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有福：探访巡检司阿哲刺绣工作室
打开尘封的历史，查看明朝276年国运在云南先后设立的130个巡检司。在时有裁撤基础上，一般保留90个巡检司的多民族云南边陲，这个特定时期的从九品特殊官职，遍布滇西、滇东、滇南三迤。并选拨懂夷语的人员担任，主司巡察、监察、防盗缉捕。这个在人们视线中即将消失的名称，只有中国第三大江珠江源头的南盘江畔巡检司镇保留着，并发挥着“彝族服饰文化生命源”的作用。
一、走进巡检司
孟夏四月十八日上午，受弥勒市巡检司镇党委书记尚志高同志盛情邀请，我和红河日报社原总编何劲松、弥勒市政协原副主席张家文、云南民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李丽琼、蒙自新飞扬旅行社总经理孔祥辉、红河州舞蹈家协会主席段勇、弥勒市彝学会会长张国富等人，参加了由镇党委主持召开的巡检司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开发座谈会。
交流刺绣记忆（普家勇摄）
会上，尚书记围绕十四五期间“多彩巡检司 魅力阿哲乡”的目标，介绍了巡检司镇135发展思路。在做好工贸乡镇、滨江集镇、热区资源开发利用基础上，抓住滇中城市经济圈南盘江流域生态保护带建设和弥勒云峰山国家石漠公园建设的机遇，快速提升滇越铁路乡愁记忆带、彝族阿哲文化体验带、农旅文化带建设速度。与会同志围绕巡检司毕摩抄写的1213米彝族阿哲文献长卷申报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纪录、省级阿哲刺绣项目传承开发、乡村民俗旅游与生态文明建设等内容进行深入交流。
在滇越铁路滇段466公里内，巡检司镇政府是云南省距铁路线最短的基层政府所在地。
风和日丽、白云悠游的中午良辰，我们欣赏州级文物保护单位萧家大院古建筑，慢步百年滇越铁路，领略法式建筑，考察古临安（今建水）与广西府（今泸西）必经之地南盘江渡口要津。站在横跨东西200多米长的现代化银灰色大桥上，古老的渡津遗址只有一堵当年用于套拴滑索钢绳的石墙柱，残留在河的东岸。面对天堑变通途的新时代，记忆着波涛凶险的过往岁月。
“巡检司”作为明朝正德年间设立的地方建置，时间跨越500多年。1776年7月4日建立的美利坚合众国，至今才246年，岁数还没有巡检司的一半。巡检司的名称本身就是个历史文化名片，同时期设立的开远东山口巡检司、小龙潭西山巡检司，以及西三大麦地革尼关巡检司，早已消失在长河烟雾中。昭通豆沙关巡检司也只有在关卡处保留一个名牌。
二、探访阿哲刺绣工作室
阿哲刺绣工作室在巡检司镇高甸村委会麦塘村小组，由民间刺绣工艺师李翠风带领村内多位绣娘创办。目的是抢救传承，合理开发，带动山区妇女创收。
进入工作室，各种服装款式和琳琅满目的精美银饰摄入眼帘。手工绣品绣工匀整，针线细密，设色精妙。花草树木，芳香四溢；鸟兽虫鱼，栩栩如生；山水云雾，灵韵显神。
据绣娘介绍，阿哲服装按性别职业年龄分为女童装、男童装、男青年装、女青年装，男女老年装，女子婚礼装，毕摩司礼装和男女寿服。女子婚礼装分大衣、小衣各三套，属于男方需要准备的正常聘礼。母亲亲自缝制的陪嫁婚服一套，共七套婚服。大衣用缎绸为主料缝制，袖宽短，衣服长至膝，刺绣图案花纹端庄素雅、稳重；小衣多用青蓝色布或白布，袖长至手腕，长宽根据体型适中，绣图丰富艳丽。小衣中的劳动服装，前后衣角没有修饰。加上头饰、衣领、围腰、裤子、象鼻花鞋、飘带、挎包和各种金银首饰，女子婚服加工时间长，造价昂贵。
李翠凤（右）介绍绣品内容（普家勇摄）
刺绣特点有十字绣、彩绣、钉线绣、绚带绣、戳纱绣五种。十字绣是多数图案刺绣法，单图或组合图均用十字绣手法完成。彩绣是对花草图案不同构成色素位置，配各种彩线连接或叠加戳秀。钉线绣大多用于马尾绣、衣角绣和各种图案外围彩线绣。绚带绣工艺用于飘带和三角形花包。戳纱绣是在刺绣衣领和鞋帮时采用的手法。
针法分斜针、套针、扫针、盘针、直针五类。多数单色花纹图案用斜针。不同花纹组合或花色部位有区别的，在斜针基础上用四种大小不同的针，穿不同色彩的粗细线套连刺绣。再用中等针尖轻轻地向外斜扫图案末端，使图案达到栩栩如生，逼真自然。盘针用于图案突出部位，就是用线多次重叠盘绕针尾，用手指按住拉针、再下针，花纹突兀部分更加耀眼。直针多在单一色或衣角、飘带等直线绣时使用。
