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绮梦——云南二十六个民族的伟大跨越》彝族篇:小村寨的“城子”
城,原本是人类生活与幻想的产物。而地处中国西南古滇大地——云岭高原上的众多边城,就更具有幻城的气质,其中的昆明、大理、丽江、西双版纳、香格里拉、石林、腾冲、个旧、普洱……已成为我们眼中关于云南的一个个最美好的梦想符号,甚至是云南最有表现力的代名词。
而我现在所到的“城子”, 其实是一个彝族小村寨,是泸西县永宁乡下属的一个村民委员会。我们从县城驱车出发,大约行车25公里就可以到达城子村。远远地望去,村子坐落在200多米高的飞凤坡上,东临龙盘山,西接玉屏山和笔架山,北对芙蓉山,后枕金鼎山,小江河在山脚蜿蜒流过,一片辽阔的田园将依山就势的土掌房群落,衬托得雄伟壮丽。虽说它不是什么古城池,但却是中国民居建筑史上的“活化石”,被誉为“原始唯美主义建筑的琥珀”,而且从地理气势来看,也确有几分布达拉宫的意韵。
多年前,我第一次到城子村,就被这种力量所震撼,并急于追问其“贵庚”。城子村的村长作了详细的介绍:最早从洞穴巢居中走出来的先民是彝族的白勺部。他们在这里用一棵掺天大树的枝叶,搭建起24间土掌房,起名城子村。这个村里的24户人家不知居住了多少年,到元朝年间建起了二层楼模式的土掌房。据有关资料记载,宋末元初时期,城子村是一个民族联盟政权“自杞国”的所在地。明朝成化年间,土司知府昂贵在村里的制高点上修建土司衙门,在土司府附近大规模地建盖一二层高的土掌房,平坦的屋顶层层错落,落差高达数十米甚至上百米。清朝年间,又建盖起将军第,外观上看虽然还是土掌房,但是已经融合了汉族四合院的建筑艺术,而且在通风排水与雕龙画凤方面更为先进。1000多栋土掌房相衔毗连为一体,而且家家相通,层楼鳞次栉比,一座城府凌空叠起,于是更名为永安府。又经过500多年逐步完善,逐步形成了宏大规模的一座“古都”。从这“一村一府一古都”的演变历史来推算,城子村的年岁应该比紫禁城大,比布达拉宫更早。其地位、名气虽然很小,但是能够完好保存至今,也算是万幸。那时,云南的政治生态不太好,城乡建设的政治环境更差。在加快城市化与改造城市内部结构的浪潮中,一些古村寨不得不在现代挖机的面前低下高昂的头颅,被迫在“拆迁”、“改造”中消失。当时,我心里默默地在想,是谁顶了这些风风雨雨,承受了各种压力,将这些罕见的居民完好地保护下来。此地必定有高人,而且是宛如顶梁柱上的“斗拱”一样的高人。
我第二次到城子村,是州县里精通古民居保护条例的朋友带我来的,参加保护古民居的座谈会。会上,他们谈论起民居保护的艰辛时,慷慨激昂;回顾起保护成果时,有理有据,而且在对待中西方文化方面都有共同语言。大家已经意识到,西方霸权主义统治世界的“秘密”,并非全靠科学技术,而是长期运用他们的哲学、音乐、绘画、建筑等渗透各国。他们竟然认为:“世界建筑史”的主干是希腊、罗马,近现代欧洲各国是从这一主干发展而来的,而中国、日本等东方建筑则是一些没有细节的小枝丫,不在文明主线上。其实,中国的哲学、音量、绘画、建筑等人类文化精神历来文明于世。只是在一段时期里,少数人盲从于这种歪理邪说,甚至妄自菲薄,数典忘祖,“言必希腊”,大肆推行“欧式”、“西式”建筑。其教训深刻:一些古建筑被作为“封建余孽”拆除;一些古城镇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一些村寨的古民居也被当作“小枝丫”砍光了。随之而来是“千村一面”、“火柴盒”、“水泥森林”的诞生。针对这些问题,国家实施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规。2008年7月1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明镇名村保护条例》的公布,很快抑制了这些歪风。此时,城子村古民居的保护得到来雪中送炭,注入了新的活力。
