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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首页 > 文学 > 小说/纪实文学/剧本(连载)我在彝乡的故事(十四)——流落到矿山
向阳知道我在他们那儿很孤独,过完春节后,他对我发誓说:“以后无论我去到哪里,就会把你和孩子也带到哪里。”
“真的吗?那你准备带我们去哪里呢?”我很期待的问他。
“南沙的矿山上太热,又陡峭,环境特别恶劣,不适宜带着孩子去,”向阳话还没说完,我立刻抢过话说道:“可是我想带上孩子走。”他看着我坚定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却皱着眉头。
公公告诉我们,他在建水的一座矿山上有一位老朋友,他说已经和那位老朋友打过招呼了,让他安排事情给向阳和小叔做。
公公的这位老朋友,大家都叫他石五,公公让我们叫他五哥,听公公说他在那座矿山上拥有一整口矿洞,今年干大发了,车和房子都买了,公公觉得,我们去那里投奔他,一定能好,江云也和小叔一块儿去了,她们把两个孩子都丢给婆婆带着。
我背着六个月大的儿子,第二次从垤施走路到阿扎河,这一整条路,有一半的路都是在梯田间。出了垤施寨子,我们就钻进了一片树林子,出了树林子,一路上都有梯田,一直往下走到河边,再从河边一直往上走,河边以上,也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梯田,快到阿扎河乡镇上的时候,才又有一大片树林子。
儿子胖得很,婆婆看我走得累,帮我背了好远的路程,她说背着大孙子的感觉很幸福的。
我们几个人,只有我和儿子晕车,吐了好几次,才到建水县的荒田村。在荒田村的矿山上,除了有几片田以外,就是矿工居住的用石绵瓦搭成的棚子,和它的名字一样荒凉。我们被石五带到了一个破旧的窝棚里,那窝棚在半山腰上,晚上风很大,呼啸着一直刮到天亮。石五没有马上给向阳安排什么工作,他成天去不远处的一个小街上玩电子麻将,赢钱了就赏给向阳几百块钱,一开始那几天,我们一直在向阳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吃饭,十天过去了,向阳和小叔还是一直傻傻的等着石五给他们安排工作。
江云没什么事情可做,孩子也没带着出来,她告诉我她要和村子里认识的同伴一起去背矿。
“从来没见你背过重的东西,背得动吗?”我觉得她可能背不动,就轻声的问她。
“在我们那边,没上过什么学的女人都得学会背重的,没有不会的,慢慢适应了就好。”她无奈的叹息道。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看见,在那里背矿的,几乎全都是女人,很少有男人,她说的是事实。
我看到她们像男人一样,只是她们是用头挎的背兜,来来回回地背着至少有一百多斤的矿,从矿场背到矿车上,一转要走五百米路左右,她们一转又一转艰难地走着,我都没记得清楚她们一天到底背了多少转。
江云才有二十四岁,背着矿的时候,她美丽的脸上被密密麻麻的汗水缀满了,衣衫也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体上,到了晚上,她回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看见她的肩膀都勒红了,她说以前没像这么背过,感觉腰酸背痛的,特别是两个肩膀,像是浇了辣椒水一样的疼,我能感觉到她的疼痛,因为我看得到她的疼痛……
背矿的女人,她们表面上看上去,真的只是一个弱女子,没有强壮的体格,没有健硕的肌肉,可是,她们却能背得动比她们的体重还要重的矿,到了晚上,还没有地方洗澡,只能打一盆水用毛巾躲在自己的窝棚里随便擦擦就睡觉……
去荒田不到一个月,我儿子生病了,我们从家里带的钱已经用完,石五依然没有给向阳安排工作,我儿子打针都没钱了,还是江云给了我一点,那些是她背矿挣的辛苦钱。
我们继续在那里等着,向阳也在其他老板那儿找过工作,因为人不熟,还是不如愿,那几天我们去田里摸很多田螺来做菜吃,也许是那时候贫穷的缘故,觉得那些田螺就是人间美味,而摸田螺也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向阳还是没有正式的工作,我都有些愤怒了,那个石五,明明答应过公公,安排事情给他们做的,却一直都没有,天天只知道赌博。向阳也失去耐心了,他终于决定要离开荒田那个荒凉的地方。小叔留下来捡矿卖,他的身体不好,江云继续背着矿,他们没有带着孩子,能凑合着混下去就行。
我和向阳又辗转去了个旧的一座矿山,那个矿山叫金竹林矿山,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矿工。个旧是出了名的锡都,许多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那些矿井里钻,向阳的大妈家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婿,还有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在那里,他们都比向阳年长,那时候他们在矿井里还是临时工。
