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的拐杖
从我家门前蜿蜒盘旋经过的那条河流,在我记忆中,它就一年四季总是流淌不息;玛则坡上的那片竹林,经得住严寒酷暑,自始至终蒙络翠蔓;潇郭牧场里的野花青草,滋润了雪山神水,嫣然便是茂密清香。阿普(彝语择意:爷爷)的拐杖放在门外石板坐旁,至今在我脑海里无法抹掉。
十三岁懵懂的记忆,那该是一个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你却用苦涩的语言讲述了你与一个破落院子的独处咛喃。寄居在别人的家里,没有自由,没有温暖,没有朋友,一日一餐一个土豆。所以你渴望着长大,渴望着幸福,你在剥削的刀俎上躲避着利剑的锋芒,在漆黑的荒野中盼望着黎明的曙光。终于,你用竹子编制了你的家,用锄头开垦了你的梦,用挺拔的身躯筑起了对子孙后代的保护墙!
在某年的一个深秋,那天清晨的风很凉。我刚进中学读书放假回来,走到家门外院坝时,看见一个留着短发,身穿黑色外套,背着黑色双肩包的蹒跚的身影就映入我的眼帘,他就是我的阿普。阿普残疾的双腿仅仅只能算作是一个支点,完全靠腋下的双拐支撑着他向前缓慢地挪动。我不由得走得很近,看到阿普艰难的挪动一步,我的心就跟着紧张一下,担心阿普一个不小心就摔倒了。心里便升腾起想去搀扶他的冲动,却又怕自己的突兀会让他无所适从,因为,当时我不大了解阿爷,也许,阿普需要被尊重,而不是当儿孙的怜悯。好几次,我看到阿普双手攀住门框,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让自己的身体悬过那道不算太高的门槛,再拿起靠在旁边的拐杖。每一次,他都会在小门边“站”一会儿,喘着粗气,然后缓缓的挪向旁边的一处台阶,坐在上面休息。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停下来问阿普:“需要帮忙吗?”阿普白晰的脸上划过几缕羞涩,轻声的对我说:“谢谢,不用哈孙子…。”
每次回忆到阿普步履维艰的背影,就想起我几年前曾去州府康定培训时,溜溜城也有一个用双拐行走的年青男子,现在依然能忆起他灿烂温婉的笑容,那笑容像一缕撒在向日葵花盘上的阳光。由于行动不便不适合外出工作,他经营着自己的一家杂货店。这些年,我也一直没有忘记一个男人。他的身上透着生意人的精明,有着一双睿智的眼睛。他总是坐在柜台里面,一动不爱动的样子,指使前来买东西的顾客自取货物,哪怕是要买的东西放在顶层的货架上。有一回我去买东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这么懒散?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做生意的,都不帮着拿一下!”他的微笑就僵在了脸上,眼睛里飘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哀伤,但他什么都没说。不久后的一天,我经过杂货店,看到他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椅子的旁边,靠着两根木头拐杖。阳光穿过门口那栋高大的藏式楼房,斜斜的打在他因为肌肉萎缩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裤脚上。我惊呆了,内疚和自责齐刷刷的从心里钻出来,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两个礼拜后我培训完离开了康定城,再之后来到康定路过这家杂货店,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或许他早已不记得那个出言不逊懵懂无知的男孩,但这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鞭策着自己要谨言慎行。
慢慢的,阿普老了便走到另一个世界。我本以为,你会像那河流,浪花奔涌而不停歇,像那竹林,笔直披拂而不枯萎,像那花草,四季峥嵘而不凋零。你熬得住饥寒交迫中的绝望恐惧,却为何经不住岁月摧残的最终厄运?我记得你在床边放着一根竹做的拐杖,我从没有看见你用过,但你从不让我们去触碰它,像是害怕触及到一个伤口似的,你极力的去隐藏,却终究还是无法逃避时光给予的伤痛。火塘边的故事你没能讲完,没有牙齿的嘴合拢起来显得很不自然,咀嚼着脸上的皱纹,又隐约像是在哭泣。你牧羊过的山坡,如今鸟语花香依旧,只是换了羊群;你熟悉的山谷,依旧回荡着吆喝声,只是换了牧羊人。
生活的面貌本身就是跌跌撞撞,在摇摇晃晃的人世间,愿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根拐杖,支撑着努力前行。后来我明白了,原来家门口的那条河流是你,当我触摸浪花时,你都会来到梦里,慈祥又温暖;坡上的那片竹林也是你,当它生机盎然时,你也就会重获新生,欣慰又不舍;篮天白云下的牧场花草仍然是你,芳香扑鼻时,我就闻到了你,熟悉又怀念。所以能看见得牧羊人,我就能看得见你。日夜思念的阿普,如果你听到了毕摩的法铃声,就跟着经书上的指令,朝着圣地孜孜普雾走去,那里可以结伴牧羊人,也可以讲故事……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作者简历:马成云,男,彝族,本科学历,生于1994年06月,四川九龙县人。现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九龙县小金乡人民政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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