我第三次到城子村时,泸西县委、县政府已经将城子村列为带动全县经济社会发展的旅游品牌,规划了10多亿的投资项目,明确了保护优先、因地制宜、修旧如旧的原则。更为可贵的是,老百姓已经把旅游作为自己生产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村口的第一栋土掌房,就是旅游接待中心,随时有穿着阿诗玛服装的彝族姑娘在为游客端茶上水。有位长者,嘴里叼着旱烟斗,眼睛里放射着光芒,专门给游客讲故事。无论接待任何游客,也只讲一个故事,而且是反反复复讲这个故事:城子村里有一所一百多年历史的学校,培育出了无数的彝族精英。民国初期,小布坎村的彝族孩子尼娜来这里上学,勤奋机灵,给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汉语姓名叫张冲,就是指挥台儿庄战役的抗日大将军。新中国成立之初,党和国家领导人十分关心少数民族。国务院专门召开研究确定各个少数民族名称的会议。张冲参加了这次会议,并且受到了毛主席的亲切接见。在这次会议上与会者认为,彝族名称不统一,旧社会彝族长期遭受阶级剥削和民族压迫,被叫做“倮倮”、“夷人”、“夷族”等等,实际上都带有侮辱性质,而且“夷族”的“夷”字本意就是外族的意思,更有羞辱之感。这些名称都不利于中华民族的团结。毛主席亲切地对出席会议的彝族将军张冲说:“我为你们彝族起个名称,好不好?”张冲立即站立起来回答:“好!”毛主席风趣地说:“是否可以把夷族的“夷”字改为“彝”字。这个“彝”字里有丝字,有米字,表示有吃有穿,代表日子富裕。”张冲与大家齐声欢呼:“好!好!好!”与会人员一致赞成。从此这个民族就被正式定名为彝族。
这个故事意味深长,但“彝”字并不会自然而然地给他们带来丝绸和米面,那只是一个有趣的隐喻。真正让彝族同胞过上好日子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云南500多万彝族同胞先后建立起了楚雄彝族自治州、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以及峨山、石林、江城、宁蒗、巍山、南涧、寻甸、元江、新平、景东、景谷、镇沅等县和79个是彝族乡。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息繁衍,从远古的彝族祖先阿普笃慕,到六祖分迁,再到蒙舍诏统一六诏建立南诏政权。他们有语言文字,曾经发明过太阳历、十二兽历法和虎宇宙观、阴阳(雌雄)观,以及骡马交配技术。这些都是他们向游客讲述的故事,也是城子村致富奔小康的政治经济学。这座古老的民居也许能够激活这些彝族村民的思维,让那些沉睡的记忆鲜活起来,能够把千百年的往事像拉家常一样娓娓道来。每一个故事就是一座金山银山,每一个段子都是无价之宝。这些故事赢来了不同层次的游客:自驾车来观光的是一个层次,来休闲度假的是一个层次,专门来摄影、画画、采风创作的是一个层次,最高层次的就是国内外来研究古建筑的学者,一住就是许多天。无论是那个层次的游客,带走的都是彝族的优秀文化,留下的都是城子村的财富。这些故事为他们赢得无数的桂冠: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省文学艺术创作基地,亚洲民俗摄影之乡。独特的民族文化资源改变了他们千百年来的农民身份,从盘田种地转向从事旅游经商。游客的需求成了城子村种养殖业的主攻方向,游客的口味、爱好都成了他们致富增长点。全村部分人口已经搬迁到新村新房居住,将自己老房子腾出来做旅游场所。还居住在土掌房里300户左右人家,几乎靠旅游业收入而生活。他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都在转变:过去参加节庆活动穿的服装,变成了旅游商品;过去在火塘边抽吸的大水烟筒,变成了游客能带走的小纪念品。随之而来的是财富的增长,全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3727元,与改革开放初期的人均纯收入80·16元比增长了上百倍,日子真实越过越红火。随之而来的,是精神财富的增长。他们能够将出10多个精彩故事,什么白勺部、土司昂贵、大舜耕耘等彝族先民的故事,还有自杞王国、姊妹墙、将军府、梦醒关圣宫等汉彝传奇故事。老百姓明白了祖先生存发展的故事,就是创造自己生存发展故事的基石和动力。保护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他们在保护祖先的基业上开拓进举,而且实现了新的跨越。
