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自称及“濮”、“泼”、“拔”释义
现代彝族是由古代“尼、糯(诺)”、“嶲、叟(苏)”等部落及“濮人”、“僰人”不断融合和发展而来的群体,因此,彝族的文化具有多元性。这种结论已被考古学、历史学及民族学界的专家学者定论。本文仅就现代彝族自称中的某些现象说明彝族是多民族逐渐融合而成的群体,并根据彝族的自称,从语言学的角度解释彝族自称中普遍存在的“濮”、“泼”、“拔”的来源、本义及在民族学、历史学上的意义。
一、彝族的自称及其特点
古时的彝族祖先多自称“尼”,汉文献多记作“夷”、“宜”等。“尼”字古音同“夷”、“宜”。凉山彝族称“彝区”为“尼姆”,称“汉区”为“豪姆”。禄劝彝族自称“嫩苏濮”的“嫩”也是彝族的统称,“嫩”为“尼”的音变。据考证,现分布在石林、泸西、弥勒、昆明郊区等的自称“撒尼”、“尼濮”的彝族,以前也多自称“尼”,他们是古时自称“尼”的彝族先民的直系后裔。彝族自称的第一音节的声母大部分为n(V)或l,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为其他声母。可以说,n(V)或l为声母的自称是族称,即“尼、糯、诺、罗”等,其他声母的自称是亚族称。
从彝族语言的发展情况来看,彝族自称中的第一音节的声母为L的族称,实际上也是n或。这我们可以从彝语中找到一些例证,如凉山纯洁语中的“黄牛”,古语称“你”,现代语读作“勒”;南华彝语古语称“黄牛”为“落”,而现代南华彝语则称为“尼”;撒尼彝语称“黄牛”为“牛”。现代汉语四川方言n、l不分也可能受“西南夷”n(V)、l影响的结果。在彝语中,“你”泛指野生动物,“虎”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后彝族先民的一部分由于崇拜“虎”而与“虎”同称“拉”或“倮”,重叠为“罗倮”或“倮倮”。
属于“尼”的现代彝族包括“尼濮”、“诺苏”、“聂苏”、“纳苏”、“阿哲”、“阿西”、“阿鲁”、“撒尼”以及以L为第一音节声母的自称,等等。
1、彝族自称
彝族自称很低多,语音随地区、方言和支系而变化。现将部分主要自称列举如下:
诺苏 诺苏濮
纳苏 纳苏濮
纳罗 纳罗拔
弥腮 弥撒拔
罗罗 罗罗濮、倮倮泼
罗卢 罗卢泼
罗密 罗泼
阿西 阿西泼
阿哲 阿哲濮
阿鲁 阿罗濮
阿多濮
阿武 阿武拔
聂苏 聂苏泼
撒尼 尼濮
哀牢夷(迷撒拔)、格濮
楷蛮 俚拔
羊可 腊卢拔
濮拉 泼拉塔
罗婺 图拉拔
蒙胧化 孟获、拉武苏
他拉 他鲁苏
撒摩都 濮拉波
彝族的自称,篇幅所限,不一一例举,但从分布区域看,n(V)、l为第一音节声母的自称分布区域广,人数也占彝族的绝大部分,而其它自称的彝族分布区域较小,人口也较少,一般只分布在几个邻近的村落里。
2、彝族自称的几种来历
“尼”是大部分彝族先民的族称,也基本为学者确认。随着彝族社会的发展,自称“尼”、“糯、诺”、“嶲、叟”的部落与“濮人”、“僰人”不断融合分化,出现许多不同的自称。此外,由于彝族先民各部落及氏族人口的不断增加,采用“娓减妮姆”这一宗教仪式不断分出许多家支,这些家支在有些地方后来成为自称。现将彝族自称的几种来源归纳如下:
(1)继续沿用先民的自称,但其后冠以特指词。如“诺苏”、“纳苏”、“聂苏”、“尼濮”、“濮拉”等。
(2)在“尼”、“糯(诺)”、“嶲(叟)”等部落与“濮人”、“僰人”的不断融合和发展过程中,出现一些新的部落集体,他们以自己的崇拜物“虎”为部落或氏族的标志。彝族称“虎”为“拉”或“倮”。后来部落或氏族的标志演化为自称。如“罗泼”、“罗罗濮”、“倮倮泼”、“罗罗”、“罗卢”、“罗卢泼”、“罗密”、“俚拔”等。
