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解读·传播——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文化传播研究
摘要:当前,历史悠久的彝族文化和其他少数民族文化一样,面临着现代文明的巨大冲击。音乐既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流行音乐以其较大的社会影响力和传播推动力,成为民族文化发展传承的重要桥梁。本文通过梳理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发展脉络及其文化内涵,探讨流行音乐如何在民族文化传播过程中更好地发挥推动作用。
关键词:彝族;流行音乐;民族文化传播
2012年夏天,浙江卫视和星空传媒联合引进的大型音乐选秀节目—— 《中国好声音》引爆了中国的电视荧幕,此节目在受众关注度和广告收益率方面都取得了骄人战绩。而引起我们关注的,是其在有意无意间对民族音乐文化所作的巨大推动:在这个全国性的媒体平台上,伴随着一曲动人的彝族民谣 《不要怕》的流传,彝族歌手和彝族流行音乐走入了人们的视野。
一、谁在歌唱?
彝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重要的一员,它主要分布在云南、四川、贵州、广西四省区,人口约700万,居全国少数民族的第六位。2000多年以前,彝族的祖先便生息繁衍于四川安宁河流域、金沙江两岸和云南滇池和哀牢山等地区,创造出了文字、天文历法等光辉灿烂的古老文明。然而,在今天,它同样也面临着现代文明的巨大冲击。
(一)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时代背景
彝族完整的文化传承性是建立在相对独立的生活和交往环境基础上的。改革开放之前,彝族的生活环境较为封闭,层层环抱的大山导致了彝族人民生活的艰辛,但同时也为他们提供了相对单纯的生活环境,保全了其民族文化传承的完整性。
随着近年来国家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国家在少数民族地区大众传媒领域、基础设施等方面加大了扶持力度,现代社会文明通过各种途径逐渐进入到这些相对封闭的生活环境中,于是,在义务教育、社会交流和传媒进入等多种因素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彝族人接触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彝族文化与现代社会文明相遇,并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彝族文化和现代文明的对撞,在彝族社会的各个层面均有所体现。在民族传统方面:随着越来越多的毕摩手里拿着印刷的经书取代手写经文举行仪式,凉山进入用历史分期无法分析的媒介社会。在社会生活方面:现代文明全面取代传统农业的生产方式,摧毁了传统的狩猎、采集的部落文明,彝族人不得不进行自身的文化调适,他们离开了传统刀耕火种的文化,定居下来,生活的状况被彻底改变。在文化传承方面:随着外界文明的进入,现代社会的各种思潮对这个原本单纯的群体造成了巨大冲击,在冲击中,有些人出于对现代文化感到好奇和崇拜而做出了主动选择,有些人在现代文化的裹挟中无法周全,而被动选择。彝族人谢诗呷在他的博客中这样描述着彝族文化流失的图景:
外出务工几乎涉及到每个农村彝族家庭,见过花花世界的年轻人们仿佛都被丢进了盲目汉化速成班,他们学的很刻苦,很多人在外一年不到,回到彝寨时不时地摆弄着一口 “流利”的普通话(表情非常自豪),仿佛都不愿意安安分分在凉山做一个朴实的彝族人……七零八零后的彝族人一路走来不容易,大多都是在很艰苦的条件下一路辗转过来的,贫穷说话有气无力,在养家糊口、成家立业等一切生活压力和大环境的逼迫下渐渐变的不闻不问,不得不舍弃很多个人情感,亲情、友情、爱情,更别说那点民族自尊了。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连自己也跻身进入盲目汉化的潮流,还给子女取汉名,子女不说彝语也觉得没关系了,更别说带头去传承什么彝族文化了。[1]
在谢诗呷的描述中,我们看到了文化融合的过程中,彝族文化为适应新的环境而在潜移默化中所作的改变,除此之外,商业社会对彝族文化的影响同样严重危及文化传承的持续性。
在消费社会中,消费成为社会生活和生产的主导动力和目标,价值与生产都具有文化的含义。传统社会的生产只是艰难地满足生存的必需,而消费社会把生活和生产都定位在超出生存必需的范围。顺应这个逻辑,由于彝族文化所具有的独特个性以及彝族人居环境的原生性,赋予了彝族文化独特的旅游商业价值,因此民族文化发展被纳入消费价值的需求之中。
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彝族的文化活动就逐渐脱离民众自身可控的范围,逐渐从文化主体蜕变为文化载体,地方政府对其进行产业开发和利用,其目的多旨在获得更大的经济和商业利益,来进一步满足其政治诉求。在四川凉山、云南楚雄等彝族聚居地,彝族火把节成为地方政府主打的旅游品牌。[2]