女人是不能下井的,大姐会酿玉米酒,有时也做点豆腐来卖,矿山上有很多人都喝过大姐酿的酒。二姐带着她超生的小儿子,专门做饭给二姐夫吃,这小子给惯坏了,特别调皮,他是超生子,在当时还交了罚款的,因为交了六千,所以二姐夫给他取名叫李六万,想想那时候的六千人民币,真的能抵现在的六万用。
向阳一开始跟着大哥干,他下一天井得三十块钱,下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们去那里不到一个月就入冬了,向阳常常冷的颤抖着穿上冰冷的工作服去上班,那里没有太阳能,没有热水,下班后,我得早早用柴烧热水给他洗澡,那些柴是二姐带我去附近的山上捡来的。
金竹林的天气也很恶劣,夏天热,冬天冷,冬天有时候一个星期只见得到一天太阳,平时几乎都被雾霾笼罩着,我洗儿子和我的衣服,通常要一个星期才能干。
大哥他们也不会天天有活干,向阳不得不另找出路,有一个月他上班的时间很少,我们通常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要吃什么,向阳迫不得已,就学二哥他们,偷起了小矿,一处一小点的那些矿就称为小矿,小矿的锡含量要高,才值钱。他每次偷到小矿,都会带我一起拿到卡房镇上去卖,卖一次小矿我们就能买一次新衣服,吃一次大餐,所以每次偷到小矿,我们都好高兴,就像中了头彩一样。
大哥和向阳都是急性子的人,有一次向阳实在没钱了,就问大哥要他的工钱,记得那天大哥在玩水果机,(一种赌博的电子游戏机)可能是输钱了,他急躁地对向阳发火道:“你要工资吗?那你刚带你媳妇来的那几天,在我这儿吃的伙食费怎么算呢?”向阳也很恼火,毕竟他们还是亲戚呢!没想到大哥竟然这么不讲情面,他甩手生气地回答说:“好,大哥你要这样说的话,工钱我就不要了,我也不差你伙食费,从此我们两谁也不欠谁的。”
就这样向阳不得已带着我和孩子离开了大哥他们,离开了金竹林,又到了卡房,那时已经入深冬了,路边的松树上挂着白色的细霜。大表哥和大嫂在卡房租有一小间房子,我们去投奔了他们,几天后大表哥带着大嫂又去了别的矿山上,他们和我们一样,到处漂泊。
后来我们在大表哥租房那里也租了一小间房子,一间半地下室的房子,付了房租后我们又没钱了,连买床的钱都没有,向阳弄来了很多纸板来,铺在地上,再把被子铺在纸板上面,我们的床就弄好了,房子里又潮湿又黑暗,连光都见不到,大白天的也要开着灯才能看得见,我儿子常常冷得半夜撒尿在床上。
一个月后,大姐也租房子到了卡房镇上,她不卖酒和豆腐了,改贩卖小菜,大姐夫依旧下矿井。向阳随他的一个老乡去了很远的一座矿山上,那个老乡的妻子在卡房镇上卖豆腐,向阳走之前叮嘱我:“要是没钱了,就先和她拿了用,她老公是我们的工头,这次去得远,以后我恐怕就不能常常来看你们了,我走了你要好好带好孩子。”他走时把所有的钱都留下了,也只有一点点。
向阳刚走两天,儿子就因为水土不服,又生病了,发着高烧,向阳留下的钱连打针都不够,我去跟卖豆腐的那个女人借钱。
“你老公才干了几天?就来支钱了,没有,不给。”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因为向阳走时说她一定会支钱给我的。
“我儿子发着高热,要打针,我真的没钱,大姐你就先借我一点吧!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哀求着说。
但是无论我怎么求她,她还是没借我钱。 我急得哭了,想起向阳的那个堂姐也在那里卖菜,就跑去找她,我以为她能借给我钱,可是我还是失望了,她也说没钱,我知道她有钱的,才跟她借,可是我没想到,她和她的那个弟弟一样,没有人情味儿,她的弟弟就是不给向阳工钱的大哥。
我摸摸孩子的额头,还是很烫,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抱着孩子瘫坐在菜市场上哭了起来,在卡房镇,我是个外地人,没有亲人,也没有一个朋友,那些亲戚都是向阳的亲戚,不是我的,没有人愿意借钱给我。
正当我哭着,向阳的一个邻居家的姐姐告诉我说:“妹子,我没带那么多钱出来,不过我有办法让你孩子先把热退了,我会捏沙,你如果同意,我可以给他捏沙,在我们老家,不管哪家的孩子病了,都要先给他捏沙,有些小感冒,肚子疼之类的,捏了沙就会好的。”
我含泪点头同意了,虽然我知道,捏沙是特别疼的,但是为了把孩子的烧退了,我别无选择。她开始捏了,孩子的背上被捏的青紫,哭得出了一身汗,他都哭累了,我心疼的也跟着哭,捏了好久,孩子的热的真的退了,我很感激那个姐姐,她可能手都捏酸了。
到了晚上,向阳才赶到家,孩子虽然暂时退了热,但是感冒依然没好,我们还得带他去医院输液。我和向阳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怜惜地看着我和孩子说道:“我们要记住她们,帮过我们的,我们以后要报恩,不帮我们的,我们没办法,记住她们就是了。”从此我就真把她们记下了!
孩子小,免疫力差,每换一个地方,他都要生病,每次生病,都要打针才能好,那时候我特别渴望过安定的生活,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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