(3)有的彝族原来的自称丢失,后以所居地的地名为自称。如“ 羊 可”、“哀牢夷”等。居住在大理境内的“哀牢夷”又称“迷撒拔”。
(4)有的自称由他称变化而来。如“楷蛮”、“哀牢夷”等。
(5)有的自称由人名(祖先名或英雄名)发展而来。如“罗婺”、“蒙化”或“孟获”等到。
(6)部分自称由家支名发展而来。如“阿西”、“阿哲”、“阿鲁”、“阿多”(凉山称为“阿都”)在小凉山地区是自称诺苏的彝族家支名,而在其他地区则成为支系的自称,并在其后冠以“濮”、“泼”等专称。
3、“濮”、“泼”、“拔”在彝族自称中的地理分布
除凉山地区的彝族外,其他地区的彝族多在其自称后加“濮”、“泼”、“拔”等到音节。这些自称有其主要的分布区域,但也有交叉分布现象,这可能是在各地彝族的自称形成并相对固定后,由于战争等政治原因迁徙各地的结果。
“濮”主要分布在东部方言彝区,南部方言彝区也有分布。如:贵州彝族自称“尼苏濮”、“嫩苏濮”、“纳苏濮”、“诺苏濮”、“葛濮”等,处在东部方言与其他方言接触区的禄劝彝族逢称后加的音节既可读作“濮”,也可读作“泼”;此外南部方言有的彝族在自称后也加“濮”,如“阿哲濮”、“车苏濮”等。
“泼”主要分布在南部和中部方言彝区,其它方言区也有分布。如文山州和红河州的“濮拉泼”,石林(原路南县)和弥勒的“阿哲泼”、“阿西泼”,楚雄彝族自治州的“俚泼”、“罗倮泼”,等等。清代从今小凉山一带迁入大理的彝族自称“倮倮泼”。
“拔”主要分布在西部方言彝族地区。如大理巍山的彝族自称“腊鲁拔”、“迷撒巴”(“巴”为“拔”的变音)。
4、彝族自称的特点
彝族自称较多,也比较复杂,但我们可以从中归纳出一些规律:
(1)有些两个或两个以上音节的自称,除去“苏”、“泼”、“濮”、“拔(巴)”等所冠的音节,仍是自称,且为彝族先民较早的族称。如:
“尼濮” “尼”
“诺苏” “糯”或“诺”
“罗倮泼”“罗倮”
“腊鲁拔”“腊鲁”
(2)从“尼”、“糯”或“诺”、“ 嶲”或“叟”及“濮”、“泼”人不断融合分化出来的,后来以“虎”为崇拜物的彝族,自称的第一音节声母都为L,但各地的语音差异较大。这也不影响我们从中找出其共同之处。我们知道,“虎”这个词在各地彝族中读作“拉”、“倮”或“罗”等,这就是为什么这部分彝族都以“虎”为图腾物,都以“虎”为部落或氏族的标识,但自称的语音有差异的原因。所以,我们可以得出一点结论:彝族中“罗倮”、“罗卢”、“罗倮濮”、“倮倮泼”、“罗卢泼”、“罗泼”、“俚拔”、“腊鲁拔”等自称,原来都自称作“倮”或“罗”即“虎”,后来,因部落或氏族各自独立发展才出现语音和音节上的差异。
(3)部分自称的前一音节或前两个音节相同,只是后一音节不同,有的加“濮”或“泼”或“拔”,有的不加。这是自称的习惯不同造成的。区别仅在于,加这些特指词表示自己是该父系部落或氏族的后裔,不加则直接表示自己是该部落或氏族的人。这些前一音节或前两音节相同的彝族自称,其分布区域相邻或相近,语言也基本相通,有的甚至是同一自称,如禄劝自称“嫩苏濮”、“诺苏濮”、“纳苏濮”的彝族,有时也略去后边的“濮”,只自称“嫩苏”、“诺苏”、“纳苏”。
二、关于彝族自称中的“濮”、“泼”、“拔”
