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夷区考察记》连载|第七章:东下叙府
缓江
由蛮夷司泛舟东下,直到绥江,乃是四十五华里平静的水路,舟行一点钟就到了。蛮夷司对江,即是云南省境。其处有村庄一座,与蛮夷司遥遥相对。船自蛮夷司开出以后,左边旋即走过中都河坡入金沙江处。一路前进,南岸滇境山坡上,包谷田以外,并见种有甘蔗。后来川境亦见庶田。约行二十三里以后,右岸走过一村,名“大窝”,附近江边泊有数船。前行两岸山均较低,陡崖不复见。缓坡上不少部分,辟成梯田及包谷田,种有包谷及甘蔗。船夫告诉我们说,绥江出产,有煤与石灰两宗。煤矿两处,其一距城二十里,另一处则在距城四十里处。后者品质较佳。该处出产的煤,甚至一直销到重庆。
绥江为目前滇省一座县城,位在绥江河(俗称“小河”)流入金沙江处。该河为金沙江一条较大的支流,由南向北,在此汇入东西流的金沙江。将到绥江城以前,老远就可看见城后山坡上的一座庙和一座碉堡。最后一小段路,系转入绥江河,溯之而上。
绥江在清时不过一个分县,因此迄未筑有城墙。市街位在绥江河东岸,金沙江南岸。主要街道一条,蜿蜒顺金沙江展出。市面相当热闹。即在不赶街的那天,也是如此。生活程度很高,旅馆没有一家好的。饭馆并不太多。有些茶馆,楼上一层,专卖大烟。街上中国药铺特别多,为一特点。夜市异常热闹,卖小吃的很多。全城学校不少,中有一所县立中学。正在建筑中的邮局新屋,尚未完工。茶馆中不少人在抽竹制的大水烟筒,此点表示这是云南城市无疑。夜间街上,还有人露天说书。
烧竹杆
绥江一宿醒来,碰着一个雨天。我们的行李,前一晚雇好一乘滑竿抬着走。不料滑竿夫全是烟鬼,早晨迟迟不来,催来又要先过烟瘾。等到雨停动身,已经是八点多钟了。
绥江城颇不小,由我们所住的“维新旅馆”曲折穿街东行,两里方将市街走完。前行路左溯金沙江而下,向正东去。半里余,走石板桥过一溪。又半里,路左过一村,随即循石板陡行上坡,再半里余,左边走过一座大村,名“富官镇”,距绥江(自旅馆算起)约四华里。前去路大体向东北东走,穿田前进。田中所种,初系水稻,后改为包谷。雨后土路泥烂,难走已极。计行三里,路左复过一村,附近见有稻田及甘蔗。由绥江到屏山一段,金沙江大体系向东北东流。旱路大路系在江的南岸滇境绥江境内,溯江而下,大部亦采此项方向。北岸川境,虽亦有路,但是比较逼窄,治安也不太好,因此行人稀少。绥江县境,靠江一带,农产丰富,尤以近城十余里为甚。田中农舍村庄,到处散布,居民大有安居乐业的样子。为着行人的方便,道旁时常设有饭铺。
更前一里,路左再过一村,又两里余,到一泥河边。此处距绥江约十一华里。平日水浅,易于涉过。大雨后山洪暴发,河水陡涨,无法“叉水”过去。幸有一只小船,引渡行人。此船系将两只收获稻子时所用“拌桶”绑在一起而成。方底方头,底下水漏得很凶。一面手拉挂在河上的竹缆过去,一面需不断用竹箕自船内取水出去。在渡口碰到一位去屏山的年轻滑竿客。谈后知他姓杨,永善县人。在昆明昆华中学毕业后,考取四川大学。此番去川大上学。他却生财有道,从永善带了三背笋子来,预备在叙府卖掉,用来作学费。据谈永善出罗汉竹,并出竹笋,后者即系罗汉竹的笋子。在永善一百斤笋当时只需二百元,到叙府则可卖六百元之多,利钱很大。由永善县城到绥江,旱路一天可以走到。
过河略上一坡,路右即有一家腰店子。前行续向东北东走,所经多系荒山地带。一路伴江前进,路有上有下,有时殊陡,大势则颇平坦。金沙江支流甚多,途中频频走过,雨后水都不小。
在泥河前七里,路右又有饭铺一家。此处地名“烧竹杆”,距绥江城约十八华里(俗称二十里)。到此已很疲倦,就在饭铺里吃了一顿早中饭。
由绥江至屏山的旱路,俗称九十里(最后五里为水路)。后来据我们实测,实在不过六十九华里。一出绥江城,我们几个人,走失了伴。大家等来等去,彼此相找,浪费了许多时间。在“烧竹杆”方始重新齐伴。离开那里的时候,已经快要正午。一想前途还有七十里路,不知能否赶到,只好飞脚向前疾走。
石溪
