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隆阿弘:彝族始祖阿卜笃慕考略
滇、川、黔、桂四省区的彝人都知道:笃慕是自己的祖先。他的六个儿子武、乍、糯、恒、布、默,在滇东北的尼罗山祭祖分支,史称“六祖分支”,这才有了广布四省区的彝族。然而,要问,笃慕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六祖分支之前,他领着一大帮儿子都生活在什么地方?“六祖分支”是怎么一回事?笃慕部族在整个彝族社会中占有怎样的地位?他们经历了怎样的一些艰难困苦,为彝民族的发展壮大做出过怎样的贡献?等等,恐怕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本文试图就以上诸多问是作一些探索,有不对之处,敬请有识的志士同仁学者批评指正。
一、笃慕部族的生活地域
在《彝族源流》、《西南彝志》等彝文古籍中,笃慕,除了“谱牒世系”,很少见他们的生活状况、活动地域等记载,只在文中依稀透露出他们原先生活在巴蜀之地,因为蜀地遭遇到了很大的“洪水”灾难,无法在那里继续维生,才举家南迁,搬到滇东北的“尼罗山避洪水”。汉文史书上,有些关于巴蜀远古时少数民族的活动记载,但与彝文的记载大相径庭,很少能与彝文相对应。因此,在彝、汉学者之间有关巴蜀之民的族属问题,认识上存在着很大差异。如:
《蜀王本纪》载云:“蜀之先称王者曰蚕丛、柏灌、鱼易(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是时,人萌椎髺左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后有一男子名曰杜宇,从天墮。朱提有一女子名利,从江源并出,为杜宇妻,乃自立为王,号曰望帝,治汶山下,邑曰郫,化民往往复出。”《世本》载云:“蜀之先,肇于人皇之际”。《华阳国志·蜀志》云:
“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塚也。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一号杜主。时朱提梁氏女利游江源,宇悦之,纳以为妃。移治郫邑,或治瞿上。七国称王,杜宇称帝,号曰‘望帝’,更名蒲卑。自以为功德高诸王,乃以褒斜为前门,熊耳、灵关为后户,玉垒、峨眉为城廓,江、潜、绵、洛为泽池,以汶山为畜牧,南中为园苑。会有水灾,其相开明(鳖灵)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尧、舜禅授之义,遂禅位于开明(鳖灵),帝升西山隐焉。时适二月,故蜀人悲子鹃鸟鸣也。巴亦化其教而农务,迄今巴蜀农时先祀杜主君。”这些记载,并非作者所亲历,多半都是传闻,或相互传抄,真假难辨,问题不少。
从引文可见,蜀国的历史,史家们的认识也不尽相同,有说是“肇于人皇”。中原素有“三皇五帝”之说,“三皇”,即“天皇”、“地皇”和“人皇”。“人皇”,一般指的是“伏羲”。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属于伏羲时代的遗址,距今七八千年。也就是说在距今七八千年的伏羲时代,蚕丛就在蜀称王了。有人又说,“周失纲纪,蜀先称王”,这么说,蜀国的历史是周朝开始的。我们知道,周朝建国,约在公元前十一世纪,距今不过三千年左右,两者相差近五千年。“周朝”的说法肯定是错误的。汉文古籍《牧誓》载,周武王伐纣时,西南夷中的“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国,都派人参加,怎么能说,周失纲纪蜀才“称王”呢?“肇于人皇”的说法,还比较接近真实。实际上,巴蜀建国,远比学者们想象的要久远得多,伏羲部落原先就是生息在巴蜀的古夷(彝)人部落,近万年前,即地球第四纪冰期后的世界性“大洪水”时,蜀地也遭了“洪水”之害,为避“洪水”,古夷(彝)人祭祖分支,伏羲部落就是向北迁徙进入甘南,后乘洪水后人口空虚,趁机进入中原发展的一支。
