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超:水西轶事(六则)
一、勿阿纳东进
公元前一世纪初的时候,彝族六祖中的第六支默德施部在金沙江和牛栏江之间强盛起来。君长毕额勿生了阿克、阿纳、阿轮、阿娄四个王子。阿克理所当然地要继承王位,守住老祖宗开创的基业,还要打发三个弟弟。轮到打发二弟勿阿纳时,他听取了夫人的主意,用扫地出门另分给蒸熟荞种的办法,让二弟既白手起家,又经受磨难,从而激发出他的创造力,使他和他的子孙后代为王一方。
勿阿纳不负众望,他筚路篮缕,以启山林,踏上了开疆拓土的征程。一次,他只带一名叫支乌突希珠的随从,将带着的一升米,一口砂锅,在今威宁草海边的松树下煮食,忽然一阵狂风刮断松枝,把砂锅打破,米粥流了一地,希珠号啕大哭。勿阿纳劝勉说:“哭个啥?大丈夫要有自信心啊,倒了一锅稀粥算什么,咱们将来要拿牛肉当饭吃呢!”一顿稀粥都没喝成,却满怀着“要饱食牛肉”志向的勿阿纳,从西凉山眺望草海之滨,从西凉山上来到阿哲姆扎滴(威宁百草坪)山顶,放眼四周,在自己的心里画出一幅地图:草海之滨的巴底甸,地势平坦,便于运动,但不易攻守,有朱提王乌君的前车之鉴;可乐倒是一处较为理想的驻足地方,凭借四方的山势,攻可守,进可退,是一处十分理想的战略要地,许多代的夜郎王经营了上百年,眼下虽近破落,灵气却尚存,可以为我所用。他要以“坚守可乐,运动巴底”为谋略,开疆拓土,创建基业。宏图已定,勿阿纳即着手实施,他以今天的云南宣威作前进的基地向东发展。此时,先后占据鲁旺(今贵州西北)的卢夷阿着仇、有共祖关系的乍部、侯支系多家都先后一一把地盘腾空,勿阿纳于是向东边迈进,从竹子岭经巴底(今威宁)到可乐立足,可乐洛姆在夜郎国消失之后又一度繁荣。同所有的创业者一样,勿阿纳也历尽艰辛。经过他大半生的努力,拿下了西起牛栏江,东抵总机河的这样一片土地,他和他繁衍的众多子孙后代都有了牛肉来饱食。为满足一代明君叶落归根的情怀,勿阿纳的子孙把年迈的他送回今天的云南宣威,好让他在那里拉近与祖先的距离,同时不辜负他的厚望,坚守可乐四代人,达一百余年,又向四面八方扩充了许多地盘。
二、“济火”明大义
勿阿纳的第5代孙,在草海之滨举行分部仪式,芒布部向南广进发,妥阿哲奠基于白扎戈(今大方)。早在500年前,与妥阿哲共祖的兜卧濮、兜凯濮、博凯濮、博卧濮各部在古糯(今贵阳一带)、拜勒(今安顺一带)与最早的土著夷人够葛支系融合,在乌江上游的各支流流域也布满了与阿哲有着共祖、且是近支的嘎娜部等各部。妥阿哲为把各部统一起来,就把自己单一的“蔺”政权加以升级改造,在白扎戈最先建立“慕俄格”政权,随着各小宗支、异姓宗支、甚至于异民族宗支的加盟,“慕俄格”政权日益巩固且强大,在云贵高原先后崛起的十二个彝族“格”政权中,首屈一指。
在妥阿哲建立“慕俄格”政权的当时,周边的环境极其不容乐观,尤其在西面的广大南中地区,朝廷代表的太守、地方势力的汉族大姓、土著势力的“夷帅”三股势力所控制,在长期此消彼长的过程中,他们出于各自利益的需要,地方势力的汉族大姓、土著势力的“夷帅”势力往往以“遑耶”的形式结为联盟。公元225年即蜀建兴三年春天,诸葛亮率众南征。在诸葛亮大兵压境的紧迫状况下,由大姓和“夷帅”结为的联盟体采用远交近攻的策略,试图借东吴的势力减轻蜀汉对南中的政治、军事压力。“夷帅”高定和建宁大姓雍闿组成同一战线。当“夷帅”高定在越巂(今四川凉山州的昭觉一带)被诸葛亮围困,建宁大姓雍闿率部救援,雍闿却为高定部下所杀,高定很快被诸葛亮打败,孟获在危急与混乱的时候接替了雍闿的大姓和“夷帅”盟主的位置,继续指挥盟军抗拒诸葛亮。
