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生活 艺术——《新松韵语》序二
（《新松韵语》封面。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年6月出版。）
明贵的诗稿《新松韵语》送到我手中已经很久了，迟迟未能如嘱作序，心里颇感内疚！
在黔西北，许多名流文士都知道明贵是一个勤于笔耕而又有所建树的学者，同时还是诗人。在他的《新松韵语》未成稿之前，已经出版了新诗集《修爱莲花》，论著《虎尾捉风》、《鹰翎撷羽》，译著《彝族源流》，专著《彝族三段诗研究》等。2007年又在《毕节日报》连载了《彝族古代诗学史》，2008年又与李平凡兄合作出版了《彝族传统诗歌研究》，今年又有与王继超兄合作的《水西简史》已经脱稿送交出版社。这些正式出版、发表的著作，内容涉及彝学研究的较多，有着丰富的文学、社会学、人类学、民俗学等文化内容，对弘扬优秀民族传统文化、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和现实意义。
接到《新松韵语》诗稿，我原以为是取杜甫“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之意。待读到《戊辰夏日登猴子岩遣怀》“古墓丛丛成虎踞，新松飒飒冀龙腾”句时，对诗集取名“新松韵语”算是找到了一点答案，可用四字概之：义涵精微。用诗人的《续答遵义学习同仁短信》亦可诠释：“读诗几羡薛涛笺，展眼实惊漱玉篇。流水新松怜雨燕，清声绝响满林间。”
明贵工作二十余年，其经历很不寻常。先后在纳雍一中执教，出任县政府办公室秘书，下到董地乡任副乡长、乡长，担任县民宗局局长和县人大副主任等职。2006年调任毕节地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至今。生活是文学艺术的源泉，由于他有这样丰富的人生阅历，再加上深厚的文学功底，所以做起诗来得心应手，每每信手拈来，自然成趣。
总体看来，明贵诗的内容涉猎范围较宽，上到天空中的风云雨雪和点点星星，下到地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大到国家政务要事，小到琐碎民生，皆可入诗。不论是深邃的哲理思考，或是真切的言情述志，往往出之自然，如行云流水，清水芙蓉。
通观整部诗稿，我觉得有这样一些特点。
一是简洁明快，出语自然。如《读史》：“夜半灯声静，开篇问史公。推窗迎片月，还与汉时同。”又如《山花》：“山花不选地，灿烂满坡开，风雨冰霜后，经春复长苔。”一气呵成，畅达深邃。《二十生日歌》“若把人情衡世态，要攀云汉摘星辰。”弱冠盛年，拿云心事溢于言表，不加掩饰，直抒胸臆。再如“一抹苍天碧，万山落日晖。单车驰大道，今古尽尘微。”（《偶题》）“雪落冬至后，鹅唱水塘前。欲方梅居士，犹在白云间。”（《即景》）“菊花未谢梅花放，长幸金香接玉香。”（《岁末有答》）不作半点雕饰，明快至极。
二是语句清丽，意境深沉。如《感事》：“潇潇夏雨理嘉禾、滚滚冬雪入暮岚山。”《重阳节有呈》：“乌蒙万里风光美，今后谁家牧马群？”《国庆放歌》：“渺渺秋波淡，苍苍霜意沉。一壶天地广，千里凤凰吟。”等都似信手拈来，随意挥洒，不刻意造作，却尽得诗家三昧。“水绕山环到以角，红花绿柳舞婆娑。童声朗朗志鸿鹄，大器琢成百姓歌。”（《在以角民族学校校庆会上题》）这里巧用“玉不琢，不成器”的典故，胸次很高，以写景入手，进而述志，逻辑缜密，词句清丽，朴实无华，寓绚烂于平淡。再如《好友鲁弘阿立赠大理石手碓》：“友人赠我美石舂，其外金钢其内空。捣尽酸甜苦辣味，换来嘻笑怒言雄。”看似平淡，其实是诗人历验炼人生的直白，捣尽酸甜苦辣，唯在一手碓，小中见大，将沧桑感寓于言笑中。其它如“梦里无声听雨溅，心中有气看杂文”（《感时》），“千头万绪藏心底，笑向三山借紫毫”（《三月十六日夜有所思》），用词取法都比较清丽简捷，不著一字，自得风流。
