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史诗在南方民族文学史上的地位与价值
【摘要】在中国南方民族文学史的史诗板块中,彝族史诗首屈一指,代表着这一板块的水平,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梅葛》《查姆》——典型的南方山地民族创世形式;《支嘎阿鲁》——史诗形态内在生命力的璀璨显现;《夜郎史传》《俄索折怒王》——历史上乘的史诗艺术表达。
【关键词】彝族史诗;民族文学;地位;价值
这几年撰写《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通史》,用了大量的时间通读南方31个民族的作品,重点阅读彝族、傣族的东西。我感觉,在南方民族文学史的史诗板块中,彝族史诗首屈一指,代表着这一板块的水平。具体感受有三点:《梅葛》《查姆》——典型的南方山地民族创世形式;《支嘎阿鲁》——史诗形态内在生命力的璀璨显现;《夜郎史传》《俄索折怒王》——历史上乘的史诗艺术表达。
一、《梅葛》《查姆》——典型的南方山地民族创世形式
南方民族多山,创世史诗多带“山”的特点;而最“山”的是川滇黔一带的彝族,他们的创世史诗《梅葛》《查姆》等体现典型的南方山地民族创世形式。
我曾经把典型的南方山地民族创世程序列了一个表,就是:
分开天地,创建雏形——把天弄大,地弄小,使天能盖住地——修补天地的缝隙和窟窿——用动物肢体或其他材料撑天托地,把摇晃的天地稳住,同时确立宇宙空间方位——创生万物,完成创世的任务——厘定时间秩序,区分黑夜、四季——抵御祸患,重整遭受破坏、失序的宇宙。
这些过程,可以说彝族的创世史诗《梅葛》、《查姆》(1)体现最全面。试着展示一下:
分开天地,创建雏形
南方各民族创世神话里,天地分开不少源于气态本原自身二元对立的运动。天地分开后是创建雏形。《梅葛》叙述,远古的时候没有天,没有地,格滋天神要造天,他放下九个金果变成九个儿子,其中五个来造天;格滋天神要造地,他放下七个银果变成七个姑娘,其中四个来造地。
这里是家庭形式的创世组合,带浓厚的东方文化色彩,与东方农耕社会的生产多以家庭为单位相联。
拉天缩地
彝族等民族居处大都山高坡陡,易受雨水侵蚀、地震撼动,造地常需初造、受损后再造,故他们的创世神话,有初创、多次再创的过程。第一次再创就是拉天缩地。《梅葛》叙述,由于造天弟兄天天吃喝玩乐,天造小了;而造地姊妹勤勤恳恳,地造大了,天盖不合地。于是格滋天神
请阿夫的三个儿子,抓住天边往下拉,把天拉得大又凹。
放三对麻蛇来缩地,麻蛇围着地边箍拢来,地面分出了高低。
还放三对蚂蚁咬地边, 三对野猪、大象来拱地,这样,天拉大了,地缩小了,天地相合了。
补天补地
第二次再创是补天补地。《梅葛》叙述,打雷来试天,地震来试地,试天天开裂,试地地通洞。于是格滋天神叫五个儿子补天,四个姑娘补地,他们
用松毛做针,蜘蛛网做线,云彩做补丁,把天补起来。
用老虎草做针,酸绞藤做线,地公叶子做补丁,把地补起来。
撑天托地
第三次再创是撑天托地。《梅葛》叙述,补好的天还在摆,补好的地还在摇,公鱼捉来撑地角,母鱼捉来撑地边。用虎的脊梁骨撑天心,用虎的脚杆骨撑四边。其中的“天心”、“四边”,就有宇宙空间方位的功能。
创生万物
《梅葛》叙述,天撑起来了,地也稳实了,但天上什么也没有,地上什么也没有,格滋天神让造天五弟兄勾住老虎,左眼作太阳,右眼作月亮,虎须作阳光,虎牙作星星,虎油作云彩,虎气成雾气,虎心作天心地胆,虎肚作大海,虎血作海水,大肠变大江,小肠变成河,排骨作道路,虎皮作地皮,硬毛变树林,软毛变成草。
厘定时间
南方各民族创世神话,多以日月创生及运行表现昼夜时光、冷热季节的厘定。《查姆》叙述,神仙之王涅侬倮佐颇,
派龙王罗阿玛,去到太空中,种活一棵梭罗树,……白天不开花,夜晚白花鲜。派(长子)撒赛萨若埃,到一千重天上,种棵梭罗树,……树花白天开,日日花开照人间。
白天、黑夜两朵花,轮流开在太空间。白天开花是太阳,夜晚开花是月亮。……两花轮流开,两花难相见。
