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地区的文化经济发展的思考――以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为例
内容提要：中国少数民族地区因交通阻隔、自然气候、生产方式等决定，农业、工业和科技都落后于许多汉族地区，但其原生态的生存方式和独异的文化形态，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彝族的悠久历史、独特文化、特定的生活方式和民俗风情，以及宗教信仰、文化艺术等，都是一种可贵的文化资源，这种资源是一种资本。在当今世界方兴未艾的旅游产业中，将因其独特的审美资源而显示其巨大的经济价值。本文以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为聚焦点，对此进行思考。
关键词：少数民族 彝族 美姑县 文化资源 产业资本 旅游产业
一
中国近年来流行的对经济欠发达地区的概括是“老、少、边、穷”，其中少数民族地区又是一个很典型的现象。
从发生学角度看，中国少数民族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他们生存的空间往往是交通极为艰难的，所以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各朝各代的统治很难具体落实到这些地方，尤其是文化整合更难落实民间。因此，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域空间中，由于特定的自然气候等条件所决定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语言等，还有在此基础上形成的道德意识、价值观念、宗教等意识形态，就在这个特定的空间中运行、积淀、传承，从而与外界形成巨大的反差，这就是一个种族――少数民族得以形成和传承至今的原因。
就农业经济、工业经济来说，少数民族所在的高原、山地，以及气候、水资源、土壤等条件的限制，相对于许多汉族地区来说，长期处于落后状况。但却有着丰富的矿业资源，随着中国科技水平的提高，少数民族地区巨大的矿藏将会获得更大的开发。而就目前情况，工业经济的滞后、矿业资源的待开发，一切都处于原生的自然状态，恰好又是一种在当今世界看来是难得的优势。在一些国家和地区、在中国已经进入现代化的部分城市和地区，少数民族地区那蛮荒自然的原初形态的地貌、古朴而充满异质文化风情的人生形态、那独特的生存方式，以及自成系统的宗教信仰、道德意识、艺术表现等，都是一种可贵的审美文化资源。这点，云南省旅游业所取得巨大成效，已经说明问题。在西方，近年来兴盛的“重返普罗旺斯”热潮，亦是饱受科技理性之苦后，人们渴望归真返璞的一种表现。
因此，少数民族地区要在农业、工业、科技、信息等产业领域，赶超发达的汉族地区，是不可能、也完全没有必要。1988年被国务院列为国定贫困县的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在畜牧业以及相关的产品加工方面，已经显示了自己的优势，但我认为，这些地区最大的优势，还在于文化产业。也就是说，要充分认识少数民族文化是一种独特的资源，它可以转化为少数民族文化产业发展的特有资本，因此，应该把文化产业的开发，作为美姑县经济发展的第一要务。
这可以从发展旅游业开始。旅游业是一种投资少、见效快、创汇高、收益多、劳动密集型、以及与文化高度综合的特殊经济产业。据有关资料表明，每增加１名旅游从业人员，需增加５名间接从业人员。因此，发展少数民族地区旅游业，不仅可以扩大就业，而且还可以促使民族地区从第一、第二产业直接向第三产业转化，从而促进地方产业结构的调整。
二
旅游，根本上就是一种以获得心理快感为目的的审美过程和自娱的体验过程，其本质在于审美和愉悦。西方国家为此提出体验经济时代来临的观点，所谓体验经济，就是认为消费是一个过程，消费者是这一个过程的产品，因为当过程结束的时候，记忆将长久保存对过程的“体验”，消费者愿意为这种体验付费。体验是以服务为舞台，以商品（产品）为道具，围绕消费者创造出值得消费者回忆的活动。其关键是，一个地方要成为旅游目的地，该如何吸引人们到自己的这块土地来体验愉悦？