那么,“蚕丛”、“柏灌”、“鱼凫”,这些人是当今哪个民族的先民呢?汉学者,一般都认为是“羌人”。如《蜀王本纪》云:“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岷山,即岷江上游的山区,向来被中原学者当做是“羌人”活动的地方。“羌”,最早见于《山海经·海内经》云“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生氐羌,氐羌乞姓。”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羌字从羊从人,意为牧羊人”。其实,不过是溢美之词,实际是从羊从儿,意思是羊羔子,是民族歧视的遗留。“羌人”也不自称“羌”,而以“尔梅”、“尔玛”自称。只因为岷江上游被认为是羌人活动地域,才被说成是“羌人”。认为“羌人”顺岷江而下,入主蜀地,这些人“失国”之后,也都“升隐西山”,又回到岷山去了。成都广汉发现了“三星堆遗址”之后,开始专家们也认为是“羌人”创建的王国,但许多青铜文物,在羌文化中找不到原型与根据,于是汉学者们只好把他们说是“古蜀族”。其实,他们都是古夷(彝)人。古夷(彝)人从云贵高原进入巴蜀盆地的时间,起码是一万多两万年前,之后,巴蜀盆地就成了除滇池周围外的又一个古夷(彝)人生息繁衍的中心。“三星堆”文物,充满了彝文化特征,如“多神崇拜”、“神树”、“虎龙图腾”、“三崇拜”等等。
彝族创世史诗《查姆》、《梅葛》等说的“直眼(纵目)人”、“刻画形态的古彝文”在出土文物中,可谓是比比皆是就是证明。史学界常将彝族说成是“氐羌后裔”,照此观点,“三星堆遗址”就该与彝族相联系,可是在这里,他们却有意回避了。所谓的“氐羌”,本人曾作过深入探索,写过《一段被颠倒了的历史》一文,实际上,不是彝族源于“氐羌”,相反,“氐羌”是彝族先民古夷(彝)人的分支,是整个西南古夷(彝)族群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这一点,可以从羌文化与古夷(彝)文化有众多相同相似得到证明。“伏羲”部落原先就生息在蜀地,在近万年前的地球第四纪冰期后的世界性“大洪水”时,为躲避“洪水”才分支北迁甘南的。最后,正如大家所知道的,伏羲进入了中原,两千年后,发展演化成炎、黄两个大部族,成了汉民族融合的核心。正因为伏羲部落在巴蜀生活过,有故土情结,黄帝居轩辕之丘,却千里迢迢地娶“西陵氏”(在岷江上游的蚕陵)之女嫘祖为妻,生了青阳、昌意两个儿子,长大后,青阳降居“江水”(岷江),昌意降居“若(黑)水”(雅砻江)。昌意又娶蜀山氏女,生高阳。黄帝认为高阳“有圣德”,黄帝死,高阳继承了其位,就是“顼颛帝”(见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
“后有一男子名曰杜宇,从天墮”。“杜宇”是一个人吗?显然也是错误的,既然只是一个人,他怎么能灭了原在蜀地称王的“鱼凫”部落呢?可以肯定地说,“杜宇”是一个部落王,而且是一个势力强大的部落王,他的部落一旦进入巴蜀,就摧枯拉朽,很快把在蜀地称雄数百年的“鱼凫”部落给灭了,将整个巴蜀之地据为己有。他的地盘不仅是整个巴蜀,而且还包括南中(云贵高原),多大的一块地盘呀!难怪他不仅称王,还要称帝了。
“杜宇”是谁?“杜宇”与“笃慕”,从语音看,只一字之差,陈英老先生、易牟远等学者都认为:“杜宇,就是笃慕”。“杜宇”在“洪水”后“升西山隐焉”与从西周末年蜀地“洪水”,彝族先祖笃慕为避“洪水”,从蜀地南迁入云南时间一致,从这点看,似乎不无道理。“从天墮”,这里的“天”,并非指虚无飘缈的太空,而是指地理位置比巴蜀盆地高的朱提(即昭通),乃至整个云贵高原。从这里,我们知道,杜宇部落原生息于云贵高原,后来入主蜀地,在那里称帝,最终因蜀地“洪水”,才又重返云贵高原的。
