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毕摩文化的现在与未来
春雨细细的,绵绵的,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就这么密密斜斜的落下来。正在做农活的小伙子还没有收工回家的意思,挖锄上下挥动的更带劲了,阿木的汗水夹杂着雨随着两鬓流了下来。“阿木,阿依莫几处里古老,迷信木不”(彝译汉:“阿木,阿依莫家来人了,请你去做迷信”)听到媳妇儿的声音,小伙子停了下来。
这个小伙子叫阿木,今年24岁,他不仅是一个农民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六年经验的毕摩。
毕摩被彝族人称为“智者”,能司通神鬼,掌管神权,不仅为族人主持祭祀,编造典籍,医治疾病,还传播文化,在彝族人的生育、婚丧、疾病、节日、出猎、播种等生活中起着主要作用。在文革期间毕摩作法被称为“封建迷信”,虽然解禁了却找不到汉语相对应的说法,到现在一直称毕摩作法为“做迷信”,并没有其他歧视的成分在里面。
与毕摩定缘
阿木住在凉山州甘洛县的一个小村子,在这个村居住的都是彝族人,他们平时交流都用彝语,甚至有些人现在都不通汉语,彝族风俗文化在这里保存的相对比较完整。这里也比较贫困,年轻的小伙子都外出打工了,现在整个村子基本上只有老人,小孩和妇女。
在成为毕摩前阿木很普通,他和同龄人一样,在村里读了小学,在镇上读了初中,中考那年他们年级有二百八十多人,只有前六名考上了高中。阿木的成绩普通,自然与高中无缘。没有上高中的阿木去了广东一家皮鞋厂打工,那年他16岁, 梦想是当一个大老板。两年后阿木的父亲说什么也不愿阿木再出去了,身为撒嘛毕摩的唯一儿子,当毕摩对阿木来说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事——毕摩就是这么一代一代 的传下来的。“在外面打工也一点意思(都)没有,从小也学(做比),父亲也坚持的很”阿木带着浓浓的彝腔说道。就这样18岁的阿木成了当地最年轻的一个毕摩,现在愿意继承毕摩的人越来越少,许多老毕摩也不再固守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规矩,但是依然没找到传人。所以六年过去了,阿木依然是当地最年轻的毕摩。
为毕摩事业放弃了婚姻
阿木的父亲是当地著名的苏念毕摩,许多外县的人都慕名而来,请他去做迷信。他出钱给儿子修了一栋两层的楼房,这个房子在这个贫困的小村子里看起来特别显眼。但是阿木家里却很简陋。推开阿木家的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座两层的楼房,楼房的左边是一个简易的牛棚,牛棚里面关着两头一大一小的水牛。右边的小棚子里被木栅隔成了两间,一间喂着两头牛猪,另一间喂着十几只鹅。家里面使用的电视还是以前的那种老电视,沙发用旧床单搭着,看的出有一定年头了。阿木家的拮据跟他经历的两次婚姻有关。
阿木的第一次婚姻是媒人介绍的,阿木的父母觉得这个姑娘还行,于是安排了他们两人见面,在见面后的第六天他们就结了婚,在这里子女的婚姻主要还是家长做主,这次婚姻花了阿木家六万元。在当地像他们这样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只见过一面就结婚的情况是很正常的。在以前这样结婚的人离婚的并不多,而在现在这样结婚的很少有不离婚的。“我还是喜欢她的,但是她不喜欢我去做迷信”。阿木的第一任妻子不喜欢阿木的职业,她希望阿木能改行,或者他们两人能一起去外面打工。因为这件事他们老是吵架。“她把我的法器这些都甩咯,甩咯嘛我都就去把它捡回来,经书嘛,撕烂咯都烂球。”从小就跟着父亲学做毕的阿木,对毕摩这行还是喜爱的,在毕摩和媳妇儿之间他选择了毕摩。
在阿木21岁的时候,他的叔叔给他介绍了他现在的媳妇儿,他和他现在的媳妇儿感情很好,现在两人已经有了一个二岁大的儿子和一个快一岁的女儿。
约毕
阿木与同龄人比起来阿木显得“老气”,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网都“活不了”而阿木不一样,阿木基本上不上网,什么QQ、微信、微博好像都跟他没关系,唯一常接触的媒体就是电视,他喜欢看战争片。阿木的话不多,忙完了地里的农活,回到家的阿木也不闲着,他拿着弯刀到外面的小竹林砍了两根竹子准备编背篓,阿木的手很巧,他很熟练的把竹子刨成了竹片,竹片就在他手里不停的动着,不一会儿背篓底就编好了。见病人阿依莫家派人送来了一个生鸡蛋(此鸡蛋是经病人焐热过的,毕摩依靠这个鸡蛋判断病人的病情)阿木放下手中的活,用碗盛了点水,将鸡蛋打入碗中,俯身观察蛋清气泡多少及蛋黄散开的程度。“阿依莫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吃不下睡不着?”(若毕摩没有把病情说准,病人家可能会另请他人。)阿木取出经书,一页一页的翻看,在胛骨上占卜后说道:“阿依莫不舒服是有鬼魂作怪,要准备羊子,后天这个日子对的上”。彝族人把疾病归因为鬼魂作怪神灵不保佑,这就决定了其治疗方式充满了浓浓的巫术色彩。