少数民族地区被认为是当今旅游资源相对富集的地区，旅游业的发展潜力巨大，这在凉山彝族自治州也表现得极为鲜明。已通过专家评审的《西昌市旅游发展规划》，告诉我们：2005年西昌将建成中国彝族风情的窗口，全国民族文化中心之一。到2015年，西昌将成为中国西部观光生态、航天高科技、民族风情三位一体的休闲度假旅游目的地。还有四川省“攀西阳光生态旅游区”的规划，都可以成为美姑县旅游业发展的大环境和氛围，是其“借势”所在。随着四川省交通事业的发展，这块土地的旅游业将会获得更多的优越条件。
凉山彝族地区旅游业相对于甘孜、阿坝来说，略显滞后。面对当前市场经济激烈竞争的态势,靠发展工业、农业也难以与其他地区竞争，但是这里具有丰富独特的旅游资源，随着交通条件的不断改善和经济社会的发展,潜在的资源优势必然会转化为现实的经济优势，因而该地区发展旅游业的前景极为广阔。生态系统运行基本良好，古朴独特的彝族民族文化呈现着多姿多彩，祭祀、习俗、节日、节庆、集会活动、民族歌舞、民族服饰等文化形态，都具有极为强烈的审美观赏价值。人类与自然界和谐共存，人与大地的关系整合，呈现出“野”、“奇”的突出特点。正因如此，才形成这里丰富多彩的旅游资源。
世界环境发展会议的纲领性文件《21世纪议程》第13章的“可持续的山区发展?A节?创造和加强有关山区生态系统的生态学可持续发展知识”，就提出“使山区经济多样化,特别是按照山区的综合管理,创造和加强旅游业”的观点。确实，凉山彝族地区多彩的民俗、独特的文化、品种多样的绿色健康食品及土特产品，都是可贵的可持续旅游发展资源。但是资源不一定必然化为资本，旅游开发必须从资源导向转换到市场导向，牢固树立市场观念，以旅游市场需求作为旅游开发的导向。这就要确定客源市场的主体和重点，明确旅游开发和建设的针对性，减少和避免无谓的浪费，提高旅游业的经济效益。要注意的问题是任何开发都要有利于维护当地民俗文化的完整性，保存民族文化的精粹，在促进民族经济发展的同时还要强化民族文化的保存和发展。否则就会失掉自己的文化特色，失掉自己赖以生存的根本。最后，在要讲求生态环境效益方面，要按照合理利用旅游资源的原则和符合自然环境承载能力的要求，以开发促进环境保护，以环境保护提高开发的综合效益，从而形成保护――开发――保护的良性循环，创造出和谐的生态环境效益。
把旅游业列为国家新的经济增长点，中国提出了到2020年建成世界旅游强国的目标，在过去的20年里，中国旅游完成了由旅游资源大国向亚洲旅游大国跨越的历史性转变，入境旅游从世界排名第41位跃居到第5位，国内旅游已经成为全民参与的大众旅游活动。这其中，少数民族地区旅游业的发展，应该是一个重要的方面。依托少数民族的古俗、古风、古韵和峰峦重叠、林木葱翠、云腾雾绕的自然生态资源，积极发展观光旅游和休闲游憩旅游，这应该是一个新的趋势。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列的《人与生物圈》自然保护区网中，中国被列入五个保护区，其中长白山、卧龙、武夷山、梵净山四个分布在少数民族地区。这可以说明，少数民族地区的众多风景名胜和奇异的文物古迹，在国际、国内旅游市场上都有较大吸引力。
我认为，可以把美姑县作为一个试点和突破口。
三
美姑县的自然审美资源是丰富的，大风顶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一个很好的品牌，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它被认为是第三世纪或更古老的生物“避难所”和各种生物分化的摇篮，7333公顷原始森林的巨大空间，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游憩的最佳乐土，主峰摸觉峨觉海拔4042米，是现代人探险、登山等健身活动的优质运动场。在大风顶观日出、云海，也是一个稀有的审美观赏内容。县境内最高海拔4042米，大部分地区海拔在2000―3000米之间，既有雄奇历险的旅游资源，大部分地区让一般游客的身体状况又可以适应；耕地面积48.63万亩，草地面积162.73万亩，林地面积175.26万亩，游牧、狩猎、农耕等多种生存方式的存在以及在同一块地方的聚集，可以展示一个民族的不同生存方式和文化的不同表现方面。