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尼·牧莎斯加:乡俚村事
最初的记忆
(一)
旧房被一把大火烧毁,在大核桃树下。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家人正式迁入建于离旧房十来步远的新房。据说,那是一个属龙的大吉大利的日子。
踏着月色,穿过花椒林。我到还在旧房里忙活的父亲身边,捡了父亲刨出的木花回来。一会儿,新房的火塘里用由我捡来的,从木头上刨出的木花烧了一大堆火。那火焰燃烧的挺厉害,没有冲天但我觉着火焰高得要添到屋顶了。我向抱着我的祖母直嚷嚷:“阿姥,别烧那么大的火啊,象旧房一样被烧掉了噻多可惜啊。别又把新房烧掉!我们住哪里呢?……”祖母闻声,低头亲亲我的脸蛋,随即向家母、幺爸、幺婶他们那些大人们说:“是啊,孙儿说的有道理!日后用火一定得小心!……”
斗转星移。新房在我们的成长中一天天变向陈旧,祖母也在我们居于新房的过程中离开了我们,永永远远的离开。待我真正懂事时,三棵核桃树中却少了一棵,为何被伐掉?却成了无处可以打听的秘密,一个神秘的秘密。只留下一根树桩,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如似伤疤地袒露于小河岸边,很久很久……
(二)
梦中坠入中心校旁的茅坑,只记得坑沿有一根独木梯,全身敷满了屎尿。欲扶梯往上爬,嘴里呼叫着母亲相拉,但只觉浑身沉重,喉口堵塞……于是,我在梦中大哭了。母亲闻声遂将我拍醒,问:“到底梦到了啥子?哭得那么伤心!”我于是复述了在梦中所经历过的。她听了,笑着说到:“哈哈,你将财源大发,这样的梦是财源广进的象征啊!明天,我还得请毕摩及时地为你招魂!”次日,如法炮制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日后,我们的家,曾迁至梦中有茅坑的地边上短居。住进那里过后,以至今日,我并未像母亲所说的一样财源大发。只记得,我住到那里去之后,我曾因背一大筐松针崴伤了脚,疼煞得连梦中也哼哼地直叫唤,躺卧不起数日呐!
此乃我此生我记得的第一梦。日后,梦也多,有的就像梦中的情景,有的呐不像梦中的,甚至相反的……而财源于我,是否大发呢?无以卦卜,想多半是渺茫。然而,此生有一个崇尚真善美的灵魂,与我朝夕相处可谓扪心无愧。
(三)
大姨爹是山寨里的马帮汉子。平素里,见其骑坐在马背上,英武魁伟,真是羡煞人咯。
有一天,他家的长子——我的大哥,瞅准他爹吹哨而去,又看见他爹和其他的人进屋聊天,于是,大哥和我急急地翻身上马,以过骑瘾。我选了最高最剽悍的骡子骑上去,谁知屁股还才挨背,一蹦一跳地便把我重重地摔了下来。立时,一大群马受到了惊吓,纷纷左一脚、右一脚地奋蹄踢了,踢在我的身上:浑身上下,幸好马的前蹄可拴系于地桩上,马在奋踢了,我迅疾滚落至边上才幸免于难。
我被马蹄踢得够呛,半天了方可呼吸均匀。大哥先是惊恐、继而面色苍白,见我转危为安,却又眉开眼笑哈哈道:“哈哈!那匹骡子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啊,而你的骑术更需要训练!哈哈!”