《蜀王本纪》说的“蚕丛、柏灌、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这句话没有引起多少学者的注意。实际是有道理的,蚕丛王蜀“肇于人皇(伏羲)”(甘肃大地湾遗址证明,伏羲生活的年代距今七八千年)到杜宇在蜀称帝,中间有近5000年时间,由此看“蚕丛、柏灌、鱼凫三代各数百年”,是毫不奇怪的。当然,“三代各数百年”与5000年之间差距也很远,因为逼迫古夷(彝)祭祖分支的万年前的那次世界性“大洪水”后,很长时间,巴蜀盆地水患严重,当不适宜于人类生息繁衍,蚕丛部落重新进入巴蜀盆地,该是晚些时候的事了。蚕丛、柏灌、鱼凫,它显然不是指三个人,而是三代部落,其中每个部落延续了多少代王?没有记载,不得而知。中原的学老者们常把远古的“伏羲、炎、黄”都当做是三个人,其实,他们都是部落或部族名,每个部落都延续了很多代王,如著名历史学家何光强,潜心考证三十多年,他认为:“中国历史上确有炎帝、黄帝其人。炎黄均为太昊伏羲氏的后裔。太昊伏羲氏在距今六千年前生于渭水中游的天水(甘南)境内,其部落后东迁定居并建立政权于古陈仓(今宝鸡市),以炎帝神农氏和黄帝轩辕氏称谓载入史籍的各有八代。最早的炎帝神农氏和黄帝轩辕氏为兄弟,均生于宝鸡市境内。炎帝神农氏部落第一、二代均在宝鸡境内,从第二代开始,其后裔迁徙四方……”“杜宇”与炎黄相似,绝不是一个单个的人,而应该是一个部落,这是可以肯定的。古夷(彝)人常以部落王的名字作为部落名称,才被不知内情的外族人当做是一个人。
“杜宇”是一个部落,那么,“笃慕”该是“杜宇部落”中的最后一代王了。这也符合彝族的历史,据《彝族源流》、《西南彝志》载,彝族先祖从希慕遮到笃慕,共三十一代人是在蜀地度过的,希慕遮的第二十九世孙武洛撮时,先圣密阿迭就已“发现了天地根源,兴祭祀、立典章、设科律”,总结出了《治国安邦经》。即便按照陈英先生的说法:“希慕遮”、“希度佐”等都是后人为先人取的名字,并非实有其人,“人始道孟仪”。“道孟仪”排在十四位,到“笃慕”也有十六代人在蜀地度过。因此,将“杜宇”当作是一个人绝对是错误的。
《华阳国志·蜀志》里说的,杜宇称望帝,后“改名蒲卑”。这里隐藏着一个奥秘,其实,不是杜宇改了名,而是杜宇部落中,杜宇帝之后的一代王名为“蒲卑”,中原人不知其情,出现一个新名“蒲卑”,就以为是杜宇改了名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杜宇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部落。
二、笃慕及其世家
滇、川、黔、桂的彝族人都知道,笃慕是父系始祖希慕遮的第三十一世孙。
这多半是出于《西南彝志》的记载。按陈英老先生的说法:“‘希慕遮’、‘希度佐’、‘道孟仪’,都是先民们根据彝族的‘父子连名制’替古时的先人取的名字。有如汉文古籍中,为驯服野兽作家畜的,取名叫‘伏牺’;为神奇农艺师,取名叫‘神农’;为钻木取火者,取名叫‘燧人氏’类似”。这是一种新奇的说法,想想,也不无道理。按《彝族源流》的说法,“哎哺时代”属原始母系时代,时间在万年前;“尼能时代”进入到父系部落时代,时间在近万年前,也就是说彝族进入父系时代,时间相当久远,而从“希慕遮”到“笃慕”才三十一代人,按30年一代算,也不过千把年时间,与近万年的父系历史相差太远太远。
这样,将“希慕遮”算做是父系始祖,是有问题的。“希慕遮”真的是第一代父系始祖,那么,后面的世系就有问题了。问题可能就出在记忆缺失,加之文字发展成熟滞后,很多代人的父系谱系,没有在世系谱牒中得以反映。陈英老先生在他的《从彝汉文古籍记载探索中华远古文明和彝族历史分期》一文中说:“‘笃慕以前360代’、‘希慕遮到道孟义14代,到笃慕31代’都不是具体的父子代数,而是漫长的历史时期”。这就对了,因为记忆缺失,先人们只好根据过去的历史作出大概的估计。他又说:“彝族父子连名世系比较准确的,一般是‘六祖’分支以后各家的世系记载。”按《彝族源流·武僰源流》记载,“笃慕”属于“武僰”系的子孙。“武僰”,是哎卧鲁(东北方人)与哺卧朵(西南方人)相结合,生了鲁乌图、朵默哪,发展成所有的“僰”。