农副土特产品种类多，以花椒、核桃、优质梨、猕猴桃、天麻、紫参、虫草、油桐，蜡虫以质量好、产量高而著称全省；有珍稀树种珙桐、连香、水青、银杏等30多种，森林仅荞木树种就有50个科，65个属，180余个种；牧草共有79个科，232个属，374个种；农作物主要有玉米、洋芋、荞子、麦类等；野生药材达103种，且蕴藏量较大，主要有天麻、木香、黄柏皮、大黄等58种，药用林木有厚朴、黄柏、年夷、杜仲、川桂等10余种，年产量上万斤的有33种，动物资源以古老珍稀动物大熊猫为代表，生存着牛羚、小熊猫、毛冠鹿、虹腹角雉、绿尾虹雉等国家一二类保护动物。这些都是旅游产品、地方商品形象品牌开发的重要资源。
目前，旅游从“追求舒适静谧”为主要目的的休闲、度假、观光旅游，开始转为“体现个性审美”的民俗文化、生态环保、体育健身等特种旅游。这种社会消费趋势，将为美姑县带来巨大的商机。按公认的说法，特种旅游追求的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必须具有浓烈的原始自然性和奇异的民族风情，通常聚焦于边（边疆）、古（有悠久文明史）、荒（人迹罕到之处）、奇（有奇特的地形地貌特征）、险（高山、峻岭、险地、恶水）、少（少数民族聚居地）地区，由此而构成的旅游线路和项目，对旅游者具有新鲜感、刺激感和探险性。这种旅游吸引物，就是大自然恩赐的宝贵财富。例如，满山坡奔跑嬉戏的羊群，与植被和山形互为映衬，就是一幅优美的图画。
但更重要的还是文化形态。地处大凉山腹心地带的美姑县，是一个典型的彝族聚居县，16.8万人口中，其中彝族占98%，美姑作为“毕摩之乡”，它应该是一个彝族文化的聚焦点和一个重要标本。相对于其他彝族州县所受到强势文化侵蚀带来的自我特色的逐渐消散，美姑县彝族文化的浓郁氛围就凸现着特别的意义。这里聚集着一个历史悠久、文化独特、人口众多的民族，它那独异的历史、文化、生存形态和生活方式，一直得到世界的高度关注，它的人类学、人种学、民族学等独特的文化形态，确实受到中国学者和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学者的高度重视。
彝族语言文字，“十月太阳”的天文历法，三国时诸葛亮率部作战的“泸水”旧迹，明朝“播州营”石碑纪录，都与美姑有极深的渊源。该县洛俄依甘乡林木莫古村境内有一黄土梁子，这就是著名的古侯、曲涅两支系汇合结盟，形成部落式“凉山彝族奴隶社会的起点遗址”――莫古格埠。称这里为“林木莫古”，意味着它凉山彝族的中心聚合点。至今古侯、曲涅后裔仍是凉山彝族的主体，如果在此建立具有彝族古代风土人情的历史文化第一村，将会成为一个彝族文化和历史言说的难得标本。1956年始建美姑县时以“莫古”的谐音命县名，看起来似乎更典雅，实际上是为了更符合汉族人认知的心理，却淡化了彝族文化和历史的色彩。彝族文化的核心是毕摩文化，美姑县又是凉山彝族保留毕摩文化最完整的地方，颂经文、做法事以及成系统的全套祭祀仪式，都是许多彝族地区难以领略到的。彝族认为宇宙万物为天神所造，土地为衣食之源，水神主宰田地不受水旱之灾，火神可以驱邪等，信仰万物有灵，崇拜神灵、祖先、图腾的固有宗教影响仍很深，这种“萨满教”式样的“原始思维”，就化为毕摩神算，巫师跳神，祭天、招魂等，都被认为拥有神秘的力量，成为独特的民族文化表现形态。这也是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所说的“东方思维”之所在。许多彝族式建筑屋檐下都挂有牛角造型的木质装饰物，作为吉祥物，与黄、黑、红等艳丽色彩的配搭，也构成一道奇异景观。坨坨肉、荞麦面、野山菌、与木餐具配搭，别有风情，具有深厚民族特色的银饰、制作精良的木器等工艺品，都是游客喜爱的旅游纪念品。此外，彝族"英雄结”头饰层次而螺旋的独特式样，也是一道奇异风景。古汉语文献中记述的“北有邛都国，各立君长。其人皆椎结、左衽，邑聚居……”，“有人皆椎结”的民族习俗，仍保留着古老的传统和神秘的色彩。这让我们自然地联想到古代文献记载的巴蜀服饰和习俗“椎结、左衽”的古风。
在这个基础上，进入20世纪的彝族文化精英们，立足本民族的文化传统，接受现代时潮的荡涤，又创造了新的民族文化，在中国、在世界，都产生着相当的影响，从而为彝族地区的旅游业发展，打出了影响，营造了品牌。