11日晚,2012中国·西昌首届军地双拥文化艺术节暨凉山彝族火把节开幕式大型文艺演出在火把广场举行。上万名现场观众情绪高涨,共庆盛典,场外也聚集了众多没有买到票的游客们,只为感受节日气氛。[3]
文明包含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制度文明三个层面,然而在现代社会,文化的推介总是伴随着商业目的,彝族悠远的古老文明被符号化,简化为居所、衣着、饮食、歌舞等表象的展示。传统文化活动被商业化包装,成为吸引人们猎奇目光的手段。
一队彝族姑娘穿着盛装、打着黄伞慢步环绕全场一周,欢乐的朵洛荷把人们带进了美丽古老彝族山寨。州歌曲团著名歌手尔古啊呷演唱了高昂轻快的彝族歌谣,古老神奇的毕摩文化特技,随着市领导们点燃了会场中央主火堆……高昂悠畅欢快的达体舞把人们带进神秘的彝寨,人们欢快地跳、尽情地唱,整个会场、山寨成了欢乐海洋。今天有来自省内外游客,媒体记者等上百人参加我乡活动,共有车辆上百辆,游客上万人,经济收入9.6万元。[4]
在文化传播的内容上,由于一切只是围绕经济效益这个最有力的衡量标准,人们的目光过多聚焦在少数民族文化所具有的独特形态和神秘性上,很少有人去关注传播过程中,彝族文化的核心内涵是否得到了解读,彝族人民的个体权利是否得到了尊重。打打跳跳的歌舞搭台背后,是为了引出唱戏的经济,功利化价值取向,引出的只能是对金钱欲望的仪式化追求。在当前中国的文化情境中,我们看到的是由资本支配的一场场宏伟狂欢,民族文化内在的精神实质被空置。
总之,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彝族文化传承的流失已经成为不争的现实。少数民族的村寨实际上正在从中国的文化版图上抹去,这是个非常严峻的现实。
(二)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发展脉络
流行音乐既是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也是文化传播的认知手段。在流行音乐的发展史上, 1993~1996年是其自我调整的第二个高潮期,在这一时期,民族化表达方式开始在流行音乐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具体表现为以下几种类型:1.在音乐形态上采用具有民族特点的音调进行创作,在配器上使用富有民族特色的民族乐器,在演唱方法上运用民族传统唱法,如腾格尔的一些富有蒙古族色彩的流行歌曲;2.在歌曲的审美情感上具有民族性,歌词塑造的意境具有民族传统文化的意蕴,如 《涛声依旧》的歌词源出唐代诗人张继的 《枫桥夜泊》;3.将地道的民间传统音乐运用流行音乐表现技法进行改编,如台湾费玉清演唱的云南民歌 《大河涨水沙浪沙》等。[5]
和许多大山中的民族一样,彝族是一个歌舞的民族,每个彝族人的体内都流淌着歌者的血液。处在大众传播平台上的彝族音乐,主要包括以下几类:1.纯粹的彝族民族音乐、歌舞,属民乐范畴;2.原创性彝族流行音乐。包括 “山鹰组合”“彝人制造”等彝族流行音乐团体所作的包含了深刻彝族人文色彩的原创性音乐。后者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进入流行音乐领域,这些深具魅力的原创音乐是彝族民间文化进入大众流行音乐的起点,也是本文的重点研究对象。本文根据中国彝族音乐网的资料,对二十个原创型的彝族乐队及个人歌手的出道时间和出版专辑情况作了简单梳理,以归纳出它的发展脉络。
表1 彝族原创型歌手/乐队专辑发行情况表[6]
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发展可以大致分为三个时期:1.初创期 (1992~1993),几个老牌彝族乐队开始出现在流行音乐领域,并在专辑出版数量上达到一个小高峰。2.调整期 (1994~2002)。彝族原创流行音乐处于发展低谷,出道歌手和专辑发行情况都比较低。3.发展期 (2002~)。在这一阶段,流行音乐的民族化表达方式进一步得到认可,彝族原创流行音乐开始有了新的飞跃,一些老牌乐队开始出版新专辑,2003年,出道歌手数量达到高峰,组建了一些小型乐队,专辑数量在持续几年的稳定发展后,于2009年达到最高峰。
图1 彝族流行音乐歌手出道时间及专辑发行情况
长期以来,在大众流行音乐领域,民族音乐形式一直都处于边缘位置。说它边缘,指的是它虽然在流行音乐形态中一直有着自己形式上的地位,如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郑钧等一些摇滚音乐人开始在创作中使用民乐,一些流行音乐逐渐加入了民族音乐的形式,但是,这种民族音乐形式一直徘徊在流行音乐的主流边缘,它所体现的更多为普适性的民族文化,而较少承继个体民族的独立精神个性和文化内核。彝族原创流行音乐的出现,无疑为民族音乐形式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
二、歌唱什么?