在约毕中阿木并没有提及报酬的事,而报酬主人家会在“做迷信”的过程中,放到祭祀品上,而给多给少阿木也不会计较。憨厚的阿木挠了挠脑袋向我说道:“毕摩的职责是为人民祛病消灾,不在乎获取多少利益,规矩就是这样的。”
行毕
阿木并没有彝族小伙子的那种帅气,他大大的脑袋与他1.7米的个子和56公斤的体重并不相称,浓浓的眉毛,大大的鼻子,黝黑的脸上还留有微微的痘印,身穿一件泛白的红T裇上带有泥土汗渍,右裤脚上也破了一个小洞,作为庄家汗的阿木是不拘小节的。而在今天下午阿木竟打扮起来了。他洗了脸洗了脚,脱下带有泥土的衣服换上了黑色的彝族褂子,穿上裙子般的大脚裤,披上披风似的察尔瓦,带上黑色神笠,显得神秘威严。今天是给阿衣莫家约好做毕的日子,而这场“迷信”算是中高级的法事,所以阿木穿的比平常更隆重些。阿木将经书和法器放入一个土黄色的麻袋中。等待病人阿依莫家的人来接。
病人阿依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她家经济条件还不错,子女都在县城里安了家,阿依莫此次生病全家人都着急上火,“我县城里去看了 ,西昌大医院也去看了,但还是不舒服多的很,只有来’干迷信’了”“干迷信”是阿木家乡的方言,他们很喜欢用“干”字,比如他们问别人“你吃饭没?”就说的是“你干饭没?”阿依莫的语气中透着无奈,看上去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情绪十分低落。
阿木在阿依莫家火塘的左上角坐下,开始用稻草扎制“草鬼”,很少言语。邻居们带着祝福酒陆续来到了阿依莫家,两个小时过去了,屋子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人,此时阿木也编好了“草鬼”。见阿木编制好了“草鬼”阿依莫的儿子和儿媳把阿依莫扶到火塘右下角,帮忙的邻居也把捆绑好的树枝和羊子抬到家里,阿依莫的大儿媳从房里拿出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夹在捆好的树枝里,仔细一看应该有三百元。阿依莫一家人按着自己的方位坐下,一切准备就绪,阿木在盛有水的碗中放上两片鲜树叶,由阿依莫的大儿子夹起一块火塘里烧红的石头放入碗中,“嘶嘶嘶……”烧红的石头在水中发出嘶嘶响声,阿木开始诵经,此时迷信才正式开始。
“……阿依莫……”阿木念到阿依莫的名字时,阿依莫就把手放在草鬼上,意味着把“脏东西”传到草鬼身上。阿木指示阿依莫一家人由火塘的右下角转移到门口,此时的阿木好似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家,跟平时判若两人。“木乃 ,你把羊子抱起来”阿木指挥道,一个力气较大的壮汉将捆绑好的羊子抱起来在阿依莫的头上转了九次。将羊子在病人头上转九意味着病人所有不好的东西都由被羊子吸走了,而转九次则是为了讨个吉利,九是彝族人的吉利数字。在壮汉转羊子时阿木念经和摇铃铛的速度加快,“欧哇,呕哇, 呕哇”在场二十多号人齐叫三声“呕哇”,场面壮观,让人震撼。等安静下来,众人将羊子拿去厨房做成彝家特有的美食“坨坨肉”。
吃完饭,阿木继续念经,仪式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仪式完毕,“没得问题 了,这个迷信做得很成功,这几天你不要乱跑”平时不善言语的阿木此时的话多了起来,他和主人家都聊得很开心,阿依莫也是笑容满面,折腾了那么久,阿依莫的气色看上去并没有比昨天差,因着情绪好显得比昨天有精神。阿依莫说“这个毕摩凶得很,把我媳妇的头疼病治好过”。做了6年的毕摩,阿木在当地已经有点名气了。
现在与未来
“我也相信医生,我们毕摩生病了也吃药,但有些病医生也医不了还靠我们”阿木说道。在以前人们生病了是先做迷信,治不好再去看医生,现在的流程是先去看医生治不好再找毕摩。但现在少部分年轻人根本不信毕了,连慰藉祖先的仪式也不愿参加,“我还是信毕,但是现在已经淡化了”在成都打工的木嘎二戈对我说,木嘎二戈的想法正是现在大多数彝族年青人的想法。
“我一个月收做毕的钱有两千多,淡季的时候嘛就没得两千。”虽然收入少,阿木对自己的现状还是满意的。“没什么后悔的,作毕还是行,人家(别人)在外面打工挣到钱,那是人家嘛,我有我自己的生活。”阿木希望能在以后的生活中能多做毕,多赚点钱,给他的两个孩子多存点钱。在谈到阿木孩子以后继承毕摩的事,阿木是这样回答的“我还是希望他多读点书,以后能在城里更好,毕摩的传承嘛,以后传给本族想学的人,现在规矩也不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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