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显宏:礼社江畔大旭宇
一
大旭宇这个村名叫的响亮,别人一说我第一次就记住了。记住的还有这里的几棵百年古树、一口百年古井和几个有缘的文化人:张万礼、张万兴、周绍仁、周丕福、张体洋。早就想去这个村瞧瞧那口世世代代在人们口中传颂的古井,可一直就是没有机会。还有就是离城太远了,在偏远一隅,又不顺路,就一直没有去成。我对南华县域的山乡村落,心生向往,却也多有愧疚。因为我卫校毕业来南华工作四十年,乡镇上的许多地方只是耳闻,脚步从未到过。不是不想去,而是职业所限,故与之无缘。
2021年9月15日,为拍摄脱贫攻坚纪录片《路与桥》,我和楚雄电视台的苗红山导演来到大旭宇跨江大桥拍摄素材。我们组织一群小学生,背着书包,系着红领巾,沿着朝阳,高高兴兴从桥上奔过,去学校上学的场景。拍摄旧时大凹子村民背着孩子艰难地涉水过礼社江到学校读书的情景。还请来了大岔河村的彭朝荣、周爱秀夫妇,在村头大榕树下讲述旧社会雨季出入江迤三乡过礼社江时的情景。
小学生奔过大旭宇跨江大桥高高兴兴去上学
故事是我2019年1月26日大旭宇跨江大桥通车典礼时采访得到的真实事例。故事一:有一年冬季红土坡镇有一户人家到大旭宇村讨媳妇,回来时过礼社江,人疲马乏,马见水即低下头去江里喝水,结果新郎新娘双双从马上落水(大喜之日出此糗事很不吉利。由七十多岁的退休教师彭朝荣讲述)。故事二:有一年礼社江发大水,浊浪滔天,有一商人急于过江,却嫌过江费太贵就自己涉水过江,结果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就被大水冲走了,他在水中一面挣扎一面出钱喊救命,银子从三两加到十两,可此时不论他给多少银子,再也没有人敢下去救他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活生生葬身于礼社江(由周爱秀老人讲述)。片子拍摄出来后,场景真实,今昔对比强烈,达到了我们的预期效果。那二十多名小学生和彭朝荣夫妇是我联系红土坡镇党委副书记、宣传委员鲁丽华后帮我们从红土坡中心小学和大岔河村找来的,不然一下子找这么多的群众演员还真有点麻烦。
大旭宇跨江大桥通车典礼那天,我应邀率县作协、影协的蔡波、杨晓东、李庆等人前往现场采风,留下了珍贵的现场影视及文字资料。当时的村委会主任是从县电影放映公司退休的周绍仁,他叫大旭宇村民拉来一车柑橘和一车甘蔗,免费分发给来参加通车庆典的民众解渴。这座跨江大桥是脱贫攻坚项目,解决的就是大旭宇几千年来出行难的老大难问题。大旭宇村委会有村民一千三百多人,而修建这座大桥国家投入一千四百多万元,平均每人一万多。几代人的宿愿终于实现,村民自然是欢天喜地,无比自豪。
在感恩碑前采访大旭宇村民张万兴
大旭宇跨江大桥旁有一座两米多高的感恩碑,是大旭宇村民自发捐款刻文而立的。碑文半文半白,情深意切,发自肺腑,颇具文采,道出了昔日村民过江的艰辛与如今天堑变通途的感激之情,是我的文友张万礼撰写的碑文。张万礼是大旭宇村人,历任南华县委副书记,禄丰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县长、楚雄州审计局党组书记、局长、政协楚雄州第八届委员会副主席。拍摄《路与桥》,这感恩碑不能少,最好是碑前有一个对村民的采访,我联系了大旭宇村的张万兴老人。如果张万兴不能到场,就只能回到楚雄采访已退休的作者张万礼了。没想到大旭宇村委会的领导早早把张万兴送到了大旭宇跨江大桥旁的亭子里等着了。这个张万兴是我在跨江大桥通车典礼上认识的大旭宇村农民,当时他代表村民们发言,那些大领导的致辞、讲话,除了掌声,没能给人留下印象。而这位从旧社会过来的农村老人的答谢词,却是发自肺腑,让人热泪盈眶,感动了所有在场的领导,令人印象深刻。我想来一个情景再现。遗憾的是,张万兴老人有眼疾,视力不好,我们见到他时,面容显得沧桑,形象不佳。苗红山对我有所抱怨,我也不知道拍片的人有如此禁忌。但人都请来了也不便重选,苗导演就选了个张万兴的侧影拍摄,避开了另外那只眼疾。但后来邀请我和李天永到楚雄州广电中心看样片时,还是把张万兴老人的镜头剪去了。
在大旭宇跨江大桥参与拍摄的人员,左起:张体洋、周爱秀、彭朝荣、苗红山、普显宏
二
拍纪录片是个相当繁琐的过程,反反复复,得来来回回拍好几遍,演员才能把导演的要求领会掌握。等我们完成拍摄任务,已是太阳偏西。但我又想去大旭宇看看那口古井,就与导演苗红山说了。他说那就去吧,正好他也想去拍摄点南华荷包豆产业的素材。