传播是文化生存和文化创新的活性机制,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都离不开传播。流行音乐的传播面广,传播效果突出,成为传播文化的重要载体。在对彝族原创流行音乐进行内容分析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彝族原创音乐所蕴含的丰富文化意涵,以及强大的文化生命力。
(一)传播内容:民族文化与历史的表达
通过对中国彝族音乐网上排名前五位的五个乐队 (山鹰组合、彝人制造、南彝组合、阿夏组合、阿四龙组合)的114首歌曲 (包括彝语和汉语歌曲)内容进行归类,并对这些歌曲的词曲创作进行详细考察,我们发现,这些歌曲在创作思路中展现了文化表达—文化认同—文化反思的逻辑。
彝族这样一个古老的民族经历了自然的残酷选择,并在历史的选择中背负沉重的文化历史行囊,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和持续的文化创造,从远古走向了现代,历史的悠远和生活环境的艰苦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民族印迹。因此,总共占到歌曲主题55%的,是彝族原创流行音乐中最为重要的部分:自我 (彝族人7%)—家族 (亲人10%、故乡15%)—民族 (历史民俗11%、民族反思12%)。小我中有家族,家族中有民族,环环相扣,无法分开,整个音乐体系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一系列主题展开。很多音乐作品感情充沛地描写了彝族人对父母,对家乡的挚爱。如彝人制造的 《妈妈》、山鹰组合的 《蓝色愿望》《彝人》等,从中体现的是彝人强烈的身份认同和民族自豪感。
图2 彝族流行音乐主题分类图
最好的树长在我家门前,叶子却常常飘向别处;雄鹰从这里起飞影子却拉向遥远的地方;美丽姑娘在这里成长却远嫁他乡不常回;骏马诞生在这里赛场却在异地它乡;小伙子在山上呐喊爸爸你听见了吗;姑娘在河边清唱妈妈你听见了吗;父亲的言传怎能忘记;母亲的慈爱怎能忘记;每当我喝着茶水就想起家乡的酸菜汤;每当我喝着啤酒就想起家乡的杆杆酒;哦!我心中总是有个蓝色的愿望!——山鹰组合 《蓝色愿望》。
从演唱形态上来看,彝族流行音乐的形式可以总结为民谣和摇滚两大类,惯常出现在这两类音乐形式中的成长和爱情主题毫无悬念地占到了全部歌曲的15%和30%之多。但即便是在这些主题的音乐创作中,我们仍然能够抽取出蕴含在这些吟唱中的强烈的民族文化认同。如很多吟诵爱情的主题都与索玛花紧密相系,这种对彝族族花意象的吟咏几乎贯穿在每个歌手对爱情的叙述中。
然而,时下曾经炫目的民族文化反而走向衰落和消融,山鹰组合在阐释自己的 《独子笛奏》[7]时,谈到了面对如此情境时的忧伤。“记得爬上山巅你与日月同辉;记得牛羊成群你是山川之王”。祖先以前居住在高原丛林里,几乎与世隔绝,他们不穿鞋,并不是因为他们穷,而是说明这个民族曾经是一个占领的民族,一个高贵的民族,他不需要穿鞋走在地毯上面。他们脖子上戴着又长又大的银盘似的饰品,一般人戴上之后根本无法劳动,说明他曾经不需要劳动。这个民族曾经是一个辉煌的民族,但是也导致这个民族的骨子里有一种孤芳自赏,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的文化融入到现实社会的发展里面,导致或者固步自封,或者完全抛弃,以至于很多东西正在逐步消失掉。而在未来大同世界里,谁的文化、谁的好的传统保留得越好,这个民族就越受人尊重。[8]于是 “上前一步能行吗?后退一步可以吗?”现实无法回避,所剩的只有向前。