有了太阳月亮,“从此天地不混沌,昼夜辨得清,四季分得明。”“天时”就此形成。
可以说,彝族《梅葛》《查姆》基本覆盖了南方民族创世史诗的创世程序。
二、《支嘎阿鲁》——史诗形态内在生命力的璀璨显现
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有一句名言:艺术是一种有生命的形式,我们“必须努力从它的内在生命力去把握它,从它的运动性和多面性中去把握它,总之要从它的动力学原则中去把握它。”(2),这次我从《支嘎阿鲁》的演化,对这句话从口服到心。
支嘎阿鲁英名及其叙事广泛流传于川滇黔桂四地彝区,由于彝语方言的缘故,各地作品中其名汉译略有不同,四川称支格阿龙、支格阿鲁,云南称阿鲁举热,贵州称支嘎阿鲁等。根据彝文古籍《西南彝志》、《彝族源流》等记载,支嘎阿鲁可能实有其人,是彝族历史上一个部落酋长,在按照不同方式起算的谱系中列第七代或第九代。有人推算,其生活年代大约距今4000多年。但各地流传的史诗里支嘎阿鲁的形象,已经超越了历史的原型,充溢着浓厚的神话意味与时代特点,成为不同时期人们崇高精神与美好理想的化身。
我这里摆着关于支嘎阿鲁的三个版本:四川大凉山彝区流传的创世史诗的《勒俄特依·支格阿龙》,云南楚雄州流传的史诗《阿鲁举热》,黔西北彝区流传的英雄史诗《支嘎阿鲁王》。三部史诗缀合起来,雄辩地告诉我们:“必须努力从它的内在生命力去把握它”,掌握它“内在规定的辩证法”(3)。
《勒俄特依·支格阿龙》(4)主要表现主人公与大自然灾害性天气的抗争。大凉山生态环境不很理想,古代彝族人民在与大自然长期协调、抗争中铸造了一种粗犷冷峻的民族性格,勇猛顽强的民族精神。这种性格和精神融进了支格阿龙的英雄形象里。
《勒俄特依·支格阿龙》不长,但主人公显然已经具备了英雄的特征。例如:
具有神奇的诞生:他的母亲蒲莫列衣为第九代龙女所生,因为滴上龙鹰的三滴血而生下支格阿龙。这个情节很可能隐喻他是“龙”“鹰”两个部落结成的联盟的首领;
经历了考验的过程:他生下后不肯吃母奶,不肯同母睡,不肯穿母衣。母亲“以为是个恶魔胎”而把他抛到岩下。岩下有龙住,支格阿龙“饿时吃龙饭,渴时喝龙乳,冷时穿龙衣”,在龙的庇护下,终于成长起来。在这里,他得到大自然种种灵物特别是作为自己“种”或图腾的灵物的保护,验证了他作为大自然之子的真实性,还具有一种“种”或图腾识别的含义。
具有神秘的童年:经过考验以及“种”或图腾识别证明是“圣婴”的支格阿龙,一岁就能“跟着牧童放猪玩,竹片做弯弓,草杆做箭弩”;长到四五岁后,“扳着四张神仙弓,搭着四张神仙箭,穿着四套神铠甲,带着四只神猎犬,骑着四匹神仙马”,练就了一身好本领。
具有英雄的功绩:最伟大的功绩是射下多余的太阳月亮。南方民族射日神话,当源自古代巫师“作日月之象而射之”的模拟巫术。
就这样,萌生于以龙、鹰为标志的氏族、部落首领又兼巫师原型的支格阿龙,蕴含着古代彝族人民的深层欲望,被塑造成为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与自然灾害象征物斗争的英雄形象。如果真如有人所推算的其生活年代大约距今4000多年的话,这样的英雄业绩正符合当时英雄的特征。
支格阿龙的形象,在《阿鲁举热》(5)中又有了新的发展。增加的情节是阿鲁举热长大后,沦为奴隶主日姆的娃子。阿鲁举热用神箭和神线杀死了日姆,还占有了日姆的财产和大小妻妾。最后是他骑马去找母亲,被日姆的一个女人偷偷剪去飞马的三层翅膀而连人带马一起落入大海淹死。
对比起来,作品中的阿鲁举热形象最主要的发展是增加了人性和人欲。他虽然也有神奇的出生,但经历了坎坷与磨难,曾经沦为日姆的奴仆;他虽然也为民除害,但也占有了日姆的财产和妻妾。作品明显地表现出奴隶占有制时期的观念。
这一形象的神性和人性,在英雄史诗《支嘎阿鲁王》(6)里得到全面的展现。战国前后至两汉时期西南地区历史进程及延绵恒久的传统文化土壤,孕育了英雄史诗里的支嘎阿鲁王。