《路与桥》工作人员拍摄明代古桥“灵官桥”
礼社江边峡谷公路险峻,在山上绕来绕去,号称“九十九弯一百拐”。但这一绕险峻的公路也就平缓了许多,也不叫人十分害怕了。到达山顶,本以为就能看到大旭宇了,结果却是令人十分沮丧,大旭宇还在更远更高的山峰上,我们得翻过山梁往下走,再往高处攀登才能到达。走到低处往上一看,大旭宇在一个山岰里的顶端,梯田像一把扇子张开,向上向两边延伸,周边都有森林护佑,真是一块适宜人居的风水宝地。我们的越野车爬到村口,苗红山去拍他的影视,我进村去踏勘古井,由红土坡镇文化和旅游广播电视体育服务中心的张体洋陪我去。
古井位于进村的道旁,算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豪华的一口古井。因为是县级重点保护文物单位,古井方圆十米都加护了围栏,地上铺了石板。那些古树都还矗立在古井周围,茂盛浓密地生长着,像神一样地存在,那怕是树上的一片叶子,这里的村民都十分爱惜。曾有人对古树不敬,结果就有去挑水时被掉下的树枝砸死的灵异事件发生。
水井一般为向下挖掘出的一潭深水,好一点的水井在周围砌挡墙,井上盖一亭子。而大旭宇的这口水井,是从山肚子里渗出来的,水井是在地面四周用石块支砌而成,石壁上有两个泉眼,流淌在两个大水池里,一个水池半米多深,每个池子有容量二十立方,第一个池子的水供人饮用,第二个池子是个备用池,其水供洗菜或喂牲口之用。井边上还围了一道栅栏,人要用瓢伸入栅栏才能舀到一瓢水,由此可见村人对古井保护的重视程度。池子上边盖的不是亭子,而是两间带瓦的二层楼房,楼上的板壁上还有“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几个大字,这就是这口古井的奇特豪华之处。
水井上的房屋坐西向东,房南侧墙脚石上有一块楷书碑刻,上书“饮水思源”四个大字。下刻一首诗:
旭日东升宇宙辉,
党领民智自力泉。
用水须知流血汗,
来之不易饮思源。
水井房前摆放着一个用来洗衣服或供牲畜饮水的长方形大石槽。在干旱缺水的年份,这个石槽则是用来为村民分水之用。石槽正面的中部刻“民国丁亥年仲春上浣”九个字,文字显示这是1947年大旭宇村一个叫周用才的人凿出来的石槽。水井的内侧正中也挂有两块木匾,上用楷书刻有:“山下出泉流不息,地中有水养无穷”,落款为:“大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姑月下浣吉旦”,至今字迹依旧清晰。
大旭字村,历来是一个水贵如油的地方。世世代代,这口小井养育着大旭宇的百余户人家。一百多年过去了,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村民们已很少到此取水,小井也日渐枯竭。不过曾经的这口古井,幸福了一村人的生活,撩拨着一村人对祖先的怀念。
大旭宇村一老人在水井旁看我们踏勘古井
张体洋领我来到古井上的二楼,只见地板上一地的干松毛,正堂供奉着两尊神像,是一男一女,有一米多高,一问说祭拜的是雷公和地母,逢年过节村民们都会自发来此祭拜。台上台下遍地香烛酒盏,狼藉不堪,看得出祭祀时香火旺盛。一口古井,我读出了几代人的艰辛和坚韧,也读出了一个乡村几代人绵延不断的乡愁。当我们要离开古井的时候,还有一位老嬬默默一人坐在水井旁,双手杵着下巴,遥望远方,迟迟不愿离去。
有大就有小,从大旭宇往下走,靠礼舍江边的山上,还有个叫小旭宇的村庄。在大旭宇与小旭宇之间,还夹着个叫三井水的村落,似乎也与井水有关。从礼舍江到大旭宇村的中山坡,山势陡峭,沿途无水,过去行路十分艰难。民国30年(1941年),村中一位热心人自费请石匠在山坡中段一巨石上凿石缸一个,常有行善之人挑水盛于缸内供行人饮用。按照当时的乡规民约,凡有违反村规者,每逢属马、属鼠(小马街、鼠街赶集日),就罚其挑水到这石缸以示惩戒。原镇南八校之一的玉屏两级小学,有个学生叫周丕康,是大旭宇村人,他在石缸壁上刻下了一首诗:
源系旭宇井中水,
慈善送我到此头。
虽然不及西施脉,
也惹行人远思谋。
从大旭宇采访回来后几个月,我在政务中心公园里遇到原在红土坡文化站工作,早已退休的文友周丕福,他还挂记着他们大旭宇村民饮用水的事,叫我以政协委员的身份呼吁一下,把礼社江对岸羊成庄水库的优质水源,输送给他们大旭宇的村民饮用,现在他们用的自来水是从礼社江通过两级泵站,两次提灌升压才到村里的。羊成水库比大旭宇地理位置高,引水自然能通到大旭宇村里,今后就不用到礼社江里抽水了,节省了人力物力,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我当即就答应通过政协提案办理,只是我的呼吁不会立即见效,要等一两年条件成熟相关部门争取立项才会落实。