这种向前的文化自觉,使彝族歌手在创作中自觉展现彝族文化的深邃。他们把本民族的思维方式、历史记忆、文化传统作为自己立身的文化精神内核,使得彝族原创流行音乐具有很浓的族群叙事和历史记忆色彩,歌曲中充满了民族文化符号和元素,有彝语、彝文,有宗教元素和民族节日,有历史、神话、史诗和传说,有民族独特的审美和叙事习惯。在那些具有诗歌韵味的古朴又优美的文字中,渗透着强烈的对民族历史传统追根溯源的执著,还有对自然万物宗教般的感怀以及对人性深厚情感真诚的挖掘和升华。那些对古老历史传说的诉说,对雄鹰化身的祖先支格阿尔的歌颂,对英雄情结、勇武精神的呈现,对美酒欢歌,对家乡景貌的赞美,还有思亲望乡、飘泊怀旧、伤情叹世的主题在彝族歌曲中经常得到呈现。(www.guayunfan.com)
(二)传播形式:民乐与母语的使用
除了在内容上对民族文化的阐释之外,在音乐外在形式和语言的运用上,彝族原创音乐人把本民族文化的魅力在词句之间通过音乐语言彰显出来。
在音乐形式上,他们大多试图结合古典与现代、民族与流行。如在彝人制造的音乐中,乐手们把本民族的毕摩教音乐、非洲的民族音乐rap、乡村bluce、西班牙的弗拉们戈、拉丁音乐及摇滚乐融为一体。在山鹰组合的作品中,运用了彝族的马布、口弦、彝族摇铃等等。彝族语言中有很多有特色的地方,如毕摩念经的音调,其语言的结构、节奏完全可以体现为一种世界性的说唱艺术,音乐创作中对彝族原生态音乐的运用,体现了这个火把与口弦的民族的独特个性。
在语言使用上,他们强调对彝族语言的使用,在梳理的原创作品中,彝语歌曲和彝语专辑占到了总数量的四分之一。彝族是有自己语言文字的一个民族,我国一些人数较多、分布较广的少数民族,如蒙族,藏族,在义务教育阶段都有专门的本民族的一套语言教育体系。而彝族虽然人数较多,但没有专门针对彝族民族的义务教育形式,目前西南彝族地区彝族义务教育中没有专门的彝族小学,也没有设置专门的彝族课程,这就意味着,在义务教育阶段,彝族孩子接受的是一般的全国通行的汉语义务教育模式,彝族孩子要想学习本民族的文化语言教育,只有家庭教育这个途径,依靠的是口口相传的模式。虽然目前也有一些社会团体办的业余彝语培训班,但整个的语言教育是不系统、不规范的。于是,出现了很多孩子对彝族话会说不会写的状况,而整个社会环境又造成了孩子学习彝语的动力不足,导致彝语走向没落。
语言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根基,在这一环境下,彝族歌者自觉推动着母语的内部使用和外部普及。除了制作专门的彝语专辑之外,很多汉语专辑中都包含了彝语作品,另外一些单曲中也加入彝语独白。正是这些独白深刻展示了彝族文化最深远的组成部分。如在山鹰组合的 《彝人》中,彝语独白用的是创世史诗 《勒俄特依》中的头一段:“远古的时候,上面没有天,有天没有星。下面没有地,有地不生草……”史诗讲述了彝族先民的英雄事迹、精神世界和生存体验,通过耳、目来阅读这首歌,听者知道了这部创世史诗,认知和想像了彝族先民的开天辟地的创业史。另外,在瓦其依合的单曲 《石头》中,他在独白中用彝语念出自己的家谱,展示了彝族独特的谱系文化。音乐无关疆界,无关种族,无关语言,彝族歌者对母语的感情体现了深藏在体内的文化自觉,我们从中看到了他们为记录和发展本民族文化所作出的努力。
三、歌唱何处去?
