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彝文碑刻的彝族传统生态文化观研究
摘要:彝文碑刻是彝族先民留下的珍贵实物史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瑰宝;它作为一种历史文化遗产,不仅真实记录了彝族先民的生产、生活过程,而且蕴含着彝族人民崇尚自然、热爱自然、保护自然、有节制改造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内涵,通过对彝文碑刻传统生态文化观的考察,能为当今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借鉴。
关键词:彝文碑刻;彝族;生态文化观
在当今社会,由于过渡追求社会经济效益而忽视对环境的保护,由此造成了许多环境污染,它严重的影响着人们生活,因此,怎样处理好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成为重要话题。生态文化这一观点在20世纪90年代一经提出,就引起学术界的广泛重视,成为研究热点。目前,生态文明建设已成为我国一项重之重的工作,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初次提出要建设生态文明;十八大报告提出“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十九大报告中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在2018年3月11日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正案》中将生态文明写入宪法,这意味着国家已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纳入到生态文明建设的新高度。纵观中华历史,各民族的生存都与生态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我国的彝族历史久远、文化丰富,作为山区民族,在不乏石质材料的情况下,留下了大量彝文碑刻,如《罗婺贤代铭》《武定环州故天营摩崖碑刻》《护林保水告示彝文摩崖》《拦龙桥碑记》等,其内容蕴含着丰富的民族生态文化。本文通过考察彝文碑刻,能进一步理解彝族的传统生态文化观及现实意义。
一、彝族崇尚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观
彝族多生活在我国西南山区,由于其特殊的自然生态环境,为彝族文化的产生与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在彝族社会生产与生活中打下生态文化的烙印。
彝族的自然崇拜是其原始宗教信仰的一部分,在自然崇拜中,彝族把天地、日月、山川、树木、动物等作为神物崇拜,这些崇拜本身就包含着彝族崇尚自然,人与自然融合一体的生态文化观。在现存的彝文碑刻中,反映出这样的观念。
一些彝文碑文中记录着对天地、日月的崇拜,彝族相信天地神护佑下家族能兴旺发达。如:云南禄劝县的《罗婺贤代铭》,该碑记录了武定凤氏土司家族的发展史,是云南境内迄今所发现保存最完整、最大的彝文碑刻。在其中记述道:“天有神明佑,地有考妣荫,家贵势赫衣食丰”。碑文反映了武定凤氏土司家族的能兴旺发达、雄霸一方,为朝廷所重用,是受了天、地神明保佑的结果;又如:錾刻于贵州省纳雍县冶昆区坡其乡的《扯塏箐碑记》,也记述道:“我白昼驰骋各处,都受得上天的庇佑;夜间在路上行走,星月带来吉祥”。碑文反映了卜氏家族因为有主持当地修桥的善举,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受着天、地神灵的护佑。彝族这种对天地日月等自然现象的崇拜,是一种原始的崇尚自然的体现。
在彝文碑刻中有着植物崇拜的记载,但在不同的家支中有不同的植物崇拜。如贵州的大方县瓢井区中箐彝族乡天宝村的《杨氏宗源纪念碑》这样记载的道:“宇宙天空,梭椤彝源,施阿育子孙。”,碑文说明杨氏家族的植物崇拜是梭椤树。马樱花树也是彝族对植物崇拜的一种体现,在云南武定县发窝乡多分村的《咪哩莫山界碑》有“慕枯勒期乍氏马樱树裔孙”这样的记载。据传,彝族乍氏家族住地的寨子中间有一颗马樱花树,生长日渐茂盛,年年花开浓艳,乍氏族也因此人丁繁衍,六畜兴旺。五谷年年丰收,繁荣空前。乍氏的仇敌为此心生妒忌,便从中挑唆,使乍氏家族误认为马樱花树不吉利,便将树从根刨除,无意间伤到一对白鸽,它的血在被砍的树身上流了九天九夜的红色树汁。乍氏一族也由此急剧衰落,被仇家打败。之后乍氏家族认识到马樱花树的重要,就将马樱花树奉为保护神,自称为“马樱树裔孙”。这种对植物的崇拜流传至今,在许多彝族村寨口,毅然矗立着被视为保护神灵的树木,并受着人们的祭拜。
