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起承的嬗变到时代叙事——彝族女作家马黑阿嘎的长篇小说《奴迹》序
位于中国青藏高原南麓的大西南这片有众多族群栖息的神奇的版图上，自然世界神奇无边、文化世界神秘无穷、心灵世界神妙无尽，环境、遗物、生态及民族的多元性文化胜景，千百年来始终默默地在这里盛放：大西南的辽远、南高原的广袤、古彝文化的瑰丽，古夜郎、古滇、古蜀等大西南古老部族、邦国的神秘文化因子无不令人神往。
在南高原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千古流响的金沙江如一根弯曲的龙骨穿行于乌蒙山与大小凉山之间，无数的山冈布满神灵倾巢的车马，火葬地密集的灵牌东张西望。而牧放于南高原之上远古、厚重、辉煌的彝族文化因子成为彝人在这片故土上突奔与生存的温暖，它如一粒燃烧的木炭，光亮着彝人的起程与归路，温暖着彝人的前世与今生。
栖居在这片鹰灵后子集结飞翔的广袤大地之上，每当想象的翅膀，面对那些与鹰有关的高山，每当飞翔的思绪透穿那些与虎有关的传说，每当毕摩那低于树林，高过峰峦的心境诠释彝族古老文化的深邃面孔时，我不止一次地为自己骄傲，身为彝人古老部族的后裔，我是有福的：我可以在云贵高原和大小凉山的泥土和石头之间放牧我的历史；我可以在乌蒙山脉和红河两岸奔腾我的血液；我可以坚实地停泊在毕摩神启的祭辞和彝人豪放的酒力中舒展我的筋骨，颂扬祖先那长长的家谱。
在虎啸鹰翔的土地上，古老部族生生不息，荡气回肠的历史世代演绎，虎啸鹰舞的交响千年衍生不绝。
然而，当我们回望彝族历史起承的嬗变及时代节点之时，在中国四川、云南省交界处的大小凉山彝族地区(包括今凉山彝族自治州和宁蒗彝族自治县一带)，历史上长期实行过以奴隶主占有基本生产资料(土地)和生产者(奴隶)的社会制度，大小凉山彝区在历史上完整存在过的奴隶制便会浸入到我们的视野。
清朝末年，风雨飘摇中勉强维持的清王朝被西方列强肆意分食，国内遍地燃起战争的烽烟，清廷政府就像一床破棉絮，再也没有什么纲常，王法可言。自元朝以来在西南边陲的土司势力也随中央集权的涣散而土崩瓦解。鸦片像个荡妇一样被带到了地处金沙江畔的大小凉山。从此，鸦片，银子坨坨，枪支在大凉山搅起了空前的腥风血雨。军阀林立，各路牛鬼蛇神张着欲望的血盆大口肆虐在凉山大地上。山的外面烽烟四起，大山庇护下的大小凉山土著彝民忙着打冤家，抢地盘，山外的军阀也如恶狼般争先恐后地涌进大山割据地盘。鲜血染得大山都变了颜色，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彝人，为了躲避战乱，纷纷带领族人躲进大山。
彝族奴隶制的存在，在史籍中早有记载。根据汉文文献记载，东汉时期彝语支各族先民昆明人已发展到奴隶制阶段。彝文文献记载，凉山彝族的主要支系古侯、曲涅，在唐代由云南迁入凉山时，就带着奴隶而行；到达凉山后，诸部之间曾发生掠夺奴隶和财产的战争。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凉山彝族奴隶制还较完整地保存着。
在奴隶制的束缚下，大小凉山的社会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长期停滞不前，基本上没有形成物质资料生产的社会大分工。近代以来，特别是在20世纪初，由于帝国主义的入侵、地方军阀势力的出现，鸦片烟在不设防的历史背景下输入凉山彝区。大小军阀为了牟取暴利，强迫彝民种植罂粟，并以枪枝换取，致使鸦片在凉山泛滥。于是在边缘区形成了以鸦片作交易的临时市场，同时出现了几处贩卖奴隶的集散地。而在凉山彝族奴隶社会中,奴隶主和奴隶以及其他劳动者之间的阶级关系，是通过森严、复杂的等级关系表现出来的。整个社会成员划分为“诺合”（汉语称之为“黑彝”）、“曲诺”（汉语称为“白彝”或“百姓”）、“阿加”（意为“主子寨旁的奴”，汉语称“安家娃子”，或“分居奴”）、“呷西”（意为“主子锅庄旁边的手足”，汉语称为“锅庄娃子”或“家奴”）4个基本等级。少数地区在“诺合”之上，还有一个名为“兹莫”的土司等级。