目前,彝族原创性流行音乐在大众普及层面上仍然相对落后,要利用原创音乐更好地进行民族文化的丰富和传播,尚任重而道远。流行音乐是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如何通过流行音乐来推动彝族文化传播,让彝族文化为更多的人所知晓、了解和喜爱,消除商业环境下对彝族文化的肤浅认识,还原民族文化的独特本质,需要明确流行音乐在文化传播中的角色,做好文化的记录者、解读者和传播者,在协同社会发展的基础上推动民族文化的继承和弘扬。
(一)记录:丰富民族文化的历史讲述
挪威人类学家弗里德里克·巴斯在 《族群与边界》一书中,把族群看作是一个社会组织,强调族群间的界线,并认为这种界线是内部的,是人们思想里面的认同,他把归属认同当作族群的关键特征。但是,族群认同不会凭空产生,它是以文化认同为基础的,在许多要素中,共同的历史记忆和遭遇是族群认同的基础要素。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中深化了巴斯的理念,他强调民族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民族历史的 “叙述”是建构民族想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历史遥远的尘烟中,彝族人民创造了一种朴实的民歌、神话、仪式和爱情格言的文化。但是,在经济快速发展,城乡结构急剧转变,各种文化激烈碰撞的今天,一些独特的语言和文字正在消亡,一些依靠口头和行为传承的技艺、礼仪等正在远去,一些对一个民族具有重要意义的故事、诗歌或传说逐渐失传,这样的状况对彝族文化传承的危害是巨大的。而由于社会对少数民族的文化保护力度远远不够,很多地方民族文化和母语文化教育阙如,使得历史上支离破碎的彝族历史记忆和认同意识没有得到应有的复苏。
目前,彝族原创流行音乐人已经有意识地承担起了民族文化的记录之责。在彝族文化研究的学术史中,山鹰组合和彝人制造是巴莫姊妹彝学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9]其目的旨在对彝族传统抒情歌诗和克智说唱艺术进行弘扬和发掘,完成对彝族文化研究的自我建构。巴莫姊妹彝学小组在一篇关于彝族文化渊流的文章中,提到了彝族所信奉的三魂说:“人死有三魂,一魂守焚场,一魂附灵牌,一魂归祖地。”[10]他们小时候,在家支的火葬场上,听着祭司毕摩为导引亡者之魂回归北方的祖地故土的唱诵,第一次 “领承了一种文化的恩宠,一种察性的赋予,一种神圣的暗示,同时也领承了我们毕生的历史使命与人生道路”。在瓦其依合的 《神曲》中,当MV画面里,毕摩宽大的手掌缓缓划过发黄残破的经书,我们看到歌者借助宗教式语言,完成了对生命的哲学性思考,展示了彝族文化中这种对灵魂的认知。
在目前这个浮躁的年代,彝族原创音乐的生存境地并不是很乐观,有些歌手离开,有些为了生存改弦易张,被商业文化吞噬。但是还是有很多歌手为了保留与发展民族文化的理想而坚持。山鹰组合的吉克曲布一直在从影视人类学角度来记录彝族文化的一项遗产——口弦,他在大小凉山拍摄了大量视频,采访了很多民间艺人,其目的是为了抢救面临消亡和失传的小小的口弦,而这些文化遗产的点滴,也出现在他们的音乐创作中。这些民族的音乐人,正通过自己的行动,在记录中追寻着民族源流的文化解码。
(二)解读:拓展民族文化的意义空间
文化是动态的,需要在相互交流中发展,交流中的文化实质是意义的交换。意义的交换有一个前提,即交换的双方必须要有共通的意义空间。共通的意义空间一方面是对传播中使用的语言、文字等符号含义的共通理解;另一方面是大体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背景。在互动的文化传播过程中,意义交换扩大了传播双方共通的意义空间,加深了彼此间的相互了解。
在这个互动的过程中,彝族原创流行音乐需要承担起文化传播的解读功能。这种解读首先能够协调民族的与普适的文化。彝族原创流行音乐背后,时刻充满了民族文化的身影,有彝语、彝文,有宗教元素和民族节日,有彝族的历史、神话和传说……这些冷傲的民族元素通过歌曲的形式媒介与大众文化联系起来。在形式上,纯粹的民族乐风经过了风格转换,保留了流行音乐的基本架构,或者将民声音乐汇入前奏、间奏、尾奏,或者在背景配乐,和声架构上采用民调,将民间音乐和流行音乐进行了巧妙的沟通整合。在内容表达上,深邃的意象与普适性的人生观、价值观相融合,在展示彝族独特的文化和精神世界的同时,也提高了不同文化群体中不同人群的接受度。