在上一节中我们已经讲到,现代彝族也是一个多民族(部落和氏族)不断融合而成的多元文化群体。这在相对比较稳定的彝族自称里的反映也很突出:早先的彝族先民多自称“尼”、“宜”、“夷”部落或氏族,后来出现自称“糯、诺”、“叟、嶲”的,再后来又出现自称“倮”即虎的。这些先民不断地融合周边及所居地的“濮人”、“ 僰人”,形成现代文化丰富多样的彝族。表现在自称上,现代彝族有沿用传统自称的“尼(濮)”、“诺苏”(有学者认为“诺苏”是自称“糯”或“诺”部落或氏族和“叟”或“嶲”的 部落或氏族直接融合的合称)的,也有从传统的自称中分化出来自称“倮”即“虎”的,更有早已被彝族先民同化,但至今仍保持自己先民的自称的,如云南文山州自称“濮拉”、“泼拉塔”和红河县自称“濮拉泼”的彝族就是“濮人”、“ 僰人”同化融合于彝族中的现存例子。
1、彝族自称中“濮”、“泼 ”、“拔”没有“族”或“人”的意义
我们不否认古代的“濮人”、“ 僰人”早已被彝族先民同化和融合,并且大部分已不再自称“濮人”或“僰人”了。但因现代彝族自称中带有“濮”、“泼 ”、“拔”就断定这些彝族就是“濮人”或“僰人”的后裔,认为彝族自称中的“濮”、“泼 ”、“拔”等表示融合于彝族先民中的古时“濮人”、“ 僰人”自己有别于其他彝族的观点是不正确的。这从现代彝族自称中就可以找到例证:“尼”是彝族先民最早的自称,但现代彝族自称中仍然有自称“尼濮”的。显然,这里“尼濮”的“濮”没有“濮人”之义。在许多关于西南民族特别是彝族文化的研究中,我们也经常发现,许多学者都把彝族自称后的“濮”、“泼 ”、“拔”解释为“族”或“人”,这很不确切。我们需要从民族学和语言学的角度再作进一步探讨。
(1)大部分彝族的自称在其群体内部就是族称,特指其“民族”的全体。带有“濮”、“泼”或“拔”的彝族自称,略去“濮”、“泼”、“拔”后仍为自称,仍有“族”或“人”之义。“尼苏颇,与其他彝族地区自称的‘诺苏’、‘乃苏’、‘纳苏’相同。”(龙倮贵,《红河县彝族自称及历史刍议》,载《红河彝学研究论文集》,1999年7月第1版,云南民族出版社)并且在民族的自称后加“族”或“人”的方式来表示该民族的族别,是解放后由于民族识别的需要才产生的。
(2)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彝语里没有发现“濮”、“泼”、“拔”义为“族”或“人”的现象。彝语里“人”的读音几乎为“撮”或“操”或“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假设“濮”、“泼”、“拔”的词义为“族”或“人”,那么,大多数彝族的自称就成为“××人人”或“××族族”了,这在彝语语法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彝语里没有名词可以重叠的现象。
所以,把彝族自称中的“濮”、“泼”、“拔”理解和解释为“族”或“人”都是错误的。
2、彝族自称中的“濮”、“泼”、“拔”应理解和解释为“支”或“支系”
大家知道,彝族有崇拜祖先的习俗。从历史学和民族学的角度来看,“彝族最先自称为‘尼’,具有天母、女的含义,‘尼’字古音与‘夷’同。彝族自称‘尼’起源于母系氏族对女祖的崇拜。”(师有福,《从神权层次看彝族古代社会结构的审美意识心理》,载《文艺研究》,1997年第1斯。)在母系社会,氏族崇拜女祖,随着父系社会的确立,阶级已经出现,社会有了进一步分工,部落或氏族之间争夺利益的冲突日益增多,氏族里的男性成员在生产生活乃至在氏族的生死存亡的斗争中都起着重要作用,男性成员成为氏族或部落存亡的象征,部落或氏族以父系血缘为纽带发展,视男性成员为传宗接代的主体,有了男性成员,家族就有了延续和发展的希望。在人们的观念里,男性是维系家族发展和兴旺的支柱,对祖先的崇拜也从母系女祖转向父系男祖先了。
从语言学的角度 ,我们也可以找到许多例子。在彝语里,“濮”、“泼”、“拔”及其音变形式有“祖宗、祖父”之义,并且其分布区域也与彝族自称中“濮”、“泼”、“拔”的分布基本吻合。如:
祖宗 祖父 父亲 父子
东部(禄劝) phu55phi34 a55phu33 A21bA33 phu55zu33
南部(红河) phu33phi33 A55po55 A55bA33 pho21zo21
西部(巍山) a21pa55 a55ti33(借汉)
北部(喜德) phu21pha55 a44phu33 a21bo33 pha55zP33
中部(南华) A55phμ55 A21po33 A33bo21、A33pho21 pho21zo21
东南部(石林)phu33phi33 A33bu55 i33bQ21 phQ21zQ21
这里的phu55、phu33、phu21、phμ55、pa55、pha55表示男性祖先,phi34、phi33表示女性祖先。
“哀牢山彝族,男人自称‘罗罗颇’,‘罗’义虎,‘颇’义公,‘罗罗颇’即公虎;女人自称‘罗罗嫫’,‘嫫’义母,‘罗罗嫫’即母虎。”(唐楚臣,《傩——多元文化的融合体》,载《彝族文化》,1993年刊)。在凉山彝语里,pha55原义“孵化”,引审为bo33pha55 “起源、演化”,pha55mo21“祖先”等;pho55同tSe21(动物)“种”,但只用于人,如tsho33 tSe21tsho33pho55“人种繁衍”。等等。
很显然,这里的phu21、pho21、pa21义为“祖宗、祖父”,表示男性祖先。
笔者认为,彝族自称中的“濮”、“泼”、“拔”起源于父系氏族对男性祖先的崇拜。彝族把“濮”、“泼”、“拔”(phu55、phu33、pha55、po55、pho21等的音变)放在自己的自称后,表示自己是该自称彝族先民的后裔或该自称集体中人,同时也表示自己的祖先是该自称的先民。
在彝学研究和彝语文研究中,把“濮”、“泼”、“拔”解释为“族”或“人”,既不确切,也与各地彝族的发展历史和现状不适应。“濮”、“泼”、“拔”应解释为“支”或“支系”,这既符合彝族的现状,即族称为彝族,亚族称为××支(系),也与汉文献中“……罗罗种”、“……皆罗罗”的记载相符,表现出彝族先民不断融合、分化的历史。汉文献中的“罗罗种”即为彝族的支系。
结束语
西南各民族历史以来都不是独立发展的,现在的西南地区各少数民族也不是由古代的某一个民族发展而来的,他们分别由古代许多氏族和部落不断分化融合而成。在各民族的语言、文化及风俗中都不难找到相同或相似的信息,许多本民族研究者从现代民族的角度出发,往往置历史与事实于不顾,仅凭很少的几点表面上相同或相似的特点,认为与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化有关的都是本民族的文化遗产,与本民族有点关系的一切都强牵为本民族的文化。笔者认为,孤立地判断古代某一民族就是现代某一民族的祖先,这样做不仅不正确,不符合历史事实和西南各民族发展的特点,而且也把自己孤立于其他民族之外,于民族团结和发展都不利。研究西南各少数民族,要从历史学、民族学、语言学的观点出发,以历史的、发展的和相互融合、相互影响的观点去研究,才能弄清一个民族的历史。如果不尊重历史和事实,以狭义的民族本位观念为出发点,仅从一个民族的角度去研究、去争论历史上的哪一个先民是现今哪一个民族的祖先等等,都是没有现实意义,也没有历史价值。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 Recomme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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