记载于史书的有十一个家支。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支格阿鲁,就是其次子里通鲁的第七代孙。按英雄史诗《支嘎阿鲁王》记载,支格阿鲁,原是在蜀地的“鹰国”的国王,那时,蜀地有不少属于古夷(彝)的部落王国,相互之间为了争夺地盘、人口,经常发生战争。支格阿鲁有着非凡的武功,他的部落在部落战争中,南征北战,无往而不胜,可是有一次与“隆王”的战争中,守王城的将军中了敌人的美人计,城池被攻占,支格阿鲁只好带着兵马、子民往南,渡过金沙江,最终在滇池之滨重新建立自己的“鹰国”。“鹰”,彝语读为“滇”,即汉语习称的“古滇王国”。
《彝族源流·阿鲁的后裔》载云:支格阿鲁的后裔,文中记述的有两支,一支是:一代支格阿鲁,二代阿鲁洪吐,三代洪吐洪那,四代洪那羿吾,五代羿吾阿欧,六代阿欧苦鲁,七代苦鲁输立,八代输立阿伍,九代阿伍葛鲁,十代葛鲁尼。文中说:“葛鲁尼氏有九个儿子,分布在各地。先占据了以米吐山为首的九座高山,后占据了八十个平坝地。启逋灵时代,左边从天边起直到天中央,右边抵达地的边缘,并越过了鲁谷,在这广阔大地之内,在啥益卧甸修建高大的阿鲁庙,塑上一尊阿鲁像。葛尼十六国由葛鲁尼主宰,靠天地的威势掌权保境。”“九座高山”、“八十个平坝”意示,支格阿鲁创建的古滇王国后裔,延续到第九代葛鲁尼时,发展到了鼎盛时期,“葛尼十六国由葛鲁尼主宰”,这里的“国”,显然指的是“部落王国”,葛鲁尼是十六个部落的“部落联盟君主”。另一支是:伯阿依。一代伯阿依,二代依雅博,三代博必杜,四代必杜武,五代武育育。武育育时代,鲁朵两翁潁,斯里两翁潁,塞赤两奋通,六者都是英雄。在鲁古嘎十分显赫,金银权杖竖在洪鲁畏博。默德施家有两代同塞氏塞珠洪联姻,博省奋直从洪鲁畏更嫁给仁邓饶录,阿德藉洪是默德施的母亲,他们如竹木共同繁荣茂密,人间的繁荣要数罄施氏。
与支格阿鲁同时代的彝人支系,见于《彝族源流》记载的,有“武蒂”系,它该是与“武僰”系同时活动在云贵地域内的另一支古夷(彝)人。“武僰”系,除了“阿鲁的后裔”之外,还有“武色呑”、“武古笃”、“武德本”、“武陀尼”、“武濮”、“撮阻艾”、“阿武”、“艾鲁”等支系的谱系,及活动地域。那么,这些支系后代后来的发展情况又如何?可能是不属于写《彝族源流》作者的同支,没有记载,就不得而知了。但这里有两点值得引起我们注意,一点是“僰”的问题。而今的史学界,将“僰”看作是白族的先民,从《彝族源流》的记载可知,“僰”,也称“武僰”,是支格阿鲁的先辈,他们是今彝族的先民无疑。白族,原先也是古夷(彝)人的一支,白语属彝语支就是证明。白族,是建国初才单列为一个民族。另一点是“濮”的问题。“濮人”,部落众多,汉史书上称为“百濮”。有的彝族学者,不将他们当做是彝族先民,理由是“六祖”的幼子布、默一支入黔时,还曾经与“濮人”发生过武装冲突。同是古夷(彝)部落,分支时间久了,相互之间因种种原因发生武装冲突,彝语谓之“打冤家”,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何况是“六祖”从蜀地南迁回云贵地区重新开辟生息地域呢。“濮”是彝族先民的一部分,这是肯定无疑的,《彝族源流》上都有他们的记载,也就证明了这一点。
有些东西不见史籍记载,如彝族的自称,南部方言中的“尼苏”,在北部方言中称“诺苏”,东部方言称“糯苏”,其实,尼、诺、糯,都指的是“黑”或“黑色崇拜”,语音有异是方言造成的。这都是说,他们都应该是支格阿鲁的后辈子孙,是原来生活在巴蜀的“尼部族”的组成部分。楚雄整理出版的《彝族氏族部落史》载云:“蜀地大虎山,尼部发祥地”。古夷(彝)人以颜色为部落命名,以金沙江为界,北部的族称“尼”,与五行中的“水”相对应,因为在五行中,北方为水,色黑;居住在金沙江以南云贵地区的史称为“能”,与五行中的“火”相对应,因为五行中,南方为“火”,色红。“尼能”是金沙江南北两个部族的合称。这一点,在英雄史诗《支格阿鲁王》中给予了充分体现。诗中情节表明,支格阿鲁在“尼”地兵败,才带着兵丁、子民南迁,到“能”地重新建他的“鹰王国”。说明,称“尼苏”(包括诺苏、糯苏)的彝人,是支格阿鲁从巴蜀带过来的。