第二,这种解读能够消减人们对彝族文化的符号化认识。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一些少数民族文化被纳入服饰、歌舞等简单的符号化读取模式,民族文化的精髓无形中被消解殆尽,最后成为象征的符号文化,并进一步沦为商业的附庸。文化的解读要保留文化的核心,不能只留下表象的空壳,如果民族传统文化的特征消失了,那民族身份认同的标志也就消失了,一个民族到了难以进行民族认同的那一天,也就是这个民族从世界民族之林消失的那一天。这些彝族原创音乐人,在音乐的创作中艰难地坚持着文化的自主性,试图向人们诉说彝族文化最深刻最动人的部分。
目前,彝族流行音乐总被归类为民歌,其内容解读效果偏弱,更遑论引起广泛关注了。2012年年末,奥杰阿格参加了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的 《民歌·中国》节目中的彝族音乐专场,也只是唱了一首民歌气息浓厚的 《东山美人》。解读是传播的基础,解读是一个传承文化的过程,更是一个发展文化的过程,通过解读才能为文化的传播创造机会。音乐,本就是彝族人民心灵成长的一部分,民族发展的历史进程,为音乐积聚了文化能量,近百年来民族坎坷的命运,为音乐提供了思想背景。通过解读将民间文化和大众文化联系起来,将宏大的历史叙事通过触动人心的音乐表达出来,既是对音乐本质的回归,也是对文化的进一步发展。
(三)传播:促进民族文化的交流推广
从早期的发行磁带、唱片,到现在的广播电视与互联网络,彝族流行音乐的传播路径与现代媒体的发展相互呼应。
20世纪90年代,山鹰组合、彝人制造这样的老牌乐队通过磁带的发行收获了他们的第一批粉丝。民族音乐与流行音乐的结合,产生了绝妙的化学作用,山鹰组合的第一张经典专辑 《走出大凉山》的专辑发行超过50万盒,创造了一个当年音像界的奇迹。像一位名为 “北京牢彝”的网友在一篇博文中描述的:……山鹰组合的歌如秋风般横扫一切,占领了我们学校的广播站,广播站在早上、中午、课间休息和晚上的播放时间里放的尽是山鹰的歌。县广播电台和学校的点歌节目中,山鹰的歌应该是点播率最高的……[11]在吉克老鹰的微博上,一位粉丝贴出了她所收集的山鹰组合等乐队的磁带封面照片,并写道:“我在绞尽脑汁努力的向偶像证明我真的是你十几年的忠实粉丝……爱屋及乌,这些专辑也是多年前买的,中间的三张我记得好像是1997年还是1998年在西昌买的……我一直保护的很好……现在看起来都是新的……”[12]
然而,在传媒技术高度发展、传播方式越来越多样化的今天,彝族流行音乐却在现代音乐平台上缺席了,制作和推广的力度不够,使得彝族流行音乐越来越小众,制约了其在大众传媒平台上占据一席之地。由于彝族流行音乐的唱片制作公司大多是彝族的语言传播公司,制作平台局限在西南地区,传播范围固守西南一隅,制作水平、传播力度不够,限制了歌曲的流传。2012年,凉山电视台和古彝风情文化演艺中心共同推出 《行者音乐汇》节目开播,这个节目虽然在制作上尚显粗糙,但是毕竟为彝族歌手提供了一个电视传播的平台。只是凉山电视台为市州级媒体,其节目覆盖范围仅为凉山州,及附近的少数县市,无法达到规模传播的目的。
2012年的中国好声音为彝族流行音乐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通过图3所描述的2012年彝族流行音乐网络传播舆情的走向,我们可以看出,从7月中国好声音热播开始,网络上人们对彝族音乐的关注度开始出现了迅速增长。
图3 彝族流行音乐网络传播舆情趋势表 (2012-01-01至2012-12-31)