这一时期西南地区的情况,在汉文史籍里只有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等有大略记载。根据记载,其时在西南云贵高原有大大小小的“君长”国,如夜郎、滇、邛都等。但《史记》有提及,无描述,使后来人对这些君长国的社会性质、彼此关系等等缺乏形象的认知。好在还有另一方面的资料——彝文史籍、考古资料,以另一种形式显现那段岁月的风云。
彝文史籍《西南彝志》、《彝族源流》(7)等写道,彝族的先世从希慕遮开始,到笃慕31代,都是父子连名。笃慕之时,三位天君之女“和笃慕成家”,生下“武、乍、糯、恒、布、默”六个儿子(六祖),这六个儿子以后又率领六支人马分头纵横驰骋于云贵川一带广大地区,开拓,繁衍,发展成武、乍、糯、恒、布、默六大部落群体。自此,在这些部落群体之间,在彝族先民和其他民族之间,时而“杀牛结盟”,“联姻相亲”,时而兵戎相见,你争我夺。“强者做了主,弱者降为奴”,形成彝族古代历史上的“战国时代”。《西南彝志·谱牒志》等用了很大的篇幅叙述了这些部落之间的征战情况,展示了一幅幅激烈战斗的画面,塑造了一个个部落战争的英雄。
还可以看考古资料。20世纪50年代,在云南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地,出土一批《史记·西南夷列传》所列夜郎之西最大的古滇国的青铜器及其货币——贝壳,其中,用以贮贝的青铜器及其盖上立体雕像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几件贮贝器雕像尤具典型意义。
两件表现战争。一件表现敌方士卒向滇人指挥官和士兵跪地投降,为受降场面;另一件则是一群滇人士兵在捕杀、践踏少数敌方士卒。两座具体场景里犹闻号角阵阵,犹见滚滚硝烟。
一件表现纳贡。十几个异族人物,头顶箩筐,牵着牛马,携着货物来进贡,显示出一种滇王室统治和支配周边民族的权威。纳贡人物着以不同的民族服饰,分组前行,给人以络绎不绝的感觉。
一件表现杀人祭柱盟誓。整个构图以干阑式建筑物平台上的活动为中心,台上坐一体型高大通身鎏金的王者,当为主祭人;其左前方和右侧列坐群僚或其他部族首领,当为祭祀参与者。主祭人周围放置16面青铜鼓,左右两侧为椎牛刑马、屠豕宰羊等场面。平台后置铜鼓和一柱一碑,柱上铸有盘蛇,碑上缚一裸体男子,四周还活动着男男女女。整个平台各种人物共达120余躯。(8)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谈论当时南中即西南一带习俗说:“其俗征巫鬼,好诅盟、投石、结草。”此或为解读此贮贝器雕像一注脚。
几件贮贝器雕像作为形象地显现战国至两汉时期西南一带人文历史的考古资料,起码说明了两点:第一,其时其地已进入战火纷飞战事不断的阶级社会初期,“强者做了主,弱者降为奴”,部族与部族之间有战争,有朝贡,有盟誓,此与《西南彝志》等彝文经籍相关记载相合。第二,巫风仍盛,祭祀仪式等仍在部族重大活动中占据重要的地位,由此可以想见,人们信仰的天神等崇拜对象仍在部族集体记忆中具有巨大的威力。
基于这两点,再进入英雄史诗《支嘎阿鲁王》。可以说,《支嘎阿鲁王》以史诗的形式,推出了作为那个时代的典型英雄形象支嘎阿鲁王。除了神奇的出生、考验的过程、成长的经历等以外,《支嘎阿鲁王》还增加了这些方面的内容:
英雄征战母题:
史诗里,由于支嘎阿鲁测天测地、治山治水、射日射月等功劳,天君划出一方交给他施行权令,治理雄鹰的国度。支嘎阿鲁回到大地,当上一方部族之王,就不能不卷入这方部族与那方部族之间的纷争。第一次征战的对象是自己族内的另一部落首领——雕王大亥娜。雕王大亥娜为了三天做一次祭祀,掳去许多阿鲁的人、畜作祭牲,还强占阿鲁的领地。阿鲁先顾及“鹰雕本一姓”派人前往和谈,没有成功,反而迎来雕王的挑战。决斗充满传奇色彩:雕王亲率三路兵马出阵,“左军雕压阵,右军虎上前,中军是蛟龙”;支嘎阿鲁的军队则以太阳阵对雕阵,折断了雕的翅膀;以月亮阵对虎阵,斩断了虎的利爪;以旱阵对蛟龙阵,砍掉了龙的头。但“鹰王不服输,雕王也不败”,阿鲁决意以智谋取胜,便与雕王打赌:看谁能将磐石震碎。雕王只凭勇力,化形为雕,从高空直扑磐石,虽击碎了磐石,自己也翅断昏厥;阿鲁变成雄鹰,双翅覆盖在磐石上。雕王失败,从此人民不再受难。