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古民居的保护与发展也如此。社会在前进,经济在发展。城子村已经分为两部分:新村与老村。老村大约有3·27平方公里,有古民居的核心区不到一平方公里。当时老村里还居住着300多户1200多人。老村里的群众需要改善居住环境,需要消除脏乱差现象。盖新房,拆旧房已经成为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如何实现老百姓的美好愿望,如何保护好这些古民居,这不是一家一户能够办到事情,需要“有为的政府”,需要干部的担当,需要制定相应的古民居保护措施,积极研究论证保护项目,努力争取各方面的投资,扎扎实实的保护民居。但是,这么多民居需要保护,财政投资毕竟有限。时间长了,一系列问题暴露出来了,县乡干部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民居保护的主体是住户群众,群众没有积极性的保护是被动的保护,难以维持。保护应该在发展中保护,没有发展的保护也是短暂行为。他们坚持保护为主,抢救第一,争取来的有限资金,只能用于“急诊”;大量的保护工作靠耐心细致地引导,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向老百姓讲村史,讲古民居的文化价值,讲民族的优秀传统,让村民热爱自己的民居,热爱自己的民族,激发他们内心里的保护力量,支持村民发展民居旅游,以旅游发展促进民居保护。
在人们心目中,现在的城子村似乎已不是一个具体的“城”与“村”的概念,它是一个由云南彝族同胞命名和创造的历史文化宫殿,是一个与彝族人民的灵魂、血液、历史、信仰、语言、生与死有关的神圣的住所。一句话,它是中国乃至世界“城市史”里的一座土城,是需要我们去爱、去思考、去揭示它的历史秘密、去寻找它的文化之光的一座高原“梦城”。
我们仔细“研究”城子村的每一栋建筑,它们与西方古建筑偏爱石材相比更为精妙。这里的每一栋土掌房,都立有无数巨大的木柱子,柱子头部担着大梁,大梁上挑着小梁或小枋,小梁或小枋上像楼板一样铺着严丝合缝的劈柴,劈柴上铺着松毛,松毛上抿着泥浆,泥浆上夯实着一层七八寸厚的粘黏土,粘黏土上面就是屋顶,滴水难浸,光滑红润。红出了红土高原的本色,润出了彩云之南的神韵。一间屋顶连接着一间屋顶,叠见层出。屋顶是多功能的,有的晒满了包谷、辣椒,有的布置成花园,有的做茶室或摆筵席。外墙的四周是粘黏土筑牢的板墙,内墙用木板隔离。排水、通风、防震功能俱全,冬暖夏凉。更让人惊奇的是,这里隐藏着中国传统建筑的精华:历朝历代的阁都是上下两层的建筑。土掌房也是上下两层,屏风、台阶、走廊、过道、楼梯都是精准尺寸,榫卯相合,天衣无缝。顶脊柱与梁枋之间有一个伟大的斗拱,分解着屋顶的一切压力。屋檐的长短,屋顶的缓冲角度,房屋的稳定性与各种精美装饰,都蕴含在斗拱与梁柱的无限力量之中。
现在,我再次沿着城子村的江西老街,踏着光滑的石板路,穿挤过热闹的街道,观赏两旁的商铺、酒吧、茶坊,步入将军第,又登上土司府的楼顶,仿佛每一栋房屋,每一个商铺,甚至每一块石板都闪烁着文化的宠光。恍然使我想起梁启超在北宋建筑设计专业书《营造法式》上的题字:“一千年前有此杰作,可为吾族文化之光宠也已。”他企盼中华民族继承弘扬中国建筑学的血脉,弘扬华夏文化的基因。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血脉,都有自己的文化的基因。任何一个民族,“如果要看前途,一定要看历史。(毛泽东)”城子村是中国民居建筑的缩影,流淌着红土地的血脉,蕴藏着彝族文化的基因,象征着一个民族过去的所有活动,开创着现在和未来的新生活。
最后,我聊以小诗寄寓城子村的未来:
蜿蜒石级入云中,土掌层楼迷旧宫。
姊妹墙高军府大,百花今古爱春风。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Recomme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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