由“烧竹杆”行,天气忽然晴朗。半里涉过一股溪水,雨后水势凶猛,沿石板底奔流而下。奔跃过去,相当危险。前行路殊崎岖,所走全系石板路或好走的沙路,进行颇速。一路仍溯金沙江而下,所经大体均是荒山地带。在“烧竹杆”前约两里不足,陡行上坡,在一片石崖下走,继又改向下趋。这一带江岸的山,仍系由石灰石所构成。又约一里不足,附近乃又看见包谷田。再前两里,路右自崖顶有一道瀑布,飞泻而下,风景殊美,路则绕瀑布下面走。又半里余,下至江滨,路面逼近江面。此处距“烧竹杆“约六华里不足。前行路左续沿江下溯,循路缓向下趋。途中数过溪水,路右复两见飞瀑,如此计行六里左右,到达“石溪”。
“石溪”为一小镇,距“烧竹杆”约十二华里(俗称二十里)。
街上设有一所“新滩镇石溪第六七两倮国民小学”。新近还设有一处“经济部金沙江工程处第一工务所石溪监工处”。我们短装来此,沿途本地人都把我们当做治江的工程师。场子虽小,还不算冷静,闲天居然有新鲜猪肉卖。“烧竹杆”到石溪一段路上,碰见由新滩溪来的背子不少,所背全是油,内中妇女不少。
新滩溪
在石溪休息以后,续向前进,已是下午一点十八分。前行路仍向东北东走,一路包谷田田滕上不断地看见有乌柏树,到此又入繁盛的农业区域。路旁细竹殊多。村庄及农屋附近,则常见大叶的茨竹。两里半穿过一座茅村,路旋折往东南走。更前六里左右,路右走过一家饭铺,旋即涉过一溪,平坦穿稻田前进。里余复穿包谷田,旋即陡下到一溪边,走桥过溪。此座大桥,名为“明远桥”,新修尚未竣工。过桥即循巨石崖上所刻级形路走,上趋颇陡。两里左右,路改缓上,
右边旋即走过崖下一座小庙,名“崖峰寺”。此处已到坡顶。前行右绕山走,势颇平坦。半里不足,路向左折,由东南方向,复改朝东北东走,有上有下。一路自绥江来,沿途所见的山,均系由石灰岩所构成。此处附近,及又看见一小段,系由暗红色砂岩及页岩所构成。如此约行四里,到达新滩溪。
新滩溪是绥江县境一座大镇,距石溪约十七华里(俗称二十里)。正街一条,由南往北,略偏西南,长约四百米。街上一部分建筑为砖房。正街全用石板铺成。公共建筑,有禹帝宫一座,内现设新滩镇镇公所,街上设有邮政代办所一处。财政部也在此设有稽征分处。到此正逢赶街,热闹已极。
爵鱼溪
下午三点到鎚鱼溪,由绥江去屏山的路,大约已经走了三分之-。三点三刻离开新滩溪,循路续向东北东前进。初行路右绕山平坦走,循石板路行。半里翻一小坳。又半里余,走过一座有顶跨溪大木桥。自此处起,山又系由石灰岩所构成,砂岩不复见。过桥路旋在一块巨石上走。途中四过小溪,均系自右边石崖顶上飞下作小瀑布状而成,景致殊美而且奇特。此时左望,下面江上,为一险滩。奇景一里不足,再过一道飞瀑造成的小溪,路即循大石陡上,继循石级盘上山。此段路异常险峻,靠外边一部分竖有木栏杆。路尽处引到一座庙宇,名“五显庙”,内有亭阁一幢。穿庙陡上,续盘上山,绕出庙后,到达最高处,奇景乃完。此处距新滩溪约三华里。前去涉过一道整块石板底的小溪,路改缓下。后来一部分下趋较陡。共约两里余,下到近山脚处,附近复见包谷田。又约一里,再过一溪。此处距新滩溪约七华里。附近金沙江水道,突作之字形大弯,旱路亦随之弯曲,初改向西北,继改正北,嗣后复改东北,均在四里以内。沿途路甚好走,涉过小溪甚多。一路自绥江城来到此处,凡是有田的地方,田间均见植有乌柏树及桐树甚多,尤以前者为多。
在新滩溪前面约十二华里,路穿甘蔗田平坦行。此时前望对岸川境,稍远处有山岭一片如屏。此岭即系屏山县城后面的大山,“屏山“一名,大致由此而来。岭后一座更高的小山,圆形平丘,上长有树,状如外国人送生日礼的大蛋糕,甚为出色。
一路穿甘蔗及包谷田前进,五里到一渡口茅村,名鍵鱼溪,距新滩溪约十七华里(俗称二十里),绥江约六十四华里(俗称八十五里)。在此雇船溯江而下,大体向东北去,最后过到对岸川境。如此水路共行五华里,于下午六点一刻,到达屏山县城,天还没有黑。自昆明启程北行以来,一千七百华里的长途步行,至此告终。
屏山县城