三是情感细腻，贴近生活。《黔南人文竹枝词》三首可用口吐莲花，字字珠玑形容亦不为过。第一首写布依族山寨风貌：“玉米金黄龙上梁，辣椒似火火推墙。家家红对贴新禧，一寨青青碧瓦房。”二十八字蕴含丰富，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碧瓦粉墙，巧用红、黄、青、碧四种色调，将一个布依山寨描绘得纤毫毕现。第二首描绘苗女银饰更为生动：“头上精雕白玉楼，星光闪烁挂银钩。胸前摆荡铃铛响，恰似山间泉水流。”如果说前一首描绘布依山寨是一幅工笔山水田园画，那么这首刻画苗家姑娘银饰则是一幅灵动的西洋油画，笔触厚重，透视感极强。诗中的“精雕”、“白玉楼”、“闪烁”、“摆荡”、“流泉”用得贴切入微，读后眼前活脱脱闪现出一个盛装苗女的动感画面。用细腻的笔触写平凡人的生活更是明贵诗的长处。“晨露沾衣湿裤脚，红花青菜一肩挑。轻歌带笑长街过，人有招呼歇半捎。”（《四月十日晨桂花路逢卖菜女》）“雪花岭上潇潇雨，泥地荒村石碓声”（《岁暮》），“虾青鱼细明波冷，渔女船头弄晓妆”（《游草海》），“棕扇竹筒皆可舞，哈尼少女出清莲”（《云南三题》）等等，这类写细微生活的诗在集中随处可得。
四是谐趣恬淡，意在言外。这类诗在集中所占位置突出，许多句子早在黔西北或者说熟悉明贵的同事、同学和朋友中已经作为佳话宣传开了。“矮门三尺为君留，乘月唯能得半钩。檐底纵然无韵士，高人到此要低头。”（《矮门赋》）“深杯日日潜玄镜，惯看人生与鬼生。”（《感怀》）“柴榻不卧凤，软酒困蛟龙。若比人生梦，梦犹在梦中。。”（《无题》）“应是竹林占上枝，何期东主未当值。牡丹裕蕊花期在，能在园边误几时？”（《六月二十八日饯别挂职同乡》）“诗书一担简，钱财两袖风。入门若堪取，还应有蚊虫。”（《告贼》）这些诗作，寓庄于谐，或言情嘻戏，或打趣笑骂，无不痛快淋漓，一点没有故意雕凿痕迹，既体现了诗人驾驭文字的功夫，又抒发了炽烈的思想感情。
五是爱乡土，重亲情。其《重阳节有呈》气势阔远，面对黔西北的茫茫群山，念及生于斯长于斯的芸芸众生，思古索今，这里的物候山川，古今世事在重阳节突然涌上诗人心头，诗人直把万里乌蒙当作自己的家园，夜雨潇潇，美酒未倾就忧从中来。向来诗酒高歌，挟负风雷的诗人，坐对美酒却无心饮宴，斯为何事？莫不是家乡发展进退牵动诗人的心思？否则怎么会发出“期大雅”、“诵新经”的浩叹呢？其古风《薄奠——为民警杨仕海追捕歹徒坠崖牺牲而歌》，诗风上深得汉唐古风韵致，这既是本集中为数不多的一首七古，同时又是用情笃厚，艺术造诣较高的好诗。赋、比、兴手法运用巧妙。本是长歌当哭，追奠英灵，起句却颇壮景色：“黔北梅花绽大坡，山脚回绕总溪河。一望田畴翩跹浪，四围香稻舞婆娑。”不写悲景，而为生人所见美景而歌，正是为杨仕海短暂的人生感到无限惋惜。继述杨的成长经历而至英勇牺牲，情感真切，爱恨分明，叙忆结合，一泻千里，至“匪到悬崖成急狗，臂缠凶衅困英雄。……凶顽鬼魄遗腐臭，烈士碧血化彩虹”等六句，均写同是坠崖，然而一为“鬼魅”，一为“鲲鹏”，虽皆一死，一个上天堂，一个入地狱，一个流芳千古，一个遗臭万年。诗人把对杨仕海一个曾经从牧牛野唱、执辔乡耕到笔耕墨耨、擒魔建功的公安民警的爱倾洒得淋漓尽致。在凭吊英烈的同时，诗人还饱含深情，顾及到烈士的高堂悲泪、娇儿新妻：“高堂父母云何愁，忠孝古来难并俦。……天地悲风千嶂里，乾坤凉雨一怀收”等十句力透纸背，写尽人间悲情；“烈士青春虽已矣，云霄浩气自长留。……扫尽尘埃环宇靖，清歌一曲酌庶馐”等六句平稳收束。至此，诗人跌宕起伏的心潮才渐趋波平浪静，其余音绕梁的效果却感人至深。通读全诗，浩然正气凝聚笔端，祈愿环宇清净，英灵长存，正是“夫诗之为德也大矣”（金圣叹《圣叹外书》）。其次如《罗甸王城慕卧格怀古》，更是穿透历史时空的力作，诗人从混沌初开时神话传说中的彝族始祖支嘎阿鲁开始，叙述彝族自六祖分支到蜀汉封王以后的水西历史，看似满眼飞花，细思脉络清晰，历史风云，一幕幕尽显眼前。再如《新年心事》、《甲戌初雪》、《贵州彝学会第八次年会上题赠李光平兄二首》、《乡村花信竹枝词》、《辞威宁同仁登百草坪之邀》、《竹枝词为董地架通输电线路而歌》等，都是表现亲情、友情和乡情的好作品。
