站在“人”的位置俯视众生,而是秉持万物平等的世界观,从容谦逊地置身于生命现场,如“看海的狗”、一只呼伦贝尔草原上的蚂蚁、“和人一样,一辈子都在讨生活的路上”的车(《立春小记》);一如“唉,绵羊,蚂蚁,青草……这些/大地上的生灵,各有各的活法,它们的/一生如同蜿蜒曲折的额尔古纳河/在时光中缓缓流过,随遇而安”(《时光中》)。这些意象正如诗集的名字“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诗集中的每一首诗都在践行着这样的诗歌写作,折射出诗人基于现实主义的、平等的写作观念,这不仅仅是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之境,更兼有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士俱欢颜”般的现实关怀,正如《等待之诗》中“他年近八旬的父母,挽着手/一下去整理房间,一下子走到屋外/像一对撑着拐杖的蚂蚁”;正如《黑暗引流》中“让他哭的更大声些、更痛快一些/他是在替所有白天受了委屈的人/发出声音”。
诗集中作品的语言风格多是对日常所见的叙述或白描,源自于对生命的体验,对万物的体认,朴素而又深刻,而平实简明的语言叙述,呈现出惬意的自由度,娓娓道来。我想作为读者,这样的阅读体验应该是极为惬意的。这样的叙述就像生活中人与人日常的交谈,与深沉的主题表达,朴素的情感关怀,相得益彰。
“不是所有的风都能丈量大海”
如果说写诗是一场悟道之旅,刘春的诗写已经做得了真正的“大道至简”。诗人郑小琼曾说:“当我们的诗歌变成论技术为荣,便是诗歌堕落的开始。”在修辞和技术流行诗坛的当下,诗人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日常化的口语写作;回到《诗经》中的“赋比兴”,回到平实的叙事、最简单的修辞,无疑是一种冒险,而这样的冒险无疑是难能可贵的,为当下的现实主义诗歌写作提供一种可能,他的诗意不再是浮于文字表面的陌生化处理,而是流淌于语言背后的关怀、悲悯,直抵心灵深处。如“给离乡的断肠人/一匹瘦马,天涯就更远了”(《美术课》),“我一无所获,也一无所求/一生只为这微茫之光挨着”(《微茫之光》),“很多年了,我再次看到如此干净月光/在周末的郊区,黑夜亮出了名片/将我造成一尊雕塑/舍不得回房”(《月光》)。
诗人西川曾说,诗歌写作的成熟阶段,是一个自由的阶段,“只有你非常有经验的时候,你才会既是自由的,又是合规律的。如闻一多所说“戴着脚镣跳舞”,好像是一直有这么一个脚镣,到最后你跳舞,没这个脚镣的时候,那个脚镣是无形的东西,它表面上看已经没有了,但是你实际上依然是对的。那么这个时候你就进入了一个比较自如的状态”。这正是写作过程中的“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而诗人刘春显然已经进入了这样一个状态,他不再去考虑修辞、技巧,从心所欲的写,想写什么写什么。如诗人的自述中所说:“2020年上半年,我好像突然找到感觉似的,诗歌产量比以前多了很多。而且在风格上也不拘一格,有传统意义上的抒情,有淋漓畅快的口语;有直接表达、讥讽和愤怒不加修饰,也有含蓄的曲笔,故作平静而意在言外。反正下笔怎么样就怎么样,之前也没考虑过哪首诗应该抒情,哪首诗应该写成口语的样子。”
“村子是一堆堆行囊被羊肠小道栓在地上”
一个作家、一个诗人的写作是离不开自己的故乡的。如北平之于老舍,昆明之于汪曾祺,大凉山之于吉狄马加。“我爱歧路村那条没有名字的小溪/我曾拥有过她的一小段/如今她已消失不见”(《往事》),是诗人面对加快变质甚至消失的、面目模糊的村庄,对村庄过往的怀念和惋惜;“现在看地图,这地方狭长/像一个垭口,村子是一堆堆行囊/被羊肠小道栓在地上”。诗集中许多作品也在为故乡的亲人画像,“我喜欢那些沉默寡言者/他们心里肯定也有很多痛苦/但他们忍住了”(《风吹过》),还比如《歧路村》《初夏》《亲人》等作品也是如此。其中最令人深刻的是诗人笔下的父亲,《关于父亲的第三首诗》,我认为是一种“零度写作”,即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和主观判断,以客观、中立的态度进行叙述,将情感降到冰点,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也认为:“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诗人在冷静的叙述中,还原和父亲相处的往事,父亲送我到省城,离去时瘦小而落寞的背影,父亲做饭的习惯,诗人的写作中并没有掺入个人的情感和主观判断。而是以客观的叙述,引领读者走进当时的场景。将感情降到冰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情感的表达上显得极为克制,这样并没有削弱诗歌对情感的表达,反而更深刻,更感人,更容易走进读者心中。这不是那种哭天抢地的浪漫主义式的抒情,而是一个人经历了沉痛怀念之后直陈的剖解,蕴含着隐痛和沉思。
“我的一生都在妥协”
诗集的第三辑“各得其所”涉及诗人的冥想与反思。诗歌的表达更加自由,像摆脱了某种语言的枷锁。如“请不要出声,你需要做的只是默默凝视/也不要惋惜,没有人具备怜悯他的资格/那么,要为他歌唱吗?/不,到得让我们识趣地闭上嘴巴”(《艾兹拉·庞德》),又如“——当清晨的阳光在过滤乌云/起来吧,梦不可能永远过滤醒/沉睡不可能永远过滤奔跑”(《化学实验》)。诗歌的主题、意象显得更为丰富、多元。有对生活中一些日常静物的思索《眼镜》《灯心草》,有对人生的思考《理想》《我的一生都在妥协》,有对一些诗人的感怀《卡夫卡》《T.S.艾略特》《艾兹拉·庞德》《一个人的一生——献给穆旦》,还有从生命中走过的一些人《关于男孩刘浪》《梦见一个死于车祸的朋友》。这一辑中诗人在不断追问自己的内心,在冥想与反思中同自己的内心交流,和另一个“自己”推心置腹地交谈。诗评家草树曾说:“没有任何其他一种文学的样式,没有比诗歌最贴近心灵,贴近灵魂”“现代诗的本质,它是一种对话,或者和自己想象中的一个朋友的对话,或者和一个故人的对话,或者说和某一个理想的朋友和潜在读者的对话”我诗歌的写作能够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真正崇敬什么。正如作者曾说过:“我能够坚持写作几十年,是因为诗歌有助于我一步一步地认识自己,诗歌也是我对生活与现实的态度。”
综上所述,刘春诗集《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在城市经济快速发展、物质生活不断丰富的今天,回归到农村的生活现场,回归到对自然万物的细微观察,以众生平等的写作观念,将一个个感人的画面、卑微的事物写就成一首首直抵心灵的生命之歌;在修辞、技术盛行的当下,回归到简明平实的语言,朴实无华的陈叙,用看似简单的白描、比喻、联想,引领读者从诗人细心捕捉的一个个细节,或者一个个生活的截面,走进一个个生活场景,走进生命中的一次次悲欢离合,获得深刻的情感体验,并给人以慰藉、关怀。
彝族人-网是创建最早,影响力和规模最大的彝族文化网站。网站的目标,是构建彝族文化核心数据库。原载:《广西民族报》2024年11月22日07版副刊。
摩瑟西洛:原名毛兴华,彝族,2001年生,四川凉山人,凉山州作协会员,西南民族大学在读。有作品见于《草堂》《星星》《散文诗》《凉山文学》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