位在金沙江南岸的屏山虽不过四川省境,一座边僻的小县城;对于我们这群通过凉山夷区而来的旅客,它显得十分摩登。到了这里,街上又看见短发旗袍的女郎,活泼可爱的女学生。县政府和县党部以外,公共机关,有一所邮局,一处公共体育场。职业团体,在此异常发达。商会及工会以外,重要各业,如民船业、面粉业、香业等等,均各设有同业公会。此在内地,甚属罕见。
屏山城的形状,作窄长形,东西长而南北短,南面临江。城外滨江房屋,靠江一面,均以石墙或木柱作撑,支起屋基。城内主要街道,首推东西大街,长约六百米,以石灰三合土筑成。其次则为北街,此次略有旁街。因系依坡脚建筑,城内由南往北,系向上坡。县城附近一带的山,全是由暗红色的砂岩与泥页岩构成的。东西大街,延伸到西门外,约长五百米。城外那段,较城里尤为热闹。一件有趣的事,是此城并无东门。东西大街东头尽处,南折面江,称为南门。
屏山市面不差,日夜都很热闹。做生意的,非常客气,这事给旅客很大的安慰。旅馆而兼茶馆的“金江旅馆”,乃是全城最好的一家客栈。店铺种类不少。普通各种物品,在此均不难买到。
东下宜宾
从雷波动身东下,经济已感拮据,到了屏山,我们一伙三个人,身上所剩一共不到五十元。未到此处以前,听说屏山每天有木船开宜宾。到此乃知大谬不然,普通平均要三天才有一次。每次需客货凑够,方始开出。我们运气还算不错。到后打听,第二天一早,准有船幵。为着省旅馆费,我们不顾老板娘反对,就在船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九点钟左右,预定搭这船的人,渐次到齐。原来一只大木船上,像沙丁鱼一般,可以挤上四五十人。当时只有二十余位。黄老板一看不高兴,定说要四五百元,才够开销,否则不能开船。正巧有一位在军队做事的赵队长,坐在船上,看看大家都亟于要走,赵队长便挺身而出,自告奋勇,代为试收船钱。除幵少数几位不肯出钱以外,到宜宾的出十元,到安边的出五元,一下凑了两百元左右。黄老板说不行,这数还差得远。赵队长再来收。四位中国农民银行的行员,本着“有钱出钱”的原则,先后一共拿出一百元。我们以及其他客人,又各凑一元。这样凑足二百七十元现款。还有川大杨君的船资和货运水脚,约定在宜宾付款。总计不下三百五十元。黄老板于是哈哈大笑,赶快上岸去还债。我等看见居然走得成,也乐极了。
关员下来“看关”以后,上午十点五十五分,船自屏山向东开行,溯江而下。夏季水大,下水到宜宾,俗称两百里的水路,不过半天,就可驶到。屏山为川省有名的产煤区域,储量极为丰富,可惜迄今尚未大宗开采。由县城往西,沿江水上,时见煤厂。据称一部产品,销到泸州、重庆。初行一段,北岸川境,山势陡峻,常露悬崖,少有开垦处。南崖滇境,则山较低平,大部已辟包谷或甘蔗田,田边植有乌柏树不少。
舟行约六十里后,靠北岸小村略停,岸边泊有木船数艘。由此前进,江上有险滩。普通乘客多“起滩”上岸步行。我们一船人偷懒,大家都没有动。这段路上,两岸的山,多露陡崖。不远左岸见有大瀑布一条,自山顶石崖飞下,堪称壮观。前行先后走过三处大滩,分别名为“新滩”、“大滩”、“牛皮滩”。就中第一个滩(即“新滩”)最险。走过的时候,同船有经验者,叫大家聚中船头,以免发生意外。此时回顾舵手,只见他不动声色,优游自在。我们对此,不胜佩服。忙对他说,金沙江虽然不久可通轮船,但是将来领江,非他们莫属。舵工聆此,报以会心微笑。
下午一点三十四分,船抵安边停靠。水路自屏山到此,计程一百一十华里。此镇虽则位在金沙江南岸,却属川省宜宾县管辖。到此适逢街子,仿佛比屏山县城还要热闹些。
在安边午餐,将最后五块钱都花光了。两点二十分,船自安边下幵。溯江东北去,五十里左过“柏树溪”(村),两岸山已低平,水面亦颇平静。又四十里,于下午四点,到达目的地宜宾。我们三人身上,已是一文莫名。然而两千里的滇川长程,到此却可称“功德圆满”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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