另外，《新松韵语》还有许多含珠蕴玉、韵味深长的词作和余句、残句、长短句。虽然收录不多，但仍然能体现诗人赋词的风格与功力。一是词作熔清丽婉约与金戈铁马于一炉，或纵横捭阖，或跌宕有致。从他早年的《贺新郎 遣怀》便可领略诗人的壮志豪情、博闻强识，用“读冷五更星月”的功夫来达“跃云间，雷霆啸傲，指挥长策”之目的。其《忆江南 在中国大方杜鹃花节上题二首》、《一剪梅 咏百里杜鹃》、《西江月 纪念毛泽东主席诞辰100周年》均是词中上品。如《西江月》状毛泽东的书法在“阅尽汉秦唐宋”之后独树高标，诗人用“旷世书狂”、“狼毫勾勒硬如钢，独自一家气象”作比，言简意赅，贴切得当。二是余句、残句空灵睿智，诗思敏捷，有“诗鬼”遗风。如“风中有影越千载，浪底无烟得半生”，“冷雾黑云凝大气，青衫雪鬓渐萧骚”，“红尘攘攘欺肥脑，白户萧萧隐瘦容”，“岁暮每觉书史重，心高难放利名轻”，这些残句余句对诗人来说就象不速之客，不知道什么时候灵光一闪，突然就飞到诗人的灵感宝座之上，波诡云谲，出人意料。三是长短句独辟蹊径，磨砺精微，集中所录虽然极少，但却出语惊人：“升上高楼，落入平地，由他辗转一丝系。楼台任你筑多高，一生何处无凭寄？”（《塔吊》）“韭菜坪，韭菜坪，菜香飘满南天门。扯张白云擦冰镜，零乱飞落尽小星。”（《登贵州最高峰韭菜坪二首》）看似随意拈取，其妙趣则可见仁见智，妙语天成。
在《新松韵语》中，真正体现其功力的是五绝、七绝。集中共收录七绝是最多的，占了全诗集中的绝大部分。这里不难看出诗人擅于七言绝句的创作，精彩的篇章在集中比比皆是，只有认真咀嚼才能体会到其中意趣。在这些诗词中无论言情述志，还是劝学悯农，无论思古索今，还是自况状景，处处都能感受到诗人的滚烫热血和博雅情愫。
人们常说，天空最宽广，可人的思维比天空还要宽广，何况是诗人作诗。因此，明贵的诗，有言不及意之处，是在所难免。至于就艺术性来讲，缺憾和瑕疵自然也有，正如丁垂赋先生所言，我完全赞同丁先生的意见。作旧体诗毕竟与作新诗不同。在平时的交往和接触中，我知道明贵做学问一向是严谨的，在探讨作诗时，我们也谈到格律诗的平仄、对仗、押韵、重字等问题，这是作古体诗的戒律，不得不遵从。但又从诗意诗境的角度讲，每首诗都完全符合格律实难做到，诗人兴来之时，往往“得意忘言”、“得鱼忘筌”。如李白名篇《鹦鹉洲》之颈联 “鹦鹉西飞龙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就不顾及对仗了。又如毛泽东主席的《七律.长征》：“万水千山只等闲”、“金沙水拍云崖暖”也不顾“水”重。这种情况在古今诗家巨擘那里也时有出现。难道他们不懂格律诗的规矩吗？否！只是大师们无意矫揉造作，避以词害义之弊罢了，这丝毫也不会有负他们“舒肺腑于音辞，树芳馨于文翰”（金圣叹语）的美名。有道是：凭自己的心，说自己的话，用自己的手，写自己的口，否则就会心口不一，违背自我。我认为这才是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最佳契合。明贵的诗，随意之笔偶有出现，但更多的还是精雕细刻之作。许多诗篇如七律中的《落叶唱》、《漫兴》、《无题》、《董地届职》，五律中的《感遇》、《十一月八日地委小院久阴初晴》等均值得仔细玩味。
还需说明一点，关于明贵的诗，我读得不深，理解不透。在前述中有的可能是一知半解，有的甚至是盲人摸象。一知半解也好，盲人摸象也好，都只是一孔之见。想起“诗无达诂”箴言，也就心气和平，故诌几句，聊以为序。
2009年9月9日