往后,我怕,我望骡和马就心生一种畏惧。但当我真正骑过许多骡和马,而且主动去驯服过很多匹骡和马过后,我在心中默默叹息:大哥所言即是。
(四)
家母随其他的社员,到山寨里最边远的那片土地——典惹去劳动了。叮嘱我与两个弟弟一定在家玩耍,等她收工回来。可是,我们玩至晌午,因平生头一次离开母亲如此之久,便萌生非去见母亲不可。遂与弟弟们商量,三弟呐同意,只是二弟提出了异议:“娘可没有说,让我们跟着去啊!”我马上回应道:“可也没有说不许跟着去的啊!你不去,阿宾我俩去就是了!”二弟听见,想也是。于是,三兄弟相携离家朝迪惹出发。
途经二大队后,中间则要穿过一段无人居住也无法居住的荒山陡坡。行至坡前,已是前不粘村后不贴店的,又巧遇上路行至此,在一处多岔。不知往哪里走?!这么多条路又无人可相问。这种情况下,盲目的择路而行。走不多远,路就越显毛窄,始才发现是一条羊肠小道。折回来,可又见路分出的是那么的多条,几经试走,仍在原地回旋,甚至连先前的分路口也回不了咯。情急之下,因为思母心越来越切,急得大哭大啼地在荒草坡上乱钻。所幸的是,一个老羊倌闻声赶来相助,才从迷途上走上了正道,并顺利地找到了母亲。
儿母相见,尤为亲热。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后,母亲教导到:“儿啊,日后行路遇上很多个岔路口的,切记要选择最宽最大的路而行,则不会迷路了。今天,你们初初走此等远路,却也难怪。但是,你们将来还会走很远很远的路啊。”
当我也为人父之时,此事便反复于心,心中挥之不去,母亲的言语也谆谆于耳。母亲所说的走大路,我也方才悟得个中的含义,事实上,在我们的面前,分肉眼看得见的路和肉眼看不见的路两种,而肉眼看见的路,这个好走;在肉眼看不见的路就是指的社会、人生等等的道路啊,这个不好走。但是,我一定记着母亲所说的话:沿着大路走下去。路途啊,必定是光明正大的路,我记住了是光明正大的大路。
报复
亲幺婶和母亲发生了口角,并且大打出手。伤痛呢?各有。然而我辈小孩是不会一分为二看待的,只任爱娘心切而痛恨幺婶。她俩被劝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了长幼之别,甚至失去了礼节地破口直呼幺婶的名字吼叫道:“姆帕嫫,黑心的女人,你记着:我一定要报仇!”
我的话语惊动了四座,但是我的话语是小孩的话语,幺爸说我是小孩不可计较,于是大人们无一理睬,更无一人当作一回事咯。而我呢?我则不同,产生了非报复不可的想法,且终日耿耿于怀。
天上下着雨,不大不小、纷纷扬扬的毛毛雨,正是农家割草积肥的夏季。想幺爸家里必定无人,便油生去放火烧房的念头。便悄悄拿了一盒火柴,冒雨穿过玉米林,爬过茅草坎,潜至幺爸家房子的侧边上,东瞅西看,南试试北比量,找一处靠斜坡而低矮的屋檐角,放好一路上扯来的干草,摸出荷包里火柴……一盒火柴因一路上淋雨而湿透,快被划完了却还没有引出火来。只剩下三根柴棍了,于是,将盒盖和余下的三根火柴掖在腋下,想烘干以后必定能用。在屋檐下蹲坐着,殊不知,蹲坐一久,不知不觉中困倦打盹入睡了。
“你咋跑到这儿来困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背了草回来的幺爸叫醒,方才慌慌张张的。
“……”面对幺爸,我涨红着小脸无言回答。
幺爸呢?看出了我的用意,他伸手取下我搁置在屋檐椽木下的干草,笑出声来:“哈哈,我知道你小子在干啥子咯!”
“……”我更加不敢正视幺爸了。正欲溜之大吉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揪住。心想:这下完了!
然而,幺爸仍只管笑盈盈地说:“噢,我问你,你爸和我是啥子关系?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亲兄弟啊。你把房子烧了,你幺爸住哪里去?再说,你妈妈和幺婶,我们大家都是唇齿相依的啊。不时为一些小事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的啊。你说该不该记仇?比如齿咬了舌,你就把牙齿敲掉?哈哈,好,这次放了你,以后不许再犯同样的错误!”