在20世纪初的民国统治时期到凉山彝族地区进行了民主改革前（1956年），大小凉山彝族地区，兹莫与诺合皆属统治等级，有共同的等级特权。他们是土地的主要占有者，又是阿加、呷西的主要占有者，曲诺等级也隶属于他们。统治等级的成员皆自称为“色颇”，意为“主子”，而称其下3个被统治等级为“节伙”，即“被统治者”之意，汉语称为“娃子”。统治等级成员均鄙视劳动，以剥削为生。兹莫、诺合的奴隶主贵族身份是世袭的，即使其中某些成员的经济地位已经下降，仍不失其原有的等级地位。其下的3个被统治等级即使有的经济地位已经上升，也不能逾越血缘的鸿沟，成为贵族统治者。在大小凉山因鸦片烟和枪枝交易引起的商品交换的畸形发展，使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方面造成诺合奴隶主势力膨胀，向外掠夺加剧，诺合统治区域扩大，奴隶制有了发展；另一方面又使一些与汉区相邻的地区受汉族封建生产方式的影响日深，被统治阶级不断进行反抗、斗争，使某些彝族统治者感到奴隶制的剥削愈来愈无利可图，便采取租佃的方式代替奴隶的劳役，从而造成这些地区开始向封建制过渡，在凉山出现了奴隶制和封建制两种生产方式并存的现象。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奴隶制生产方式仍居主导地位。1956年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凉山彝族地区进行了民主改革，彻底废除了奴隶制，从此凉山的历史进入了崭新的社会主义阶段。
彝族本土女作家马黑阿嘎的长篇小说《奴迹》就是立足这样一个历史和时代，以大小凉山的历史起承、嬗变及时代节点为背景而创作出的反映大小凉山彝族的特殊社会历史与文化题材的文艺作品。
《奴迹》作者马黑阿嘎（汉名叫龙德香），1976年9月出生凉山冕宁县安宁河畔的一个彝族聚居的小村庄，是彝族马黑家支排行老四的女儿。她家里兄妹多，马黑阿嘎家里一直都比较贫困。为了留她在家里放牛，直到9岁马黑阿嘎才正式上小学。1990年，马黑阿嘎考入了冕宁民族中学，这是一所寄宿制的学校，国家每月会发十五块的生活费给学生。马黑阿嘎靠着这每月的十五块，艰难中度过了民族中学的三年。1994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冕宁重点高中——冕宁中学，在冕宁一中度过三年地狱般的高中生活，她因数学成绩太差，当年高考与大学失之交臂。1997年，就在香港回归那年，她考入西昌师范学校彝汉双语专业学习。1999年毕业后，因就失业没有着落，只能回到冕宁县，在一个村小当代课老师。因代课工资微薄，在转正也遥遥无期的情况下，她一狠心便来到成都，踏上来容城打工之路，在茫茫人海中成为了了一名蓉漂。
在成都，马黑阿嘎在茶楼上过班，在酒店做过服务员，在物业公司当过基层管理人员。然而，马黑阿嘎下班以后的所有空余时间，都成为她阅读和写作时间。随着丰富的生活阅历及逐渐成熟的心智，马黑阿嘎小时候常坐在火塘边，听父母讲述解放前凉山彝区百姓的种种苦难，常常需要躲兵灾，逃匪祸。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常常亡命般逃亡，大片的农田里开满妖艳的罂粟花，形容枯槁的鸦片烟鬼常常豪无征兆就倒毙在街沿上。现在想起火光照映着父母严肃的脸，过去的岁月留给他们太多的兵荒马乱。马黑阿嘎于是决定写《奴迹》这部反映大小凉山特殊时期奴隶生活题材的小说。就如她所说：“她希望通过《奴迹》，让大小凉山的各族儿女，知晓如今的幸福盛世的来之不易。”
长篇小说《奴迹》通过本为自由身的主人公——放羊娃利木和尚，因被贩奴者在其放羊的山上抢绑到奴隶市场贩卖无果而最终落为跑马坝漠黑土司家当奴隶的生活过往与人生故事。