一个中国好声音让世人熟悉了彝族歌手,作为附带效应,从歌手吉克隽逸到原唱瓦其依合,再到歌曲的词作者莫西子诗,纷纷进入百度热词排行榜,体现出传播的巨大力量。中国好声音的火爆,让人们认识到要善于利用传播的驱动力。当吉克隽逸的微博粉丝达到八十九万的时候,奥杰阿格为六万多人,吉克曲布仅有二千多人,瓦其依合为一千多人。目前,在大众流行文化的冲击之下,具有本民族文化特质的音乐产品成为配角,彝族原创音乐的不温不火的现状,需要传播模式的改变来加力改观。一个成功的民族文化传播活动也必然需要受众、媒介、文化产品等媒介生态要素的优化组合。作为民族文化传播的一支重要力量,彝族音乐人需要的是真正能表达自己的现代媒体音乐平台。民族文化本身是一个开放的系统,需要不断接受新的文化营养才能够产生发展的动力,同时还需要优化与现代传媒接轨的机制,充实民族多元表达下相互理解的知识与智慧。现代新媒体技术的发展,给了小众的音乐产品以新的契机,是否能抓住这一契机,通过有效的传播手段将原创音乐以一种民族的形态展示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是留给我们思考的重要现实命题。
这里是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海量的数据,鲜明的彝族文化特色,是向世界展示彝族文化的窗口,感谢您访问彝族 人 网站。参考文献:
[1] 《我是彝族,我失落着》,谢诗呷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8ff39330100zb58.html。
[2] 《2012年凉山州火把节黄金周共接待游客251.67万人次》,中国·西昌彝族火把节专题网站,http://www.xichang.gov. cn/huobashow.aspx?id=55874。
[3] 《2012年凉山彝族火把节第二天:清凉夏日 火舞月城》,中国·西昌彝族火把节专题网站,http://www.xichang.gov. cn/huobashow.aspx?id=55841。
[4] 《“星落彝家、火舞彝寨”彝寨火把狂欢夜》,中国·西昌彝族火把节专题网站,http://www.xichang.gov.cn/huobashow. aspx?id=56125。
[5] 王思琦:《1978—2003年间中国城市流行音乐发展和社会文化环境互动关系研究》[D],福建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5年6月。
[6] 本表根据中国彝族音乐网站资料整理,http://www.yizuge.com/Music List/54.html。
[7] 《独子笛奏》歌词:有些路太长有些话太短,有些事太繁有些人太累。幸福来得很慢不幸总有创意,活着偶有亮点疼痛一阵一阵。记得爬上山巅你与日月同辉,记得牛羊成群你是山川之王,还在异乡漂泊心里一阵怅然,手里还有短笛眼泪还在滴落。上前一步能行吗?后退一步可以吗?你渴在井水旁;你冻在柴火边。
[8] 《永不放弃,昂首飞翔——山鹰组合新专辑 〈忧伤的母语〉采访老鹰》,彝族人网,http://www.yizuren.com/plus/view. php?aid=913。
[9] 巴莫姊妹彝学小组是1991年由彝族三姐妹成立的彝学研究小组,旨在进行彝族文化的研究和推广。出于对彝族传统抒情歌诗和克智说唱艺术的弘扬和发掘,彝学小组在中国乐坛上推出了中国少数民族第一个原创音乐组合 “山鹰”;继之又推出了 “黑虎”(“彝人制造”的前身)。此外,巴莫姊妹彝学小组还集成出版了 《彝族民间音乐经典》。
[10] 巴莫曲布嫫:《倾听一种声音——当代少数民族女性诗歌的文化语境》,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网站,http://iel.cass. cn/2006/nxwx/bmqbm_nxsg.htm.。
[11] 《漫谈山鹰组合在彝族文化的传播及认同上的意义》,北京牢彝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216039f0100eta1.html.
[12] 见吉克老鹰的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2898766954.
原载:会议论文《新闻学论集第29辑》2013年。文字来源:挂云帆。
作者:李文竹,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助理研究员,新闻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