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需要文化自觉
一、文明冲突和文明对话
上世纪八十年代，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其依据是前苏联的解体，中国的崛起。他认为冷战后，世界冲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而是文化方面的差异，主宰全球的将是“文明的冲突”。他认为，目前世界上有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的基督教文明、东正教文明、拉美文明，还有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等八种文明，而这八中文明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中华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冲突。他的观点受到中国包括汤一介教授在内的大多数知识分子的反对。
同样在哈佛大学的美籍华人杜维明教授提出了文明对话。杜维明是云南昆明人。他认为“文明冲突”决不是当今世界文化发展的主流。冲突不一定存在于不同的文明体系之间。在一个文明体系的内部，同样会有冲突。很多民族都面临着经济发展与环境破坏的冲突、物质生活提高与精神价值沦落的冲突，等等。这类文明体系内部的冲突，在不同的文明体系中具有共同性，也就是说很多文明体系中都存在着这类冲突。这就决定了不同的文明体系之间可以、而且应该进行广泛的对话。
上述两种文明关系，可以说是今天世界上最为普遍的文化现象。在我个人看来，人类为了切身利益，冲突是局部的，暂时的，对话是长远的，互利的。但这并不代表它不扼杀掉弱势的民族文化。
鸦片战争以来，文化的输出与输入极不对等。我们翻译西方的各种典籍的数量是西方译所有儒家文化的十几倍。这种不对等，导致了东西方学子文化及由此所引发的其它方面的大面积误解，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误解越发深入到社会的各个方面，消除更加困难。
二、民族文化将是对话中第一个出局的文化
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每天都有诸多语言、文字、习俗在消失，而取代它们的不一定就是最诗意的，最具备可持续发展的文化，而仅仅是某种资本主义、实用主义包裹下的文化。比如彝族历史上实行火葬，却完全不被当时的主流社会授受，数百年后的今天，火葬却又上升到国家政策的层面。彝族文化对自然及超自然的敬畏和尊重不是西方被工业后的后知后觉，而是数千年前的事。但是一种事实，被历史证明是一回事，被现实使用又是另外一回事。彝族的太阳历，说起来它是最科学的，但它并不被当今社会所采用。古彝文，世界六大古文字，它还在活用活学，但目前流行的是英文以及汉语，它并不被广泛使用。
彝族的生活习俗、婚葬、火把节的异化，在今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三、我们为什么需要文化自觉
关于文化的定义，萨义德他们在内的观点有数百种之多。简单说，所有人为的介入都可以称之为文化。所谓“文化自觉”,借用费孝通先生的观点: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之中的人对自己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及自我创建。具体到彝族文化来说，我觉得反省和自我创建是最为重要的，彝族最大的问题就是书不同文的问题，几代人了，都解决不了，而解决不了的真正原因，昨天在北航采访吉狄马加大哥，他的看法是人为原因。彝族历史上有这样那样的不仅仅只是文化上的分岐，到今天这些分岐还在，我认为这是我们这一代人或者说我们的专家学者政府官员有不可推却的责任。
没有文化自觉，民族性的消失将导致文化全球化，而文化全球化的终极结果就是文明的衰败或消失。我们都知道，自然界的存在在于有相生相克的食物琏，当食物琏只剩下单一的狮子或者仅剩下单一的青草，整条食物琏断掉之后，必将是整个生态系统的毁灭。文化同样有其内在的食物琏结构，只可惜唇亡齿寒的道理，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已经看过《奢香夫人》。个人认为，它是彝族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但是本剧最核心的价值，或者说它得到央视及高层认可的最根本原因，不在于它的艺术形式或文化自觉，而在于它的政治诉求。彝族是一个维护统一热爱和平的民族，奢香是这一精神的典范。奢香精神与今天的意识形态吻合。
作为一个彝族青年，确切地说，作为一个贵州彝族的后代，就我对彝族文化，对水西文化的粗浅了解，如果一切真如剧中所展示的那样，水西四十八土目，都是半憨半呆的跳梁小丑，水西一千四百七十四年的历史从何谈起？我仅仅举一例，水外六目的宋土司和另外一个土司成年累月因水源械斗，死伤无数，年轻的奢香的智慧就是让他们两大家支分单双号各自取水，两大土司及众人恍然大悟，合手言欢。土司们及那个时代的民众智商如此低下，这很让人同情和可怜。时间会证明一切，包括我对电视剧《奢香夫人》的观点。
当然，不单是《奢香夫人》在我所看过的反映彝族文化的影视作品，除了《阿诗玛》，几乎都是从他者的眼光来拍彝族人。我所说的他者的眼光，也就是某种猎奇的先入为主的偏见的不愿直面历史的眼光。当然，也许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早就有人说过，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上世纪90年代初，法国人意识到国家和民族文化独立的重要性，坚决而果断地提出反对把文化列入一般性服务贸易。法国提出了文化例外。所谓文化例外原则是一种为了保护本国的文化不被其他文化侵袭而制定的一种政策。文化例外是法国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体现，通过这样的政策，使得法国文化得到很好的传承和保护，同时对世界其他国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比如他们的新浪潮电影。当然，在这里，我仅仅是举一个例，我们是多民族的统一的国家，五十六个民族生活在同一个大家庭中，谈不上文化例不例外的问题，也不是狭隘到本民族的东西外人就不能碰，但是彝族文化的民族性，彝族文化的纯粹性彝族文化的独特性，应该是受到普遍的尊重和保护。前几天我在珠海采访王惠然老先生，他二十五岁受海菜腔和烟盒舞的启示写出了伟大的《彝族舞曲》，他和我聊到民族文化被肢解的问题，他也深深的感到担忧。我几乎不看电视，因为高洪章兄弟在萨顶顶的团队，有一次看了萨顶顶谈彝族毕摩用的神鼓，她说她很长时间不敢去摸不敢去用，那太神圣，她只有敬畏之心。而现实生活中，有这种敬畏之心的人，不管是作家还是导演还是编剧，可以说，少之又少。
当本民族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上升不到足以代表本民族的文化高度，在他者的资本及话语权介入之下，自身的文化将被支离被肢解为一个个破碎的商业符号。简单地说，我们没有权利禁止别人来写支格阿鲁，来做支格阿鲁，我们不但不禁止，还十分欢迎。但是只有我们站到了一定的高度，我们才有发言权，才有建议权，才有否决权。我们唯一的办法是把自己做大做强。当我们拥有一流专家学者，一流的诗人，一流的作家，一流的编剧，一流的导演，一流的评论家，一流的艺术家，一流的企业家，我们才能对彝族文化有真正经营和守望。谢谢大家。下面我非常乐意回答各位的提问。
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普驰达岭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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