讲述了故事主人公利木和尚从落变为奴，后来因漠黑老土司的赏识而成为提着脑袋为漠黑土司家拼命赚银子的马帮头领队，但因不堪漠黑伍格的小老婆补补金姑嫫的欺辱而联合老虎寨流寇土匪阿什老鬼一起仇杀主人漠黑伍格土司一家，之后由于欲落草为寇的打算未果而反漠黑亲属抓获惨遭拷打，但经几番周折，最终得以逃离跑马坝，颠沛中流落到霍普村，落难中娶了霍普村的狄狄嫫为大老婆。找到了暂时安身的落脚点后，逐渐走上发达路后的利木和尚一生不待见妻子狄狄嫫，发达的利木和尚在其驻军的昌宁城建了利木公馆，又娶了会识文断字的曲木格格掌家。与利木和尚一起出逃的木甲和渣坡，后来成为利木和尚的左右手。
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期间，利木和尚逐步成为大小凉山彝区的统治者，他打着维持地方社会治安的幌子，在凉山彝区肆无忌惮地压榨彝区土目和大大小小的彝族头人或家支的血汗，搜刮民脂民膏，直到解放大军解放大西南，解放凉山之时，流兵被消灭，土匪烟飞云散。
正当解放大西南的解放军进军四川，凉山解放在即只际，发达一时的利木和尚正准备携带万贯之财欲从雅砻江张家磨坊的渡口出逃时，被利木和尚与他在跑马坝漠黑土司家做奴时的恋人沙依所怀生的亲生儿子利木嘎嘎围堵在家磨坊的渡口，得知利木嘎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为了谢罪，利木和尚最终举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了却了利木和尚一世为奴的孽缘。利木和尚命断黄泉后，大小凉山彝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顺利推行民族改革，彻底废除了奴隶制，从此，凉山的历史进入了崭新的社会主义阶段。
而《奴迹》中所塑造的鲜活的人物形象，还有与利木和尚的恋人沙依，他们从小一起被买到跑马坝漠黑土司家当奴隶。后来沙依在奴隶木甲的帮助下，成功从漠黑土司的跑马坝出逃，后又被骗到高寒的红房子莫古家当奴隶，沙依在那里她生下了利木和尚的儿子利木嘎嘎。跑马坝漠黑老土司的儿子漠黑伍格，娶了贵州安土司的女儿安彝墨作大老婆，安彝墨的贴身女奴阿芝。后来漠黑伍格又娶了补补金姑嫫做小老婆，她为漠黑伍格生了一个儿子叫漠黑官保。而漠黑伍格的妹妹墨墨秀英按照父亲漠黑土司寻找靠山的需要，远嫁给成都坝子的军阀团长杨团长。
伍其麻麻是跑马坝漠黑老土司的一个老奴隶，他曾经带着幼小的沙依和利木和尚艰难度日，对他们进行能所力及的照顾，而住在漠黑土司家奴隶院，无依无靠的奴隶木甲也依附着伍其麻麻，老奴隶伍其麻麻最终老死在跑马坝而死灵难归祖先们居住的什目恩哈。而后来的奴隶木甲和渣坡成为利木和尚的左右手，在昌宁城打出一片天地。狄狄嫫是利木和尚落难时娶的老婆，一生不得待见，之后发达的利木和尚娶了能识文断字的格格嫫掌家。安彝墨的小女仆叫彝古，后来流落在利木和尚的公馆栖身，被利木和尚生霸占，彝古为利木和尚生下一个儿子叫利木天赐，可是奴隶的身份彝古没有得到母亲应享有的地位，儿子一生下来，就被抢修送到他的妻子曲木格格来培养，彝古自己不能与自己的孩子都相认。她深爱的木甲也不能嫁，当自己的儿子利木天赐被渣坡开枪打死后，可怜的彝古最后发疯变为疯婆子。而漠黑土司家得力的奴隶打手拉克，在漠黑伍格小老婆补补金姑嫫强力威严下，没有得到漠黑伍格和其大老婆安彝墨的允许下，安彝墨的陪嫁女阿芝被迫做了奴隶打手拉克的老婆，并为拉克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彝格。当土司漠黑伍格家要把彝格卖掉时，阿芝在无奈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的儿子彝格，自己也自杀了，奴隶打手拉克还是执迷不悟，一心做梦会得到漠黑土司家恩宠，最终被利木和尚打死在漠黑土司家。
利木和尚的恋人沙依出逃后被骗到高寒山区的红房子的莫古家当了奴隶，莫古家有个女儿叫果果，一个儿子叫大力。渣古头人的领地叫扯羊坡，居住着查古头人和他的儿子查古色布，还有他家的阿苏毕摩，扯羊坡寨子里的莫帕阿普，他有抽大烟的成瘾的儿子大烟拉一，孙子莫帕巫子。