“慕俄格”君长妥阿哲时刻关注着形势的变化。二月的一天,白扎戈乍暖还寒,布谷鸟率领的各种候鸟联合土著鸟们合唱着动听的催播曲,珠扎(雨龙)山披上百色杜鹃织染的锦袍,这一切,妥阿哲都无心去领略。他像往常一样,在九重王殿,接见各路酋长、或与三十七位穆戳议事,分析形势、制定决策。天色已很晚,就要散朝时,赤水河守将得索惹卡领着一队汉人使者求完必要的礼节后,领头的使者告诉妥阿哲:刘皇叔为恢复汉室,已在成都为帝,在北伐之前,先平定南中,意在巩固后方,却为孟获为首的建宁集团所阻,诸葛丞相率三路大军征讨,中路李恢将军向大彝王借道。妥阿哲应允李恢大军无障碍通过,并好生款待蜀汉使者。妥阿哲急召三十七穆戳,说我们地方与朝廷是唇亡齿寒关系,各部不仅不能滋扰蜀汉大军,还要限在七日之内作好粮草接济的准备,违者定斩不绕。
蜀将李恢带着浩荡的队伍行进在黔西北茫茫原始森林中,山不高,道路却崎岖艰险,日行不过数十里,辎重不便行进,好在各部彝众都不阻道滋扰,要命的是才到七星关,所带粮草几乎耗尽,随后的支援没个谱,出发前始料未及。多日流连的队伍已疲惫不堪,不得已在楚敖山安营扎下寨,李恢想:要是能就地征用该多好啊。绞尽脑汁,李恢一夜无眠。次日一早,一队浩荡的队伍,后面还有驮着粮草直奔李恢的营寨而来,为首的一位深目长身高八尺、黑面白牙,以锦缠椎髻如角状,他就是妥阿哲,径直进大营拜会李恢,说明专供大军粮草辎重助大军南征的来意。李恢大喜,即与妥阿哲在楚敖山杀牛,按彝俗钻牛皮结盟。当李恢问妥阿哲贵姓时,妥阿哲说:依彝家的习俗,是取一位有代表性的祖先的名字做姓,他的上23代祖先叫济火,因名望大,人们都习惯称他家为济火,济火就成妥阿哲家当时取用的姓。妥阿哲一面源源不断地给李恢供粮草,一面说服阻道的各德施家族部和血亲的德布部,分化瓦解“夷帅”们的联盟,诸葛亮三军顺利攻下建宁,孟获的投降标志着南征的胜利结束。诸葛亮和李恢连名为妥阿哲表功,蜀汉王朝即封济火家的妥阿哲为“罗甸王”,其“慕俄格”自然就是“罗甸国”。
三、阿阔分“则溪”
阿阔,全称洛纳阿阔,唐朝时期人。阿哲部第49世君长阿施洛纳妻妾成群,正妻耐德夫人布氏不育,却极其妒忌阿施妾们有育,致使阿施中年无子。一年,有一妾偷偷产下一子,孩子乖娇可爱,生下后不哭不啼,像很懂事的样子。怕阿施的耐德发现加害,这位妾强忍揪心的痛苦,把刚生下的婴儿抱了放到山上,一连七天,成百的燕子覆着这个婴儿,给他当襁褓,以燕涎当乳喂他。怪异的事被牧人发现,在当地一时传开。手下人就报告阿施洛纳,洛纳心中有了底数,就给婴儿取名阿阔,意为燕子,暗中交与人代为抚养。
二十岁的阿阔,长得英俊伟岸,能文善武,年迈的洛纳不顾老耐德和众穆濯反对,毅然把君位传给了阿阔。阿阔对“慕俄格”的宗法实施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把“慕俄格”分为上、中、下三路,每路以四宗亲,计十二宗亲,设火著、化角、架勒、则窝、雄所、的独、朵泥、陇胯、安架、六莫、于的十二则溪,“慕俄格”中央直辖一木胯则溪,共计十三则溪。十二宗亲各领土目四人,四十八部之下为一百二十骂裔,各骂裔拥有十夜所,共一千二百夜所。至此,“慕俄格”的宗法制度日趋完善,罗氏国的统治根基更加巩固。