以后?以后我当然是没有再做出过此等傻事。倒是经幺爸一席教导,开始对人世间的那份亲情,有了懵懂而正确的认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认识愈加深刻。是啊,人世间那种亲情的温馨,它在人与人之间是那么样的微妙。而人世间这个亲情的维系却更需要着的正是人的宽容与善待,这一点我晓得了,而且我在做着啊。
冤枉
大舅家住在寨子里的东北方向,人们砍柴必须要从他家的房侧经过。
和同年的伙伴吉古曲坡去松林,砍回了一辈干松枝。砍回来后,母亲一见正在屋檐下夸奖我,突然,大舅气呼呼地奔来,不问青红皂,只是铁青着脸,对他的三妹——我的母亲愤怒地呵斥道:“你家儿子做的好事,真是:汝子不可教!汝子不可教!还夸耶?!”
……母亲茫然,我吃惊不小,颤声问道:“我做出了啥子事?”
“啪”平素里严格要求我的我的母亲,也不问青红皂白地给我一巴掌,“说!你究竟做出了啥子事?惹得你大舅如此气恼?!”
“呜——”我迅疾捂脸哭诉:“不讲明白,我咋知道?我真的没有乱来的啊。呜——”
“我问你,今天你是去砍松枝了?路过我家的时候,你是否把我家的黑母鸡打死?甥儿啊,你大舅家就这只母鸡,还盼望着生蛋养崽呐!”大舅没有了先前的愠怒,缓和了一些。
“不是我,不是我,打鸡的绝对不是我。我们走那里过时,我们连鸡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对了,哪个人说是我呢?唉,哪个说的?白眉白眼就栽赃陷害,这个人真可恶!”
“不是别人,是你的大俵姐艳谷嫫说的。”艳谷嫫是大舅家的大闺女,是我的大俵姐。
“混蛋,真混蛋!我与吉古曲坡未曾离开过半步,找他去证实不就对了?”
“果真是你搞的,那——怎么办?”
“是他?知儿莫过母亲,紧审我的儿子没有用!真是他搞的,愿意加倍赔赏!”真是母谙儿习。至此,母亲也没有了先前的愠怒,转而充满欣慰与自信。
找到吉古曲坡,当面证实了。大俵姐艳谷嫫无可奈何,只得承认在她挖土豆时,看见鸡于刚撒下种的菜地处刨泥,就顺手丢了块石头驱赶,熟料把母鸡打死,打死鸡又怕大人们追究,想去想来就出现了谎言载赃。
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我还要问大俵姐:“啊,你为何偏偏载到我的脑壳上?”
“哪个不晓得你是满村满寨里调皮数第一,再加之你刚好从我家房子前面经过的啊!”
噢,原来如此,然而,我气愤之余,心绪久难平静。哎!方才悟得调皮也得多长个心眼。否则,此一次冤枉:受了冤枉不说,岂不是受之还不明不白的?!
鞋
彝族人大都有赤足的习惯。我在小的时候也如此,长辈们更是,他们大多不习惯于脚上套一双鞋子。
我家的外公活了临近九十岁高龄的岁数,穿鞋的历史却数来仅有十余年。那年,我给他带去了一双,以敬孝心。到第二天,他来我家了。乍一看,两只鞋带拴在一起,还把鞋挂于脖子上,赤足而来啊。我马上问他:“阿普,鞋您咋不穿?”他马上就回话道:“噢,我来找你,穿上鞋我为何走不来路了啊?”满脸一本正经,逗得我和几个弟妹忍俊不禁。后来,我和六弟、七弟,还真搀扶着他于院坝里学穿鞋学走路。外公啊,高龄的外公,快活得如像刚学步的婴儿。我还宽慰他:“阿普,您只是不习惯于穿鞋子罢了,多穿穿多穿着走走也就会好的!”