近年来，以《一个彝人的梦想》震惊中国诗坛的吉狄马加，以彝、汉双语创作诗歌的罗庆春及其彝学研究成果，马德清的长篇小说《厚墙裂痕》及其诗歌创作，倮伍拉且的诗歌，以及其他众多彝族作家的文学创作，都以对自己民族精神的述说，引起世人的广泛关注，从而加深了世界对彝族文化的认识，成为彝族尤其是四川彝族的形象品牌。文学创作，应该出于作家对自己民族的深重责任感，它在为世界提供精神享受消费的同时，同时也成为一种民族文化的物化积淀，更应该成为一种文化资源，并转化为文化产业的一种资本。
1996年“中国美姑彝族毕摩文化研究中心”成立，把这个古老民族的文化聚焦于此，使美姑县成为向世界展示彝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既然毕摩文化是彝族文化的核心所在，彝族所有的物质和精神层面的文化创造活动，都与毕摩文化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因此，历史的、现实的、物质的、精神的等一切文化创造物的积淀品，都可以在这个中心得到展示。这是该县可以率先作为彝族文化旅游目的地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亮点。2005年3月由北京青年电影制片厂，中国电影制片中心联合拍摄的，反映彝族文化的纪实电影《毕摩记》，在美姑县圆满封机，成为影像人类学的又一个文本。它的发行和公映，将会为凉山彝族、为美姑县的文化产业尤其是旅游业，以及其他方面的经济发展，带来巨大的影响。可喜的是。美姑县政府已经充分认识到这种独特问话的优势，在文化事业的投入体现着惊人的胆识和勇气，引进企业投资打造“毕摩文化园”和斥资举办“第四节国际彝学研讨会”、“人与自然――诗意的美姑”国际笔会、“中国第二届彝族毕摩文化艺术节” 等大型文化活动，都可以算得上是大手笔。
一个古老的山地民族独异的文化形态，悠久历史积淀并活跃于当下的多种多样的民族风情、生存和生活方式，祭祀仪式、歌舞、节庆活动的各种表演等人文文化形态，与大风顶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优美的自然景观，构成了一种难得的旅游审美吸引物系统，多种多样的丰富的物产，又是旅游产品开发的重要资源，这些都为当地旅游地品牌的确立和形象的营造，提供了可贵的基础和条件。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姑县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的希望是极大的，而一旦成功，其品牌将会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
资金短缺，是凉山州、尤其是美姑县旅游业发展滞后的原因，但旅游规划的滞后、开发意识的欠缺尤其是旅游品牌营销的缺位，应该是更重要的原因。新经济时代的现代旅游业，营销、知识、智力、管理、创新等无形资产的投入，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甚至决定着市场竞争的胜负（对此，相邻的昭觉县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旅游发展规划并且通过互联网进行展示），因为低知名度的旅游资源是没有真正的经济价值的。因而旅游业也被形象地称为“点子”产业、“注意力”产业和“创新”产业。在自然风光和历史古迹的基础上，以民族风情为特色的旅游业路子，着力于独特品牌的宣传、旅游项目的形象策划和营销，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解美姑，喜爱美姑，从而产生到美姑旅游的激情，这才是大家当前必须要全力以赴的工作内容。
作者简况： 邓经武 成都大学旅游系教授
通联地址： 四川省 成都市外东十陵镇 成都大学旅游系
邮 编： 610106
/ Recommendation
/ Reading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