对动物的崇拜也是彝族自然崇拜的一种表现。彝族视自己为虎的民族,对虎极其崇拜,这一现象充分反映在云南武定县东坡乡的《矣赤丹石虎山神碑》中。该碑的上部刻有石虎一只,并用彝文写着“保佑全村人丁兴旺、六畜平安和五谷丰登”。在该碑两侧配有彝文对联,其中一副对联写的“住地用永吉祥,屋中樱花艳”。意思为祈求虎神保佑村寨永远吉祥,让每一家人都像盛开的马樱花欣欣向荣。该碑包涵了彝族对虎和对马樱花树等自然都崇拜生态文化观。
雁也是彝族自然崇拜的动物之一,现存于云南省武定县田心乡普龙村的《申祖彝族沙氏祖茔》有这样记载:“先祖名声高,有如雁鸣天,贤名扬四方,你是白木裔”。在彝族神话传说中,太古时的彝族始祖遇难为雁所救,并由雁扶养长大,并且跟着雁学会了说话,因此,彝族对雁非常崇拜。往往以雁之高翔、呜声远扬、洁身自好、合群、神秘等作为引喻,反映出对自然界中这一美好动物的崇敬。
彝族原始宗教中崇尚自然还有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在祭祀中对“福禄水”的重视上。如《罗婺贤代铭》记载了凤氏家族的四次大规模的祭祖活动,并且记录了取“福禄水”的地方。“恒吐取福水,祭祖举行盛典……硕作取福水,盛典祭祖灵……恒吐取福水,盛典报祖恩……珀来取福水,众族齐欢聚”。从记述中可见福禄水在彝族祭祀中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环节,在彝族祭祖大典汇集的第二天,都要举行取福禄水仪式。盛福禄水器皿,是用马樱木精制而成,称为福水壶。两个福水壶用一只公绵羊驮负,随其意行走,毕摩抱一雄鸡、并诵《取福水经》随行于其后,各宗支有三五个持少量祭品的青壮年尾随,直待绵羊饮水。在羊停下来喝水的地方,人们就用装上两壶清水,放在绵羊身上运回祭祀之处,这个水就称为“福禄水”。把取到的福禄水倒入祭品中,以供奉天地、祖先神灵,就会保佑子孙昌盛、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在彝文的许多碑刻中都提到取“福禄水”,因为彝族认为在同一处祭祖,取同一处福禄水,即为同宗族,就会倍觉亲热,福禄水成为联系彝族关系的纽带。
彝族崇尚自然,认为万物皆有灵。他们把自然界事物人格化,将自然崇拜与灵魂崇拜融合在一起,认为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灵魂,灵魂支配世间一切自然活动,形成了对大自然的崇敬。彝族崇拜各种自然神灵,认为这些神灵主宰着天地、日月、山川、雷电等,因此出现天地崇拜、山水崇拜、动植物崇拜等。并将自然崇拜扩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彝族将“马”“竹”“雕”等动、植物或其他自然物都被当作彝族姓氏;一些自然物如虎、梨、光明、山等也被视为图腾,这些都透出彝族崇尚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观。彝族的这种崇拜寓意着人们崇尚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望。
二、彝族热爱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观
彝族不仅崇尚自然,而且热爱自然,这一点从彝族居住环境表现的最为突出。彝族村寨多建在前方开阔、后背靠山的半坡上,他们以一个血缘家支聚居而形成一个寨子,血缘较近的家支相邻而居。镌刻于云南元谋县江边乡卡莫村旁岩壁上《桃源峡彝文摩崖》记载道:“高者是我家,福禄永在”。意为住在山区,福禄随在高山。这充分证实了彝族选址于山坡的事实。
彝族在选址时很看重自然生存条件,需要具备四周的地形开阔、附近有水源、土地较为肥沃、森林植被较好等特点,这样会有利于农耕、畜牧,避免发洪水时淹没村庄以及有利于军事防御等。如:云南省武定县发窝乡分多村的《分多彝族王氏祖茔墓碑》中记载道:“次子那一个,迁居洒钟分多。洒钟分多这地方,地里整年绿茵茵”说明选择洒钟分多定居是因为这里植被丰富,自然条件好;贵州省大方县长石区松鹤乡的《蚂蚁河桥碑》也记载道:“再表白索君主家,有清澈透明的湖海,有密集茂盛的森林,奠基在这里,居住很久了。”;贵州大方县鸡场区和黔西县林泉区分界的大渡河桥北头的《水西大渡河建桥碑》记载“我祖默阿德……视察了色扯扯地方,又转看如鞍形的落坡九峻岭蜿蜒起伏着,如大鸟展翅,色扯扯的土地,肥美可爱,便据为己有,有后世由默德施承袭而治之”。这些记载说明彝族选址很看重自然条件很好,气候温暖,雨量充沛,一年都有庄稼可种可收并且物产丰富的地方。