此乃一则笑话。在彝族人的生活中,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不胜枚举。可单是外公这一事例,当我从母亲那里知道一件事情后,本该想起就可笑的事情,却怎么也笑将不起来了。
出生我的那年,家母还有一月就临产了。在那个时候,外公所钟爱的女人——我的外婆,在二姨妈家里玩。为了赶回来照料她的女儿——我的母亲,心里面在想着她的女儿就再也玩耍不住,立马就回来了。临行时,穿上姨妈送给她的一双新胶鞋就走了。天空中连绵地下着秋雨,在过一座木桥时,脚底一滑跌进尚未退潮的三垭河流,直让留在世上的亲人们,数日后,才在这条河沟的下头——洋桥的一个水回旋的地方找到了她……去找时,我的外公首先在那桥板上苔藓处发现了胶鞋印与胶鞋划过的痕迹印,叫二姨妈去对比后,就是她穿的那双新鞋……至此,外公认定她如若没有穿这双鞋子,外婆或许不会滑落进三垭河里的。也于此,本来就是没有穿过鞋的外公,更是对鞋子不仅仅是反感,而且时常怀有不可言状的敌意在里头。而外公因为我是出生在他妻子死的那一年的,多少怀有睹物相思的感情在内,外公因为平时对我特别的关爱,我也对他是怀有敬意在里头的。母亲说,这次要不是你的话,你的外公是不得穿了的啊。我想是的,外公在我们帮他穿过以后,就开始穿鞋子了。
时隔十余年,外公在院子里在我辈的牵引中,年逾古稀方才穿会了鞋子。真是:“我在开始穿的鞋是由你买的,寿终之时还是由你去为我添置崭新的鞋子啊!”我在他穿着我给他买的鞋子,在院坝里学步、走走停停的时候,我听他说了这样的话,我也就满口答应。后来,我给他准备寿衣时,始终未忘了外公指明的寿鞋由我购备。而外公去世时,的确穿去了我购买的布鞋,外公穿着布鞋和他的尸身一起火化的。布鞋是所有彝族人的规矩,什么胶鞋、皮鞋等是一律不准拿去当寿衣的。
外公的鞋子的故事就到此划上句号。可我们啊,这帮年前人,比起他们那帮老年人恰恰相反的,倒是不穿鞋子就走不来路了哦。如今的彝乡,也难遇上个不穿鞋子的人。功劳全在于社会的进步、生活的变迁等等不可。此间,于一个民族或一个人,欲旧貌换新颜,也如穿鞋子一样,“习惯了就好”!重要的是,清醒地经得起从一种习惯到另一种习惯的变化与阵痛的过程,清醒地望得见历经此阵痛所要指向的光明的未来,不仅仅是柳暗花明,它更是阳光明媚,万象昌盛,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特殊之日
努迪敞坝的东西两头,树有两根专门而立的木头桩子。每日开过夜饭,队里即准时召集社员于此间开会。开会,总是总结通报当天的出工及评分等诸情况。然后,有队长亲手将两个旧式的背带黑皮收音机分别悬挂于木桩上,收听外面的新闻。收音机里说的汉话,数来没有几个人能懂,然而人们必定正襟危坐,不是装聋也是作哑,个个装得像满懂的样子。
这天晚饭过后,队长将社员集拢,即让人群体站立,一改往日的做法和议程,严肃而认真地打了招呼:不得有唏嘘声……瞬时,收音机里缓缓地飘出撕心裂肺的哀乐,并传出播音员满含悲痛地声音——“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不幸逝世,但他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众人在队长的带领下,纷纷揭帽鞠躬、默哀致敬……
“队长,究竟为啥子啊?总得让我们不懂汉语的人讲讲嘛!”姆布的老媳妇,是姆布的第一房媳妇,却因她无生育而姆布娶了个二房,故此称呼。这事说起来是解放前的事情,解放后也没有追究。原因是刚解放时,她给公社上说了她愿意保留下来,公社上也想到她这样——不能生育的孤老婆子,情况的确特殊也就留下来了。所以,她后来在姆布家里陪着她的有点憨痴的丈夫一家人过着。作为她是何姓氏?无人知晓。从旧社会出来的人,日久年远,实在是早已无人知晓,更何况她嫁的是一个姆布——憨痴的人呢?!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心直口快,那每每闭不住又多少有点含有打胡乱说的嘴巴,人们却已习惯。深谙她的确不懂汉语,但在特殊之时,她还用如此顽皮的口气与队长说了话,直引得众人不禁失笑。有几个确实也不懂汉语的人也帮腔。
“嘿!这都不懂唆!是伟大领袖毛泽东死了!”我站在围立于收音机旁边人们这样答道。
待我一说出口来,她马上又说:“什么?我没有听错的吧?”
“没有听错!确实是伟大领袖毛泽东!”我重复道!
