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是我们随身携带的故乡
二十八年前,吉狄马加以一声:“啊,世界,请听我回答,我是彝人!”迅速崛起并深刻影响了紧随其后的倮伍拉且、阿苏越尔、阿库乌雾、巴莫曲布嫫、倮伍沐嘎、克惹晓夫、马惹拉哈、衣木霁虹、马查尔聪、木莎斯加、吉狄兆林等诗歌弟兄。“凉山”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迅速站起来一大批热血孩子严肃认真地关注母族的民族存在、民族命运,忧伤而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民族情感,用汉语,发出了各具特色的声音。
紧接着“山鹰组合”、“彝人制造”等歌手也相继掀起了《走出大凉山》、《妈妈》等滚滚热浪,大小凉山“彝族文化”的汉语表达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得到了各个层面的认可。他们传达出的“彝人”形象,再不是以满足猎奇目光或某种不便明说的需要为目的的草率、浅薄的“快乐的诺苏”。不容乐观的是,与此同时,作为他们的“培养基”的“彝族文化”本身却正在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山乡村野——包括吉狄马加“深深怀念”的“达基沙洛”、阿苏越尔“偶尔还会想到”的“鹿鹿角把”、倮伍拉且“永远难忘”的“拖乌山”、衣木霁虹“一辈子走不出”的“回头山”……以及山鹰组合“一再唱起”的“美姑河”等等——经受着从未有过的冲击,面临着支离破碎的险境。在此背景下,我特别理解、尊重并赞赏:“向后飞翔”的“山鹰”;坚持双语书写并坚称“母语是血液、精液、唾液、汗液,是灵魂和肉体合一的分泌物,是圣露、洪水、风暴和雷电,是生命的羊水”的阿库乌雾;以及贾瓦盘加、时长日黑、阿牛木支、杨阿洛等一直在进行母语文学创作的弟兄姐妹们。我相信,无论是否因此得到过什么奖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深深地遗憾自己,由于种种原因,已经再无能力加入到他们当中。我不得不经常扪心自问是否早已陷入乌雾兄在他的人类学散文集《神巫的祝咒》后记中所说的那种“自我殖民”而不自知。
我经常在想,尽管汉语的确很美,在实际生活的方方面面也的确非常有用,尽管汉族和彝族自古以来就不陌生,尤其是如今的城市以及像我所在的会理县这样的杂居区,随着汉语教育的深入推进、生活环境的逐步改变,不少彝人孩子已经不会彝语,彝汉之间的文化混血、生理混血也已经“生米熟饭”,得到了普遍认可,可是汉族老大哥那边缺什么都可能,唯独人口却肯定不缺,那么,我们,千百年来一直以“鹰”的后代自居的“彝人”,有必要那么匆匆忙忙走在成为汉人的路上并轻佻地沾沾自喜吗?当然没有。
因此,这些年,我一直在说——在家里说,在族群聚会上说,在所有给了我发言机会并有适当对象在场的场合上说,说的都是—— 母语,是我们可以而且应该随身携带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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