彝族认为好的自然条件不仅适宜居住,而且还会带来家支茂盛、兴旺发达。如贵州省大方县长石区柿树乡《扬天一墓石》记载:“必益孟选从哈恒地方分支,到白索诺义安家,定居以后,后嗣贤德,一代不错乱。我的伯叔到这里聚居以来,他们弟兄俩,象高山的青松,森林中的乔木,树高叶如蛟龙腾空,根须密串,弟兄威荣高。称白直诺义。仆从满宫室,如朝夕的星星伴阳,靠高大的树荫相依发展,权势清明如天空放光芒”。碑文说明杨氏家族能兴旺,是因为找到了一个适宜生存的地方定居下来,充分表现了彝族热爱自然的观念。
彝族不仅在居住环境与自然相关,而且在先辈迁徙中与自然也息息相关,云南省武定县环州乡金沙江南岸的《武定环州故天营摩崖碑刻》中记载道:“愿天保佑子孙,月月能在追猎的欢声中猎到牛、鹿,有膀可看,在迁徙途中不断的有非鹿可食”。该碑文讲述了彝族先辈在迁徙过程中,受到上天的庇佑,能在追猎的欢声中猎到牛、鹿等食物,以繁衍下来。
彝族认为是在得到大自然无私的给予下,才让迁徙中的彝族先辈生存下来,是大自然提供了彝族生产、生活的物质基础和能量来源,因此,形成了彝族人民热爱自然、亲近自然、珍视生态的传统生态文化观。
三、彝族保护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观
彝族崇尚自然、热爱自然,将自然的万事万物人格化,赋予动植物人类的喜怒哀乐等情感,认为万物皆有灵魂,这些观念给乱砍树木滥杀野兽的人带来恐惧,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动植物资源走向灭绝,保护了自然。彝族认为人与自然是世界不可或缺的统一整体,人与自然应当是和谐共生的关系。
在现存的一些彝文碑中体现着彝族保护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观,据有关资料记载,彝族先民曾经立过一些乡规民约碑,目的是保护森林、水等自然资源;规范人们行为及扬善罚恶,以维护集体利益和社会公德。如云南武定县发窝乡的《大西邑彝族村乡规民约碑》,用百余彝文告诫人们应该共同遵守对公共山地的封山规约,保护该地的水源;同时要村民团结起来保护村寨,抵御外人的侵占,保持村寨领地的完整。可惜该碑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用作修桥的基石,现已经裂碎不存。另在云南禄劝县安则村东面的灌溉渠旁峭壁崖上有《护林保水告彝文摩崖》一块,“该碑镌刻年代不明,碑高60厘米,宽22厘米,彝文直书两行,有22字,内容大约为保护山林水源之意”,为研究彝族生态文化及水利建设提供了实物资料。
《大西邑彝族村乡规民约碑》和《护林保水告示彝文摩崖》的刻立,将护林保水的条款以立碑的形式公诸于众,能起到警示的作用,使当地彝族村民们知晓规约的内容,在心灵深处培养大家的公共生态意识,形成保护自然的生态文化观念,使人们在不知不觉地履行护林保水的使命。这两块碑的刻立,蕴含着丰富而又深刻的保护自然生态的智慧,这些生态理念对今天建设生态文明有着借鉴作用。碑刻还展示出彝族人民热爱自然的生态文化观念和造福子孙后代的可持续发展理念,促使人们真正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道路。
四、彝族有节制改造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观
生活在山区的彝族虽然能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也存在行路难的困境,因此,修路建桥成为彝族有节制改造自然,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造福人民的功绩。历史遗存有许多修路建桥的彝文碑,如贵州省的《拦龙桥碑记》《长寿桥碑记》《水西大渡河建桥碑》《扯塏箐碑记》《蚂蚁河桥碑》;云南省的《西街口建桥碑记》等,都记载了彝族人民修路建桥的史实。
彝族人民认为修路建桥不仅利在当代,而且功在千秋,有利于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在许多彝文碑中都反应出对修路建桥的认识,如《扯塏箐碑记》中记述:“修路者寿长龄高,筑路者子孙延嗣”;贵州省大方县马场区白布乡的《新修千岁衢碑记》中提到“自古君贤臣盛,凡是赫赫有名的前辈,都重视治理道路”。这些记载反应出彝族对修路建桥重要性的认识。