“哇——致亲致敬的毛主席,您咋个死了嘛,致亲致敬的毛主席……”姆布老媳妇听清楚了,她于众人间独自痛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甚是情真意切、悲痛欲绝……引众人开始有呜咽之声随和起她来。
“不须哭!不许哭出声来,默哀!默哀!”队长挺严肃地呵斥道。
“咋个不哭?按彝族规矩,人逝世了必定痛哭的啊!再说,我是太爱毛主席咯!想我的成长史,有了毛主席才有了我自由的身体啊。毛主席啊——啊——”姆布老媳妇无可理解队长说的话,继续哭诉道。
“这是上面的政策。再哭,谁再出声扰乱秩序,扣十天的工分!”队长强令道。
“你扣,你扣!人都去了还不许人哭,是何道理?!我硬哭,哇——”姆布老媳妇才不管队长地哭得死去活来……这下,众哭声如似山洪暴发,悲天怆地,惊魂泣神……
忽一日,队长到我家里来。他一见我家的母亲就阴脸地正色说道:“那日,整个会场乱套的事由,皆是你的儿引起的。再说,领袖去世必须说成是‘逝世’,而‘死’是你等可说的吗?但念他小不懂事理,扣大人的工分——五天的工分!”
“你敢!我不怕你是队长。你敢扣我母亲的工分,我去公社告你:对毛主席有意见!再说,逝世就是死、死就是逝世,你才弄得怪呐!”不是吃了豹子胆,也非有人教唆,是受益于姆布老媳妇、那个我称呼她为大婶的指点啊!我在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出就说道。
“……”队长初有惊色,继而望着我无言。
结果是母亲的工分没有扣,队长也从此后再未提起此,彼此相安无事。然而,我仿佛懂得了人世间的某种道理咯。
过节
年年六月二十四,农历,则是咱彝族人家的传统盛节——火把节。因它是按彝族人的十月太阳历算谓太阳回归日,故又名星回节,彝语叫做“都则”。
我还是孩童时候,寨子里每逢此节,便每每安排一个小队一头牦牛,宰而分食之。屠宰场设在远离人群需半天路程之外的荒坡上。打清早,头夜安排好的强壮男丁们,集结背斧持刀前去。间或也有我们喜好稀奇的小男孩跟随同去。
这年,我伙同数个跟我一样大的小男孩,就去了。
正午时分,我们就到了牦牛场,彝语谓之叫做:“布里达衣”。在这个出发之前,寨子里首先通知牧人,将其生产队的牦牛删于圈栏处或围在圈栏处等着,待到寨子里的人一到,即宰杀。山里彝族人操持起刹牲剐畜的行当,真是神速麻利,只几杆烟的功夫,便剐皮剖肚解肉,只几分钟,一头牛肉成了待食之物。烧一族火,切肉烧食。那时,人们尚能吃饱肚皮也难,更何况有肉可以吃了。于是,一帮杀牛的男人们,围坐在火堆周围,各烧所想各食所爱,吃得汗流满面、满头大汗。唯独我,像我一样没有大人们跟着去了的小孩,无人允许而敢妄动,只是立身在身后望梅止渴。吃的时候无份,往回背牛肉的时候就有份了。
“留在最后,烧食一些才走如何?”
“这个,火柴呢?”
火柴,该死的。我忘了带上火柴,甲沙勒果也搞忘了带。只有饿着肚子背了肉,暮夕才回到了山寨里。入夜,仓库院坝内火把冲天、灯火通明,家家在排队分肉。要说,寨人们共同的心愿,都想分到一块肉多的啊。
“你今日背肉有功,给你家分两片肋巴骨,用以犒劳。”在一头牛的身上,肋巴骨本属于肉最少的部分。但我不懂,还以为分肉的会计是在夸赞我呐,也认为他一定说的是真话。于是,和大弟找了根木头,将其抬回家过节。
父母见之,才说出了,分肋巴骨的待遇不公,还有怒意。只是彝族的话,最忌讳因为分肉分得不公而去得计较别人去得罪人,而更得力于家父的宽容与大度,就只好作罢,一家人随遇而安,只好宰了只大红公鸡加上,仍然欢欢喜喜的过了节。
有趣的是:家父将剔出的肋巴骨存着,至次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一天,那个分牦牛肋巴骨肉给我的会计来我家作客。父亲用一节肋巴骨取汤与土豆馄饨。会计吃了,连连咂嘴并且他做出要想弄明白的意思说:“只喝到汤,不见牛肉呢?”父亲微微一笑,从锅内取出肋巴骨头给他看。斯时,我迫不及待地说开了:“这可是去年火把节时,你照顾我的好肉——牦牛肋巴骨啊!”会计听了,不知所措,躲闪着眼光,匆匆而别了。
我想:幸好打那年有了联产承包制,过节不分肉也过得更幸福啊。不然,队里肯定还要分肉,继续分肉。分肉时,会计说不准,将肉多的牦牛肉赐给我,他则想法把牦牛肋巴骨尽数往自家里搬呐!