洛纳阿阔的一生,娶了二十四位妻子,生了四十八个儿子,水西四十八目大多为洛纳阿阔的子孙。洛纳阿阔曾规范过彝文。《大定府志》录安国泰所译夷书九则称:“阿町,唐时纳垢酋,居岩谷撰爨字,字如蝌蚪,三年始成,字母一千八百四十,号曰韪书,即今夷字。文字左翻倒念,亦有象形、会意诸义。”
四、普贵授贵州
普贵,又叫仁额朴额,是笃慕的第55代孙,默部五十四世王,北宋初年人。北宋初年,普贵的先辈主色在唐朝早期进入今贵阳市的矩州,驱逐矩州领主谢氏,毁其城垣,把矩州改名黑羊箐,领兵驻扎石人山(今贵阳市白云区)控之,领“石人部落”。这一时期,在贵阳一带及周边,由彝族德布和德施两系的分支形成有武龙州部落、东山部落、石人部落、训州部落、鸡平部落、战洞部落、罗母殊部、罗波源部落等九部落,“石人部落”即其中之一。不久罗氏主色退居水西之地,“石人部落”由部下代为管理。唐末,普贵的父亲若藏守石人山和矩州。宋太祖开宝七年(974年),普贵晋京,以所领矩州之地归顺宋朝廷,宋太祖赵匡胤予以敕书,文中有“唯尔贵州,远在要服”。“贵州”一词始见于文献。宋太祖封普贵为矩州刺史,普贵实为贵州第一人。
五、奢香为人先
洪武十七年(1374年),奢香代袭即摄贵州宣慰使职,官及副二品。奢香是不折不扣的外来(四川)干部、妇女干部、少数民族(彝族)干部。她袭职后,干了不少敢为人先的事,仅以彝文的传播与使用为例:
在奢香之前,彝文使用与传播总的还是呈封闭和保守的势态。就是绝对不允许把彝文放在野外,怕被践踏和污染,认为彝文被践踏和污染,会亵渎文字神、书神、知识神等神灵,如果亵渎了这些神灵,必然会遭他们所谴。布摩所念(用)的经书禁止女性触摸;一年一度,杀白公鸡以祭文字神、书神、知识神等,谓之“祭书神”。奢香夫人对彝族文字的使用与传播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把彝族文字从神秘中解放出来,打破了传统禁忌的坚冰,使彝文成规模地出现在金石等载体上,使用范围逐渐扩大开来,彝文从传统的传经记史的功用扩大到记账、契约、记录歌谣、书信往来等日常生活中。奢香夫人对彝族古籍文化所作贡献及其影响不单在当时的贵州宣慰司地盘,还延伸和辐射到周边的彝区,如乌撒地区(今贵州威宁、赫章一带)、四川的永宁宣抚司地区(今古蔺、叙永一带),云南的乌蒙(今昭通市)、畔(今东川、会泽一带)、磨弥(今云南省宣威、沾益一带)等地区。奢香夫人彝文传播的改革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六、安坤的无奈
安坤承袭宣慰使的明永历到清顺治年间,宣慰司的地盘已被压缩为水西,即鸭池以西的地方。东北的努尔哈赤,陕西的李自成、四川的张献忠,四川的奢崇明、贵州的安邦彦这三股势力共同中止了大明王朝的统治。在奢安反明的战争中,水西也被耗得元气大伤,短短数年是难以喘过气的,安坤的袭任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际”。清顺治十五年(1658年),安坤因乐意接受清中央的领导,被清廷封为“水西宣慰使加都督佥事”一职,为维护国家统一,安坤可谓尽职尽责,忠心不二,协助清王朝消灭盘踞在云南、贵州一带,危害国家统一、边疆安定的南明残余势力。一直到康熙二年七月(1663年),康熙三年正月,先后将败逃水西抗清明将刘鼎捉交清廷,“送贵阳杀之”,协助清军擒获常金印等若干人。“坤自归附以后,数擒叛将有功,皮熊(明遗臣)藏匿山谷,屡遣人说坤,坤亦不从。”对清朝初年平定云南贵州立下了汗马功劳。常言说:“狐狸是没有过错,但谁叫它有一张好皮!”吴三桂在分裂国土的罪恶活动中,令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在滇为咽喉,在蜀为门户,若干黔则腹心之蛊毒也”,“扼滇楚之喉,当蜀之要”,“其地山川险隘,林密箐深,行若登天,一夫防守,万人难进”这一块战略战术要地掌握在忠于清王朝中央的安坤手中,于是他反清的第一步就拿安坤开刀。