查古头人的儿子查古色布与沙依和利木和尚的儿子利木嘎嘎，在红军经过凉山彝区时报名参加了红军，渣古色布在过草地时喝了有毒的水被中毒死亡，利木和尚的儿子利木嘎嘎随红军北上抗日前线，当解放大军解放大西南时利木嘎嘎作为解放大西南的先遣队进入凉山，在鸭绿江的张家磨坊的渡口围堵了准备携带万贯之财欲从鸭绿江张家磨坊的渡口出逃的他的亲生父亲利木和尚，为了谢罪，奴一世的利木和尚举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了却了一世为奴身的传奇人生。
而作为利木和尚左右手的渣坡和木甲为奴一生的命运有不同的结果，木甲虽是身，但得以老奴隶伍其麻麻的恩施调教教，一身充满正能量，最终与罪恶集身的利木和尚绝离，以失去一只右手的惨重代价毅然离开了利木公馆，解放后成为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凉山新主人。而守财奴渣坡违背主子利木和尚护送其老公馆万贯财物到张家磨坊的渡口一起出逃的意愿，图谋吞占利木和尚财物，亲手打死了霍普村老公馆的拉古管家、利木和尚落脚霍普村后娶的大老婆格格嫫以及利木和尚与彝古所生的儿子利木天赐。最终渣坡和他的手下光分了所有利木和尚的财务后四散逃遁，利木和尚用一生的铁腕疯狂敛财，到最后却是为人做了嫁衣。
而和沙依在红房子莫古家当奴时，与同样落为奴隶的美国人拉布，在解放战争结束前夕，拉布终于联系上了美国在蓉使领馆人员，在使领馆护送下，最终平安回到了美国。
总之，彝族本土作家马黑阿嘎的长篇小说《奴迹》，从历史起承的嬗变作为叙事的基点，以清朝末年，风雨飘摇中勉强维持的清王朝被西方列强分食，国内遍布战火烽烟，清廷政府就像一床破棉絮，再也没有什么纲常，无王法可言的封建王朝的没落，民国军阀林立，各路牛鬼蛇神欲望肆虐的社会现实和背景作为小说叙事节点，通过鲜活的从小为奴之身的主人公利木和尚一生为奴的特殊的历史过往及由此生发的涤荡起伏的特殊时期凉山奴隶的社会历史人物、奴隶形象的生动塑造，深刻揭示了自元朝以来在西南边陲的土司势力也随中央集权的涣散而土崩瓦解后，鸦片像个荡妇一样被带到了地处金沙江畔的大小凉山。从此，鸦片，银子坨坨，枪支在大凉山搅起了空前的腥风血雨。军阀林立，欲望肆虐的大小凉山，外面烽烟四起，而大山庇护下的大小凉山土著彝民忙着打冤家，抢地盘，贩卖和占有奴隶，山外的军阀也如恶狼般争先恐后地涌进大山割据地盘的畸形的人文生态，《奴迹》着力呈现了凉山奴隶制残苦和扭曲的社会生活状况，讴歌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大小凉山彝区顺利推行了民族改革，彻底废除了奴隶制。从此，凉山的历史进入了崭新的社会主义阶段，翻身奴隶得解放，彝族儿女唱新歌崭新时代。
（作者简介：普驰达岭，彝族，1970年生于云南禄劝罗婺部地，现居北京。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学者，彝学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硕士研究生导师。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理事，彝族诗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评论家，诗评人。多次获国家级文学大赛一等奖。文学作品散载《作家文摘》《诗刊》《中国社会科学报》《民族文学》《边疆文学》《边疆文学文艺评论》《诗选刊》《中外文艺》（香港）、《新大陆》（美国）、《诗歌报》《中国民族报》《金沙江文艺》《杉乡文学》《凉山文学》《大理文化》《香格里拉》等国内外上百家刊物。著有诗歌三部曲：《临水的翅膀》《石头的翅膀》《神灵的翅膀》，诗歌评论集《神语向天歌》，长诗《捎给灵魂的碎片》《在南高原》《罗婺细语》《金沙江在我的血管中流响》。）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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