一支铅笔
尔古叔与我是本家本姓,虽然从成为我们的姓氏那个先祖算来,相隔已经有十余代,但是我们都记得彝族谚语:“隔个九代不算分,隔个十代也是同门”,它讲的就是:凡是一祖宗所生传的人,隔远隔近都同属于一内家族人。不仅大忌往来婚娶,遇事待人还得相互内弯了手臂相助,彝语称其为:“乌尼”。按此习俗,我矮一辈,即家谱从先祖算来,至我身上数代已比他的多出了一代,而我的祖宗牌位是要比他的是一样的,我的祖宗是哥哥、他的祖宗是弟弟,他们两个是亲兄弟,故呼其为叔叔。
尔古叔为生产队里的小组记工员,有一小笔记本和一支铅笔。每日看他用笔于纸上写字,甚是羡慕。
“叔叔,教我写写如何?”
“别烦!一边去玩!”
合同陈大勇及诸伴,往大核桃树下的旱地里的大粪堆堆上玩耍。在那高高的粪堆尖上,争先摔跤比试,赢者为王占据于粪堆尖顶上,有来争位者,便与之摔,摔倒之人顺着粪堆面滚落而下,作死状。玩去玩来,凭着自己的势力,当了好一阵王。见大人休息了,散伙各自奔到父母面前去。
“啪!”我正向母亲讲述我称王的业绩时,我的尔古叔悻悻然而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一个耳光,口里气愤地道:“你小子,才不信你会成为一个好东西呐!”
我被打翻在地,放声痛哭,母亲马上喊道:“啊,咋个把我的儿子打得如此!”遂与之扭斗滚打于地。二弟和我见着母亲明显要输,奋起助战。弟咬破他的小腿,我抱着一个沉重的石块,瞅准狠命地砸于他的头部。猛然间,尔古叔头破血流,腿肚齿痕……众人见状,始才劝架。尔古叔抹抹头上的血,擦擦腿上的伤,在众人的持立中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骂道:“母狗咬人,狗崽跟咬!”云云,也在众人的扶持中回家去了。然而,尔古叔叔毕竟是我家的同族家门,且其更畏惧我父亲的威性。次日一早,便主动找上门来赔礼道歉。并手持一支新铅笔说道:“侄儿,给,拿着。我问你,昨日你是否偷写我的笔,而把它弄折了?”
“去你的,鬼才写过你的笔啊!”听了他说,我和母亲方才知道他昨天动怒的缘由,我即接过递来的铅笔,狠狠地抛出远远地并唾吐口水在上面:“呸——!鬼才稀罕呐!我爸爸要回来了,他要给我买的、我将来要写的笔,肯定会比你的要好十倍!”……真不知是我自己言中,还是命中注定,后来至今,我所用之笔,都确实比一支铅笔不仅好个十倍,且贵十倍的钢笔呀什么的。
那年冬天,我回到生我养我的家乡去,尔古叔见我的胸兜里有支铱金钢笔,开口讨道:“可否赠我?”
我酸酸地学舌道:“给给给,我用笔,我能够成什么东西啊?!”
“别那么说嘛!你说的我不好意思咯!”已当爷爷的尔古叔面露羞涩,不好意思状。显然,他听出了我话中有话的意思。见此情景,我则已对我所言追悔莫及啊。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Recomme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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