吴三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利用其死党大定总兵刘之福罗列捏造的一份报告,向清廷诬告安坤,让清廷批准他的罪恶行动。本来安坤杀牲祭祀,按彝家传统习俗“集千人披甲胄,驰马若战”。一场正常的祭祀,由“诛求未遂,心衔之”的刘之福“因之白平西王吴三桂,言坤有反状,三桂具疏请征”。这下正中吴三桂下怀,他于顺治十七年八月二十八日报奏清中央:“贵州土司安坤久蓄异谋,近闻刑牲祭鬼,将为不轨……臣念水西,马乃为用兵要略,未可容其窥伺梗阻,臣欲为先发制人之策,乘其未动,以清肘腋之患”,仅一月之后,清廷批准了吴三桂的报告,“应如所请,悉心筹划,相机歼剿”。吴三桂迫不及待地以求“坤有妾美而体香”者“不得”而发难。
安坤不可能不察觉吴三桂的狼子野心,但他确以大局为,即使在吴三桂诬告他“谋反”的顺治十七年在为清政府捉拿南明叛将奔走效命。在吴三桂极端的羞辱与刀兵威胁交加的情况下,选择了唯一正确的起兵抗吴行动,尽管安坤的意图并没有完全受清王朝的理解,但至少以三个方面客观在帮助清廷:一是延续了吴三桂对清王朝的直接对抗,使清廷进一步认识了吴三桂的意图;二是为清王朝在军事行动上赢得了准备的时间;三是大量消耗了吴三桂割据势力的军事力量,削弱吴三桂与清廷分庭抗礼的本钱。总之,为日后清王朝为巩固国家统一,平息吴三桂割据势力的叛乱减轻了压力,作出了贡献。
清王朝同时视吴三桂和安坤为心腹之患,尽管早察觉吴三桂图谋不轨,但更需要让吴三桂和安坤在战斗中彼此削弱实力而坐收渔人之利。安坤别无选择地抗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假若安坤逆来顺受投降吴三桂,献自家心爱的美妾给吴三桂,那么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势必无颜见水西父老,将为彝族人民所唾弃,难免随吴三桂反清,则更为清廷所不容,实实在在要背上反清的历史罪名,由此看出,安坤抗吴的道路选择是唯一正确的。基于这样,安坤尽管被害身死,冤沉大海,水西各族人民蒙受吴三桂灭绝人性的烧杀抢掠之苦,生命财产遭受巨大损失,但他的夫人禄氏与儿子安胜祖仍能不计前嫌,奋力协助清廷平定吴三桂叛乱,取得“共杀贼官贼兵四千一百八十四人”的战果,这同继承安坤的遗志,完成安坤的夙愿,承袭水西一贯的传统是分不开的,是与妥阿哲,特别是奢香夫人的影响和教诲是十分分不开的。
通过彝-族-人-网,你可以阅尽千里彝乡,略万种风情,宣传彝族文化,从我们自身点滴做起。原载:王继超著《彝文古籍整理与历史文化研究》,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05-01。
文字来源:云村寨;图片来源:彝族人网,拍摄于毕节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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