支格阿鲁创建的“古滇王国”解体后,彝族社会就又变得四分五裂,处在部落争雄的时代。生息于昭通一带的“杜宇”部落,也许看准了蜀地的鱼凫部落腐败不堪,才“从天隋”,从昭通进入主蜀盆地,灭了鱼凫,统一了蜀盆地,最终“称帝”。西周末年,蜀地“洪水”,被派去治水的鳖灵(开明)篡了权,笃慕才又带着六个子部落退出成都,过金沙江回到云南。
川、黔彝文古籍,都说:“武之子十二,十一过河变”、“武洛撮不变”。陈英老先生解释:“是说娄侏武的十二个儿子,十一个分支过河发展成各个部族,只有武洛撮不变,传为六祖先世。”这里的“变”,并非民族的分野,只能理解为成了不同的部落,他们仍然是支格阿鲁的后裔,语言、文字、习俗都大同小异,不然“六祖分支”后,不论是进入滇中的,进入昭通的,还是进入黔西北的,都能那么顺利地与当地原住的古夷(彝)人结合,重新开辟新的生存地域,创建属于自己的王国。
“六祖分支”,是《彝族源流》、《西南彝志》记载的彝族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件。“笃慕”之子,武、乍、糯、恒、布、默,于距今2600多年前,在东川、会泽一带的“尼罗山”祭祖分支。为什么要分支?史书上不曾交待,但彝族有每隔十代人左右做一次祭祖分支的传统,因为彝族“同姓不通婚”,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一条经验,也被现代医学证明是科学的,结婚双方血缘太近,其后代往往会出现畸形、或者是弱智,不利于种族的健康发展。“六祖分支”离上一次分支有几代人相隔,书上没有记载,不得而知。“六祖分支”的原因,可能主要是人口太多,拥挤在一个狭小的地域里,给生产生活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这才考虙分支的。正如书上说的,分支四下迁徙,又可以“开拓新的疆土”,这样,笃慕六个儿子,分成了三支,长支的武、乍(附带说一句,彝人的长、次、幼,不是按出生顺序算,而是按母亲的地位算的。长房的两个儿子武、乍,自然就成了长支。)迁往滇中发展,重建古滇王国,后部分分别向滇南、滇西发展;次支糯、恒二子,向乌蒙、昭通发展,建立“乌蒙国”,再后“曲涅”、“古侯”两小支,又重渡金沙江进入凉山;幼支的布、默二子,向东南进入黔西北,创建“古夜郎国”。这段历史,许多人都耳熟成祥。这样,“六祖”的后裔就分布到了滇、川、黔的广大地区,与当地原住的古夷(彝)人结合,为彝族的更大发展奠定了基础。
三、“笃慕”部族在彝族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
滇、川、黔、桂四省区的彝族,而今已有近千万人,分布面广,支系也很多,大小多达三十多个。同是“独姆”的子孙,为何形成这么多支系?自然是分支后长期独立发展的结果,彼此相隔的时间久了,方言发展起来了。人是善于适应环境的动物,审美情趣也随着环境的改变而变化,这样,不同的服饰便出来了,歌舞也不一样了,这一来,古时同是一个祖宗的后裔,但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大了,时间越久,差别越大,“支系”也就形成了。
“笃慕”及其先祖,在支格阿鲁时代,只是众多古夷(彝)部落中的一支,但这一支,是举足轻重的一支,可谓是古夷(彝)先民的精华。他们于五六千年前,跟着支格阿鲁,从巴蜀盆地迁徙到滇池之滨,参与了创建“古滇王国”,在“古滇王国”解体后,在云南转战过许多地方,最终落脚在滇东北的昭通一带,在巴蜀地的“鱼凫部落王国”衰落之时,从昭通“从天隋”,打回老家,灭了“鱼凫王国”,入主巴蜀盆地,创建起被汉文史书称为“杜宇”的王国。那是一个强盛的王国,《蜀王本纪》上说的,“鱼凫”亡国后,“升隐入西山,其民亦随王化去”,“杜宇帝”建国后,鱼凫的“化民往往复出”,来投奔“杜宇帝”,甚至连早年分支东迁入荆楚的古夷(彝)“鳖灵”也前来投奔,最后还当了“杜宇帝”的宰相。