（孔祥君，诗人，历任毕节市督办督查局副局长等，兼任毕节市彝学研究会副秘书长。本文是孔祥君为《新松韵语》作的序言。选自《新松韵语》。）
《新松韵语》序
丁垂赋
明贵先生是位干部，先后在乡里、县里和地直机关从事领导工作。但他首先是学者，是文人。特别是他对其本民族――彝族的研究和彝文的翻译，成就突出，曾得到国内外许多专家、学者的赞扬、肯定。
明贵先生不仅博学多才，而且非常勤奋，经常在一些报刊上读到他的文章。他的学术文化专著、译著、文论和新诗，已经出版过好几本书。
现在，他又将自己20多年来写下的旧体诗词收编成集，交给我，嘱我为之作序。其实，我不会作什么序，我能写出些什么呢？承蒙明贵先生错爱，这般相信我，却之不恭，只得讲点浅见。
明贵先生的诗词，出语自然，常将所见所闻所感，信手写来，却颇具诗味，清丽灵动，可读性强。其写卖菜女：“晨露沾衣湿裤脚，红花青菜一肩挑。轻歌带笑长街过，人有招呼歇半捎。”（《四月十日晨桂花路逢卖菜女》）既有城市风情，又有田园风味，色彩鲜丽，诗意流畅。
《寒食节小聚》写道：“亲朋小聚过寒食，沙酒二瓶软四肢。春睡足时蝶梦少，常于夜半产新诗”。酒助诗兴，灵感迸发，夜半得句。此类情景，古今喜为诗者常有，诚非虚言。
《过水城办事到威宁》云：“一水一山过水城，一坡一拐到威宁。一成一事心情好，一驻一行谢好人。”四句诗中，连用了八个“一”字，用得自然，用得巧妙，技巧娴熟。
《赴白云区毕节同乡宴》诗云：“白云春路远，碧树小船轻。难钓花溪梦，驱车醉晚亭。”“白云”、“碧树”、“春路”、“小船”，构成一幅画境。“难钓花溪梦，驱车醉晚亭”二句则诗味更足，耐读耐品，引人遐思。
《游草海二首》之其一：“草海渊平凝玉光，黄鸭对对鹤一行。虾青鱼细明波冷，渔女船头弄晓妆。”此首小诗，韵味酷似竹枝词，轻柔畅快，景情佳美，画意诗情，扑面而来。
在纪念毛泽东主席诞辰100周年的时候，明贵先生填了几阕词，其中之《西江月》、《忆秦娥》笔力奔放，气势豪迈，意境宏大。《西江月》全词如下：“阅尽汉秦唐宋，心倾二李诗章。翻成旷世草书狂，独自一家气象。指点江山如画，激扬文字流芳。狼毫勾勒硬如钢，万姓欢歌向往。”《忆秦娥》之下片：“一声呐喊天崩裂，河山万里寒冬别。寒冬别，东风到处，万家春色。”词里饱蘸深情，把对伟大领袖的无比崇敬、衷心爱戴及无限哀思，表露无遗。
明贵先生的诗词中，还有不少佳作佳句，恕不再引。其中既有豪放之声，亦有清婉之语；山水田园，遣情题赠，咏物述志等多类题材皆备。诗中多用新声韵，顺应时代，值得赞赏，值得欢迎。
当然，明贵先生的诗词，多属信手拈来，即兴为之，故有些诗格律不是太严，亦偶有掉韵之处。在诗味和意境上，有个别字句，尚需锤炼、升华。朋友们都知道，明贵先生平时的主要精力，都是放在领导管理工作，业余时间主要花学术研究上，所以，出现这些情况也是难免。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都完全顾及得周到。
对于明贵先生的学识及成就，写了那么多东西，出了那么多书，我是非常羡慕，非常佩服的。相比而言，由于种种的原因，我虽然发表过不少诗词，到现在还没能出个小册子。说这些话，是因为平时与明贵先生的接触中，深知明贵先生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将我作诗画朋友看待，我才口无遮掩，放胆直言。上面这些文字，不知可为序否？恳请方家指教。
2007年7月2日 于纳雍
（丁垂赋，著名诗人，画家，出版有《藤窗吟稿》等诗集多部。本文是作者为《新松韵语》写的序言，选自《新松韵语》）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所属专题：
彝族学者王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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