三
大旭宇是南华县的偏僻一隅,礼社江与一街河的一个死角,却也是古之南华通往弥渡的要道,这里的人与事,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一个大山中的大旭宇村,竟然有两个县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这就不简单了,让人另眼相看。除了一个百年公共水井是县级第二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外,大旭宇的另一个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是“子孙庙”,2018年3月24日,被南华县人民政府公布为南华县第四批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保护范围是:以文物本体建筑外缘线(四周墙体)为基点,向四周延伸0.8米为保护范围。建设控制地带:东以主教学楼后山墙为界线,南以厢房墙体外3.8米,西以大殿墙体外3.8米,北以厢房墙体外3.8米。
本文作者与大旭宇村民张万兴在感恩碑前合影
大旭宇子孙庙是南华县红土坡镇一个历史悠久的祭祀场所,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为研究当地的祭祀文化和家族历史起到了重要作用。可惜2021年金秋我到大旭宇踏勘古井的时候,因时间仓促,只在村中巡视了一圈,没有代表富裕的小洋房,全村皆为古老的土木大瓦房,听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过去这里全是低矮的茅草房和土掌房。当年大旭宇的子孙庙和古井上的两格瓦房,是全村标志性的建筑,均为豪华的瓦房。盖房子的瓦片是村民们从离村四十公里外的弥度县德苴乡花鱼洞买了用人工背回来的。我也没顾得上仔细观赏下这座古老的子孙庙,当时对“子孙庙”的含意也不甚了解。其实,“子孙庙”是一些村庄私人小庙的统称,我们平日观顾的那些寺庙,多半是具有公共性质的大庙,佛教称之为“十方丛林”,寺庙财产由僧人们所共有。而子孙庙其房产属一僧或几个僧人所有,住持系师徒相承。子孙庙不许开堂传戒。凡寺院在其法派相承中有相接近的,称为“本家”。寺院中如有重大事务或争执,可以邀请本家的住持共同讨论或调解。子孙庙经本寺子孙的同意可以改为十方,十方寺院则不许改为子孙庙。一般而论,寺庙不允许买卖,但子孙庙经双方同意,可以当私有财产转让或买卖。大旭宇的子孙庙,就是一座属于私人所有,其弟子可以继承的私有小庙。
给我的印象,大旭宇这个地方的人,或因山高路远,历经苦难,人们从小就懂得生活的艰苦,也就有了对现有的珍惜;人们心怀对自然的敬畏,也就常年感恩祖先创造留下的一切;因为出行要走很远的山路,做人做事也就不敢掉以轻心,懈怠一切,读书都十分用功,出了一批国家干部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一切又可能与村里这座子孙庙的长期教化有关。
我常思考,在中国的历史上,人民水深火热,虽然民众生活并不富裕,大部分人穷到食不果腹,但人们投入寺庙的建设资金却十分慷慨大方,庙宇的修建富丽堂皇,而且数量众多,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供奉神灵的庙宇。可能是人们肉体的苦难太多和受精神折磨太重无法解脱,寺庙里的僧侣也是几十几百不等,以致今日还有一些寺庙被保留了下来。寺庙的作用一是供奉神仙,二是祭祀鬼神,三是祭奠祖宗,四是传经布道,教化后人。如今,一些地方庙宇香火旺盛,民间仍然宗教信徒众多,他们信奉行善积德,必有福报,对社会和谐稳定有积极意义。
大旭宇村值得记载的还有一件事。1982年3月,在红土坡镇大旭宇村东南方向,在山林间的石缝中,出土过一把磨光的石斧,经文物专家鉴定,其为距今5000至4000年的新石器时代产物。这说明早在四千多年前,在礼社江畔的大旭宇村,就有人类生产活动的遗迹,这把磨光的石斧,就是大旭宇村祖先遗留在人间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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