彝族进行的修路建桥并非违背自然,破坏自然的行为,而是在充分论证后,合理利用自然条件,有节制对自然进行改造的过程。这一点在贵州省大方县长石区柿树乡的慕都河边的《何家桥碑》充分得到反映,该碑记述道:“从前,祖先曾指示,在北方的鲁补洛卧河上应该修一座桥,使子孙世世代代都强盛。现在听从祖先的教训,好事有祖先示范,俄吐由子孙来完成。凡在这里涉水的人,边看边想,这慕都河的水深,夏季降暴雨,洪水汇集流经这里,船也不能渡。心想到达对岸,脚却跨不过去。秋冬口口口渡口千载,看在眼里也没办法。凡所到过这里的人,都只有叹气没奈何。现做出了建桥的美好规划。三圣听到也高兴,君臣听了也快乐。实地去考察了这一段江河,这一件宏图,不能不完成君的决定,我作了认真考虑,聘请了能工巧匠,在寨子上面奠基,口口拱口口口口口口平。桥形象高天与大地接壤的形状一样,往来经过的人,如鳞甲累累,络绎不绝。运送的粮食赋税,象江河的水流个不停。彝汉人民欢欣鼓舞,不忘祖先笃慕。后代子孙经过这里,畅通无阻。”此碑记反应出三层含义:其一,建桥的原因是慕都河的水深难渡过,尤其是涨洪水的季节,给人民的生活带来极大不便;其二,修建桥梁是实地去考察了这一段江河的自然条件后,制定合理方案后开始具体施工;其三、桥建好后彝汉人民欢欣鼓舞,生活条件得到很大改善。
彝族认为修路建桥符合自然发展规律的,得到诸神的支持。在《扯塏箐碑记》里有这样记载:“善行迎来岁神,如十六条河汇成大江;善行迎来月神,适于建桥筑路;善行迎来日神,则利于拓土开工。这是善行所报也”。因此,修路建桥并不是对自然的破坏,而是合理利用自然、改造自然,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过程。
五、彝族传统生态文化观的时代意义
通过对彝文碑刻考察,从彝族的原始信仰到乡规民约,从生存环境的选择到对生存环境的改善,都反应出彝族在与自然生态环境交往中,形成崇尚自然、热爱自然、保护自然、有节制改造自然的传统生态文化观。这种生态文化观是以维护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为前提,与国家今天所提倡的建设生态文明相一致。因此,充分认识和传承彝族生态文化观,有利于民族发展和社会和谐。
(一)认识彝族传统生态文化观,树立崇尚自然生态文化意识
彝族传统的生态文化观根源于对自然的敬畏,彝族民族认为“万物有灵”,赋予大自然生命,这种宗教观念一定程度上约束了人们的砍树、杀生的行为,客观上起到对自然资源的保护。彝族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形成了尊重自然和敬畏自然,不过多向自然索取。在经历环境污染、食品安全问题之后,人们重新审视彝族传统的生态文化观,从中得到启迪,它能为人们树立尊重自然的生态文化意识。
(二)认识彝族传统生态文化观,促进热爱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建设
从彝文碑中反映出彝族从迁徙到定居是热爱自然、亲近自然的一种具体体现。为了维系长期持久的生存,他们认为保护自然是必须,因此,刻立了《大西邑彝族村乡规民约碑》和《护林保水告示彝文摩崖》等碑刻,警示人们的思想、规范人们的行为。这些碑刻启示后人,热爱自然、保护自然。
(三)认识彝族传统生态文化观,有利于人们合理利用自然、有节制的改造自然
社会发展就是人类为适应生存和发展需要,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过程。在彝文碑刻中记载的修路建桥,就是彝族为创造更好的生存条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事迹。这些记载告诉后人,对自然的改造必须通过充分论证后实施,这样才能给人民生活带来改善,得到人民的支持和颂扬。
值得一提的是,从彝文碑刻中反映出的彝族传统生态文化观中,也存在着愚昧、迷信的部分。因此,我们在认识学习彝族先民传统生态文化观时,要秉持唯物主义辩证观,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准确把握彝族传统生态文化观,促进生态文明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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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保山学院学报》2020年第2期;文稿来源:微信公众号-生态文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