英雄蒙难母题与婚姻母题:
第二次征战的对象是虎王阻几纳,这一板块征战母题与蒙难母题、婚姻母题重叠。虎王阻几纳为了做大地之王,盘算除去他的障碍鹰王阿鲁。虎王的心腹阿拉便想出一计欲诱使阿鲁上当。阿拉佯装真诚劝阿鲁成家,说虎王女儿吉娜依鲁美丽正好配他,而要娶到美女有三个条件:一是摘下月亮山的棠梨果,二是捞出麻苦海里的无骨鱼,三是找到人间的不死药。阿鲁心有所动,凭自己的勇敢与智慧取得三件宝献给了虎王。不料虎王又说他的女儿在七层地宫,把阿鲁骗下地宫锁起来。阿鲁在地宫遇到虎王的“女儿”,原来却是白海小龙王的女儿,父亲因抗旱被雷神斩杀,母亲和自己又被虎王劫持,母亲不肯顺从虎王被喂恶狼,自己则被打入这七层地宫。两人商议一同逃出黑暗找恶虎复仇,龙女从口中吐出夜明珠,让阿鲁重见光明、恢复神力。阿鲁挣断锁链,取出法具“维庹”一捅开出一块天空,随即化作雄鹰背负龙女从九千丈深的地下一跃到了地面。虎王阻几纳正得意地准备享用三件宝物,雄鹰从天而降,抓去山棠梨,抓去无骨鱼,踢倒不死药,吐出神火,将虎王连同他的宫殿一同烧毁。
这里所叙述的两次相斗,一次是族内不同部落之间抢夺人口、财产、土地,一次是不同部族争夺霸权,折光地反映了原始社会末阶级社会初的现实。
《支嘎阿鲁王》已经具备了英雄史诗的种种元素,由此可以看出这一作品、这一形象实实在在的“内在生命力”。但是,与北方一些史诗比较起来,我们这些史诗还是更多地充溢神奇的色彩,闪烁虚幻的光辉,更多地依靠神力、巫术取胜。然而,历史上真实的氏族部落纷争可能更复杂,更残酷,流传至今的彝文古籍也记载了一些现实因素较多的史诗或史诗雏形,于是进入下一个小节。
三、《夜郎史传》《俄索折怒王》——历史的史诗艺术表达
史诗有个“史”字,必然与史有关系,如何把史升华为史诗,彝族《夜郎史传》《俄索折怒王》等提供了范例。
历史上夜郎国存在数百年,期间有多少风云变幻,汉文典籍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段记载。如《华阳国志·南中志》曾记载,“(西汉)成帝时,夜郎王兴与鉤町王禹、漏卧侯愈,更相攻击”。可见其时战事的一斑。彝族史诗《夜郎史传》、《益那悲歌》等以生动的情节、细致的描述表现了那些战事。其中,《夜郎史传》就直接涉及到夜郎与漏卧的纷争,这部史诗巧妙的人物关系设计、波澜起伏的情节、富于民族特点的风情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在艺术手法上也很高明,把它放在最上乘的史诗之列也不为过。
《夜郎史传》(9)共分三卷,主体为第二卷“夜郎在可乐”,描写夜郎国国君与其弟夜堵土以及卧漏国阿苦、阿古兄妹因领地而征战、息战、和亲的故事。
史诗安排了四个人物:夜郎国国君与其弟夜堵土,漏卧国国君阿苦及其妹阿古;设计了四对人物关系:武夜郎与夜堵土,夜堵土与阿苦,阿苦与阿古,夜堵土与阿古,每一对人物关系都形成一对矛盾,都产生一段故事。
武夜郎与夜堵土关系(一):
长诗叙述,夜郎国国君武夜郎与弟弟夜堵土率兵东方攻占东濮的古诺(今贵州贵阳),西向夺得西濮的可乐(今贵州赫章)。弟弟夜堵土驻古诺,武夜郎自己以可乐为中心。接着,武夜郎又举兵南下攻击漏卧,却未能取胜。他撤兵回来建设都城可乐,建起宫殿、营卡,制定法规、制度,休整一段时间后,嗜好战争的毛病又开始发作,想霸占弟弟夜堵土的古诺。他手下的两位大臣出主意让他装病诱骗夜堵土来看望,然后趁机杀掉。谁知派去的使者说辞被夜堵土识破,夜堵土反而杀掉使者,领军占领可乐,把武夜郎关了起来。
夜堵土与阿苦关系:
接着,长诗描述了夜堵土与漏卧国国君阿苦的战事:漏卧国国君阿苦趁夜郎内部起纠纷兴兵进犯夜郎,夜堵土诱敌深入转而围攻,一举战胜漏卧,擒获阿苦。夜堵土以礼相待,与他缔约结盟,放他回去。
阿苦与阿古关系:
阿苦的妹妹阿古认为兄长失败被擒又被释放回来,有损祖宗体面,与其比武赢得兵权后不顾劝阻,领军再攻夜郎。
夜堵土与阿古关系:
这是史诗最浓墨重彩表现的一对矛盾。夜堵土轻视对方女性主帅,疏于防守,战败被擒。夜堵土毫不畏惧,愿杀愿剐,只是请求阿古不要伤害他的战士和百姓。阿古又恨又敬,饶他一回,以使“两家不相欠”,并约定再战。当阿古又一次前来进攻时,夜堵土诱敌深入让阿古占领可乐城,然后趁阿古庆祝胜利喝得大醉时里应外合一举夺回可乐,活捉阿古。阿古不服气,两人进行三番单独较量,夜堵土都赢了,阿古只好认输,愿为奴婢。夜堵土倾慕阿古,两人结缘成婚,
夜堵土与武夜郎关系(二):
夜堵土“按彝家规矩,以长者为大”,把政权交还武夜郎,然后带兵返回古诺。武夜郎重新执政,再振雄风,又占领不少地方,开拓了夜郎国的疆域。史诗圆满结局。
史诗诗反映了当时方国之间的关系,整部诗篇演绎了一个开战、息战、再开战、再息战、和亲的故事,战事叙述宏阔,心理描写细腻,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俄索折怒王》历史背景是宋代。两宋时期,水西、乌撒地方也发生不少重要的历史事件,乌撒部由衰落到重兴就是其中之一,英雄史诗《俄索折怒王》形象地反映了这一过程。
族群的发展过程充满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族群首领有在激流前畏惧退缩、忍受耻辱的懦夫,也有挽狂澜于既倒、重新奋起的勇士,后者的事迹在族群发展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彝族先民“六祖”之一布部(乌撒部)的俄索折怒就是这样一位英雄。
俄索折怒本名叫特波折怒,在《彝族源流》里汉译为德皤周能。俄索原是特波折怒所属部族一位著名的先祖名字,一般汉译为“乌撒”,他的全名为默遮乌撒(默遮俄索),是彝族“六祖”第五支布部慕克克(米克克)的第十九代孙,是早期使部族强大起来的首领。他的后裔折怒带领族众经过艰苦拼搏尽有其地后就以“乌撒”(俄索)作为部族名,并把“俄索”(乌撒)作为一种光荣的称号放在自己的名字之前。
特波折怒(德皤周能)重振部族的事迹,汉文古籍也有记载。《元史·地理志》载:“乌撒乌蒙宣慰司在本部巴的甸。乌撒者,蛮名也,后乌撒之裔折怒始强大,尽得其地,因取远祖乌撒为部名。”《大明一统志·乌撒军民府建置沿革》载:“宋时乌些之后折怒者,始并其地,号乌撒部。”
在彝文史籍《彝族源流》第二十卷《乌撒源流》也有提及,书中叙述:
(那周)德皤有四房妻子,德楚赫保生……德皤周能;……周能氏号称阿吉周能,作战勇敢,所向披靡,取得了荣华富贵。东边的地界至鲁博上方,西边的地界到侯奏上方,左边的地界到堵洛地方,右边的地界至扎里大坝,因为不放心,在地界之首插木牌,在地界之尾打记号,在此疆域地界内的影响深广,很有威望。(10)
这里缺乏具体事迹的的描写。《大定府志·乌撒部本末》引“白皆土目安国泰译夷书七则”记载了其事迹的脉络: “德培(折怒之父)弱,为他部降为庶人,其妻生子仲云甫(折怒)……及长有才能,在故臣慕魁德直、阿迂阿租的协助下,用兵四邻,光复乌撒部土宇。”(11)
而史诗《俄索折怒王》(12)则以乌撒部宋时由衰到盛为背景,塑造了俄索折怒王这一英雄形象,艺术地再现了俄索折怒王在逆境之中磨砺成长、重振部族的英雄业绩。
史诗成功地塑造了俄索折怒的形象,他具备了英雄人物传奇的经历和辉煌的业绩。他勇敢,又不乏智谋,由此他打了四十七战胜了四十三战,收复全部失地。他给人印象很深的还有他的情义,他的宽容。他发愤图强,复仇复国,但打的似乎都是仁义之战,当仇家孟部带上陈酒壮牛请罪、要求重修旧好时,他念及双方都是先祖笃慕的子孙、孟部又是自己的舅家和亲戚而决定不再追究,与孟部喝血酒结盟;开战是因为孟部宜比岱诺诸般挑衅、并订下战约才出手。对无意中得罪的希哲部更是避免直接交锋,直至对方残杀自己的恋人(希哲家姑娘)又射伤自己,才上阵击败对方兵马、获得大片土地。他在斗争方面总不是主动进攻的一方。他得到人们的拥戴,赢回俄索部王者的地位。“折怒没有降生以前,俄索替人牵马,俄索替人当背夫。折怒来到人世间,人家替俄索牵马,人家替俄索当背夫。” 俄索蔺再度兴盛,他自己也成为一代名扬青史的英雄之王。
