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孩子
三月初的某一天早晨,天空中飘来突如其来的雪,我疑惑起这场雪所带来的暗示,果然下午便收到了《阿苏越尔诗选》,这使我不得不叹服天道合一,这个诗歌的雪之子准确无误地带来了一场意外之雪。
翻开书的扉页,题写着“赠鲁娟妹妹驳正这个我们生生不息的村庄/她的命里不该有着别的人群”的字样,接下来读到他朴实的自序,朴实得甚至有点诚恳,“有时我会特别想念一座城市,仅仅因为城市里有着值得我想念的朋友,如此简单而已。”这样的诚恳却打动了将要打开这本书的人。
在那样一个安静的雪夜,我放下了手边所有的事,如一个虔诚的孩子等待童年的一次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一般,我做好了全部喜悦的准备。而越尔兄的一首首诗正是这一瓣瓣清洌无比的雪花不容分说地叩开我们返回源头的门,“雪花雪白地飘来/白孩子想起回家的路”“白孩子望着明净的山上/轻轻恢复一个诗人的面目”,勿庸置疑,这是一个与雪息息相关的诗人,他的每一句诗行都跳跃着雪的舞姿,于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久违的雪带来的愉悦和美。
其实收入这本《阿苏越尔诗选》的诗作大多为他以前的作品,极少一部份为近两年所作。按越尔兄的话来说,这是一件一拖再拖的事,“我断断续续写了20年,青春的痕迹如此被抛撒在诗歌的荒郊野岭”“这本诗集只是对自己诗歌人生的一个"交代”,正如他所言,越尔兄并不是一个多产的诗人,他是一个非常考究诗的质地的人,在他为数不多的作品中,他以一首首短而精的诗作构建了一个独特、鲜明而不可多得的雪之体系意境,事实证明这样的选择和尝试是明智而成功的。
谁也无法猜想出在那个叫做鹿鹿角巴的大雪覆盖的村庄里,一个少年怎样第一次感到了难言的迷惘、忧伤,从此无边无际的雪呀在他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伴随着一程又一程的诗歌人生。从雪开始,从雪延伸开来的每一寸母性的土地开始,这是他毫不犹豫选择的路,“鹿鹿角坝,在无与伦比的章节中/湖泊深居于脑后/牛羊终年在山下饮水并调情/时间纵然成为过去”,而他又无时无刻不在逃奔中回归,“诗人在鹿鹿角坝/你忘记的实在太多/每一片雪花都在封锁道路/飞越梦中的鸟群惊扰乡邻/在这个时分,我们都不忍进入这里”,这样的矛盾的欲念自始至终一直充斥着他,对痛苦的根源的拷问深深地敲打着他的内心,“土地上,割去春天和细心的汉字/割去九十九双一尘不染的手/还有什么要说呢?你啊故乡/是否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有了眉目”。然而为了这一切的根源,他以二十几年的诗歌历程和方式为自己找寻着答案,当细致地读完他的每首诗时,我们不难发现那一个个答案不经意地就藏在当中:“那么,我不!/我是诗歌失明的双目/老乡,在大雪纷飞的时候/你为何不匆忙逃避”“老乡,我可不!/你的泪使我怀念永远的季节/无可复制的日子,诗歌的日子/母性的泪水中雪的皇帝已长大”“唯有雪穿过寒冷之翅/在石头和鹰的头顶盘旋/我们齐声朗诵神灵”“只有下雪的日子/我才会背着什么/偷偷回到山上/只是为了看一眼下雪/我能够回到山上/祖先们去了更高的山头”,这雪呀雪,早已在他的诗中幻化成为对故乡一切完好无损的热爱的代名词。
与其说读越尔兄的诗常常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启示,不如说我常常陶醉其清新的韵律中忘乎然,他的诗清新干净、明朗而不失厚重,我曾不止一次吟诵过那些妙不可言的句子---“老人们抹去心中的泪水/我们却放弃实在遥远的打算/从妻子手中接过板锄/播下去年战胜自然灾害的玉米/丰收的、疤痕累累的玉米/亲爱的玉米”“八月里的记忆铭心刻骨/那天,洋芋从地里走出来/吃洋芋长大的一群人/围着鲜花般美丽的母亲/纷纷把生活礼赞”。
“我生长于大凉山这片梦幻般的土地上,大量吸纳着天地之灵气,又就读于西南民族学院这样一所文化氛围浓厚的大学,加上20世纪80年代那如火如荼的文学天候,选择诗歌几乎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越尔这样自述道,作为朋友,我很感叹他二十多年的诗歌履历,实际上他是一个虔诚的诗人,他对诗歌的痴诚可用《诗经》中那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来表达,可是有时人生偏偏充满了玩笑,随着八十年代后期的诗歌大浪潮过去后,由于时代及历史等诸多原因,使他弃文从政(当然这不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弃文”,他骨子里的诗之血质将永不消失),我常能深深地体会到他的孤独和无奈,所幸的是经过时间和世事的淘洗他仍能保持着那一颗赤子之心,摘录本人致越尔兄的一首诗中的句子,可谓对他的真实写照:“你要确信一切依然完好无损/这么多年,你依旧是那个白孩子/义愤填膺、暴跳如雷而仍旧/掩藏不住雪的内心和柔软/雪的晶莹和喜悦/仍旧藏不住下一刻要融化的愿望/然而这么多年一切都相安无事”。
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最后我想起几年前曾引用越尔兄的这句话“一个朋友就是一座城市”,是啊,不用抬头我也知道这一场大雪已经下到了每一个朋友所在的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