这些记载都说明,“杜宇帝”在巴蜀之地相当强盛,他心胸开阔、坦荡,性格直率,能唯才是举,容纳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才,这样的帝王,哪有不强盛之理?这可以说是古夷(彝)人所具有的一种秉性吧。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杜宇像一切古夷(彝)人一样,耿直、坦荡,但缺少了一个心眼,就是疏于防范身边的“小人”。结果,被居心叵测的“鳖灵”篡了权,只好带着自己的儿子们,撤出巴蜀,回到老祖先的发祥地云南,重新开辟生存发展的地域。
要说“笃慕”部族对彝族的贡献,目前,还无法有统一的认识,但有几点是明摆着的。
(一)以其强大的吸引力凝聚了族内的人心,保证了彝族整体不变,历史得以延续。
正如《西南彝志》所云:“武之子十二,十一过河变。……武洛撮不变”。意思是:武僰子孙十二支,后来都各自独立发展成不同的部族,只有武洛撮一支,继承了“正统”,发展成为笃慕的先祖。那时的人们还没有“民族”概念,认为分支发展成不同的部族,就以为“变”了。其实,这些被《西南彝志》的撰写者认定“变了”的部族,他们照样继承了古夷(彝)先民的传统与文化。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这些“变了”的部族,如果没有笃慕“六祖分支”,迁徙到滇中、滇南、滇西、滇东北、凉山、黔西北,与“变了”的部族重新整合,他们还能否成为“彝”这一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那就很难说了。他们的结果,可能被其他民族所整合,变成其他民族的一部分,也可能发展成为独立的民族,像藏缅语族彝语支的白、纳西、哈尼、傈僳、拉祜等民族一样。有了“六祖分支”与他们的结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语言与感情的融合,文化习俗的交流,让他们重新变成一个整体,直到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虽有“六大方言”之称,但彝族的整体性不变。
(二)确保了语言文字的相对统一
彝语,而今形成了“六大方言”,但六祖时,应当是统一的。“六祖分支”是西周末到春秋初年的事,至今已有2600余年。据世界语言学家的依据大量语言变化规律测算,认为,“每1000年左右就能分化出一种语言,尽管那些语言的核心词汇具有很大的稳定性,但超过2000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要想判定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就非常困难了”(引自甘肃科技报《新七天》第1013期《中国人从哪里来:追寻汉语的祖先》一文)。六祖分支至今已有2600多年了,彝族的语言才分为六大方言,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事了。说明,彝语有超强的稳定性。这自然得益于彝文的统一。文字是语言的符号,有了符号,对语言就起到了一种固定作用,百年千年,会延续不变。刻画形态的古彝文,创造的时间很早,但种种迹象表明,其发展成熟,可以用于记录生活中各种事物,记录思维,乃至进行论著,是在笃慕手上才最终完成的。“六祖分支”时,彝文被各支的毕摩带到滇、川、黔、桂各地,在六祖与各地原住的古夷(彝)后裔整合的过程中,乃至融合原本不属于古夷(彝)的外族人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文字统一了,语言自然也更多地趋于一致了。我们知道,人类的历史常常是按文字记载来追溯的,不属六祖系的古夷(彝)人,乃至融合在彝人中的外族人,使用了彝文字,久而久之,他们按史书记载追溯祖先,自然就追溯到了笃慕,乃至万年前的独阿姆。这样,他们自然以“罗倮”(虎龙图腾的人)而感到自豪。就像历史上被汉族融合的许多少数民族,久而久之,他们早已忘了自已的祖先,一律以“汉族”自称了。