作品以真实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为题材,将写实与神奇瑰丽的想象融汇为一体,处处洋溢着英雄的气概,时时渗露出悲剧的情怀,体现南方民族英雄史诗某种突出的特点,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和艺术价值。
彝族史诗就这么“牛”。在我撰写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通史》南方部分里,“魏晋南北朝”段彝族史诗等彝族文学占了绝对优势,其他段彝族文学也不少。我真为我们南方民族有彝族、傣族等民族的文学而欣慰,要不,我真不知道我的南方民族文学史怎么写!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南方室主任、研究员;此文原为参加云南楚雄彝学研讨会论文,载于《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楚雄调查队搜集翻译整理:《梅葛》,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云南民族民间文学楚雄、红河调查队搜集,施学生翻译,郭思九、陶学良整理:《查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2)[德]恩斯特·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97页。
(3)[德]恩斯特·卡西尔著,于晓等译:《语言与神话》,北京,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37—38页。
(4)冯元蔚译:《勒俄特依》,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
(5)肖开亮、黑朝亮、祁树森、李世忠、毛中祥整理翻译:《阿鲁举热》,载《山茶》1981年第3期。
(6)阿洛兴德整理翻译:《支嘎阿鲁王》,载《支嘎阿鲁王·俄索折怒王》,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4年版。
(7)贵州省民族研究所、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翻译:《西南彝志选》,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王明贵、王显编译,王继超审定:汉译散文版《彝族源流》,2005年版。
(8)参见冯汉骥《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文物的族属问题试探》,《考古》1961年第9期;《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铜器研究——若干主要人物活动图像试释》,《考古》1963年第6期。
(9)王子尧、刘金才主编,王子尧等翻译:《夜郎史传》,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8年版。
(10)王明贵、王显编译,王继超审定:汉译散文版《彝族源流》,2005年版,第251页。
(11)〔清〕黄宅中修,邹汉勋纂,贵州省毕节地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点校:《大定府志》,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
(12)阿洛兴德整理翻译:《俄索折怒王》,载《支嘎阿鲁王·俄索折怒王》,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4年版。
(文字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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