(三)确保了民族宗教、习俗、节日等各种文化的统一,及由此形成的彝人特有的价值观的传承
滇、川、黔、桂四省区的彝族,都信奉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认为天上有总管神“策格兹”,其下,东方天有“奴母兹(绿天官)”,南方天有“能母兹(红天官)”,西方天有“图母兹(白天官)”,北方天有“尼母兹(黑天官)”,策格兹坐镇天中央,叫“颉母兹(黄天官)”,系宇宙的总管神,管着各方各路的天神,如气神、风神、雨神、雷神、日月神等等。同时也管着地上的万事万物,包括人类的生老病死。地上有总管神“黑夺坊”,管辖着大小的山神、水神、寨神。彝族认为,人不仅有肉身,还有鬼魂,肉身会死,而魂灵(俗称‘鬼’)不死,能永世存留。人老死了,要请毕摩念《指路经》将其灵魂,沿当年祖先迁徙的路线,一站站,一程程,送回到远古祖先故地,与祖先同在。不然会沦为孤魂野鬼,为吃为喝到处害人,那样,是儿孙的不孝。
天神、地神、祖先神,每年都要择时祭祀,让他们高高兴兴,保佑世界风调雨顺,人畜平安,五谷丰登。因此,凡彝人村寨都有专设的祭天场所,有祭地的“咪嘎毫”林地。习俗,都行尊老爱幼,极讲究伦理道德、礼节礼貌。婚姻都行青年男女“对歌谈情,请人说媒,吃酒定亲”,结婚时,姑娘都要“哭嫁”。婚礼各地仪式大同小异,都有“请人说媒、下聘礼、迎娶、祭祖、认亲、回门”等仪式,都有或长或短的“妇女婚后不落夫家”的习俗。节日,主要是“六月二十四”的火把节,和年终的“十月年”。这都是“六祖分支”迁徙到各地与当地原住的古夷(彝)人相结合,进行文化交融、整合的结果。彝民族特有的心理素质,如信奉神鬼、凡事要先由毕摩占卜,预知凶吉祸褔方行事、尊老爱幼、尊君守纪、崇拜祖先、尊左尚黑、乐观向上、能歌善舞、为人耿直、性格剽悍勇武、自尊心强、胸怀坦荡、重情重义、嫉恶如仇、凡事讲究光明磊落等等,都跟传统文化潜移默化的熏陶密不可分。
总之,笃慕,是继支格阿鲁之后,在滇、川、黔、桂彝人中家喻户晓,人人称颂的民族英雄。其先民是原始母系时代的“独姆”、父系时代的“希慕遮或道孟仪”及距今五六千年前在滇池周围地区创建“古鹰(滇)王国”的支格阿鲁的后裔,“古滇王国”消亡后,在滇东北辗转迁徙,鱼凫部落衰败时,他们及时出征,打败鱼凫部落,入主蜀盆地。西周末年,蜀地洪水时,被掌握实权的鳖灵(开明)篡了权,不得已又退出蜀地,南迁云南故地,因人口太多,在一个狭小的地域里无法生活,笃慕高聸远瞩,果断地决定“祭祖分支”,让长支武、乍迁入滇中,重新创建“古滇王国”。后部分向滇南、滇西发展;次支糯、恒迁入昭通,创建“乌蒙国”,部分又进入凉山;幼支布、默迁入黔西北,创建“古夜郎国”,开辟了广阔的夷(彝)人的生息繁衍地域。笃慕的后裔六祖,迁徙各地后,将早年分支的古夷(彝)部落,重新整合起来,形成了一个统一而稳固的,在国内横跨滇、川、黔、桂四省区,乃至迁徙分布到了缅甸、印度、越南、老挝的国际性的民族。笃慕部族完整地继承了古夷(彝)祖先万年以来所创建的各种优秀传统文化,如原始宗教、十月历法、语言文字及各种习俗文化等等,同时创造性地完善、丰富了传统文化。特别是在彝文字的发展成熟上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在彝民族的发展、壮大中,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这是无可置疑的。
这里是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海量的数据,鲜明的彝族文化特色,是向世界展示彝族文化的窗口,感谢您访问彝族 人 网站。原载:红河州彝学会编《红河彝学研究文集三》,云南民族出版社,20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