一套成年女子服，包括三角帽、头围、领子、衣服、围腰、花裤袋、裤子、象鼻鞋，配件有三角形绣花巾、绣花挎包。首饰以银首饰为主，有耳环、手镯、戒指、围腰链、萨赛布（挂胸前的三层三银环镶接银圆，中间用葫芦银上下串连的银响链）、芝麻花银等。媒人说婚到结婚的过程有火塘酒、小酒、大酒、婚宴，小酒确定婚礼至结婚间隔在一至三年。其间，男方要请5、6位绣娘用一年多的时间来缝制婚服。
缝制一套服装要经过选布料、裁布、绣花、镶贴绣片、彩线围图案花边、钉银饰、连接、衣角贴绣、锁边等程序。
刺绣工艺是服装的主体艺术工程，有剪纸、选布底色、图布合钉、选彩线、缠线（裹线）、编线、绕线（马尾花线）、绣花、围边、镶贴十个工序。编线、绕线、绣花属于核心工艺。
工艺师李丽琼（右一）指导编彩线（普家勇摄）
编线用编架编织，按图案大小选择5、7、9根不同颜色的线，在编架上织成细、中、粗三种规格。我们顺着绣娘手指的方向，细看绣娘编线，只见双手游龙、十指戏水，在一游二勾三分四交五放中形成一个套路，一个套路构成一组彩线点。如此循环，七彩缤纷的长条彩线就织成。
绣娘说，阿哲人是七姊妹星下凡嫁给地上的人，衣服上大多用与七姊妹星对应的七彩线作花图围边。
马尾绕线是阿哲刺绣的一项独特工艺。绕线时，先把三根马尾搓成绳为芯，下头固定在转轮上，左手持上端转动。彩线几乎以360度角从下到上围绕，就形成马尾线。使用时按照图案大小、色泽变化剪裁绣饰。
马尾绣花头饰（师有福摄）
成年妇女服饰刺绣图案主要有蝴蝶、桃花、马缨花、荷花、黑果花、流云纹、绵羊角纹、犬齿纹、八卦太阳纹、四边形纹等。女童根据属相和父母爱好，大多在帽子上绣有虎头、金鸡等趋吉避凶的动物绣饰。
在我们的要求下，绣娘安排一位穿着整套服装，从头到脚向我们介绍服饰图案蕴含的寓意。她说，四边形绣饰折成螳螂头形状的三角帽，代表阿哲创世史诗第一代螳螂独眼人。创世史诗把人类进化分成螳螂独眼睛时代、蜻蜓直眼睛时代、蚱蜢横眼睛时代，我们现代人是蚱蜢横眼睛时代人。三角帽中间两角用飘带绕成绵羊角形状是代表绵羊。绵羊是先民迁徙的带路者，又是亡魂回归祖先居住地的领路神，是亡魂回归祖先时第一个杀祭的牺牲。人亡制作灵台，享年几岁就在灵槽中放几根绵羊毛。
飘带分三股和四股，三股的是没有出嫁，四股的表示已婚，成双成对。四股飘带还寓示四方四季，表示四位天女协助四大天门神分管一年四季的时令变化。
头围正中凸起的锥形彩银坨，代表独眼时代和太阳。阿哲人的观念中，太阳是红火、是母亲，月亮是舅舅、是男性。太阳代表着光明、温暖、旺家。两边镶有各三个嘴朝下的彩色银蝴蝶，这六只蝴蝶是种子神。传说，天地产生后，蝴蝶化生的天女仙尼比尔阿梅、添比德阿梅和撇兀图阿梅撒下树种、藤种、草种，大地焕发生机，食物从此出现。因此，种子神是蝴蝶、是女仙。阿哲人现在都是男人赶牛犁地在前，妇女肩扛撮箕播种在后。
头饰、围腰和衣服上钉缀的三角形尖银泡代表星星，代表生命的因缘与轮回。阿哲人认为，生命的根源于银河星系，生命之花开在大地上。天上一颗星对应地上一个人，人亡后要查找出从天上掉落的亡魂兆星，通过法事烧毁送出。代表生命之星的银泡在服装上预示着人丁兴旺，生生不息。
库脚下端库管用天蓝色布，代表蓝天。蓝布下边流云彩纹，包括衣服和围腰上的云雾彩纹，表示飞霞流云。据说天女七姊妹星下嫁凡人时，由海雕带路、仙鹤护持，驾彩云从蓝天白云处悠悠飘来。阿哲文献中记载，第三次洪水过后，直系先祖阿普笃慕受天神眷顾派三位天仙与他婚配，天仙各生两个儿子，共六个儿子。儿子长大分支，史称六祖分支，传了彝族六大方言的人。
其他植物花卉也有代表含义。代表意义与恋爱对歌时以物传情的互信情物相同，用阿哲语谐音取意，会意沟通。
桃花。阿哲语说桃子的声音意义是“果王、果首”，认为桃子是果食之王。据说，远古时期，大地上万物平等和谐相处。因人类无聊，捉拿大黄猴装在空心树筒中举行活葬仪式，杀牛牛血流成河，杀羊羊肉堆成山。牛羊魂上天告状，天神撒病种、死种，人类第一次遭遇病毒死亡大灾。人魂上天告状后，天神派呲嘴鸟下凡传圣旨。呲嘴鸟下凡时在空中碰上燕子背桃子上月宫为月宫娘娘祝寿，馋嘴涟涟的它抢吃了桃子。飞落到树尖上站不稳，忘记圣旨内容，只会说学语啊格格的爬来、跛脚的来、牙齿黄的来、头发白的来，没有传达真旨就折返天宫。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又死亡。人魂再次告状后，呲嘴鸟被天神撕烂嘴巴丢落在桃树上，桃花染红。因此，桃花预示一果一核，言行一致，忠贞不渝；红红火火，生活甜美幸福。
马缨花。阿哲语与农历二月说法相同——“咪支维”，意思是“大地繁衍花”。婚恋四季歌唱到正月汤圆花、二月马缨花。马缨花代表热情、奔放，生机勃勃、繁衍万物。
黑果花。阿哲语与“到”“会”相同，男女青年恋爱双方约会的信物。表示坚韧、细心、多子多福。
其余动物饰品和图案都有代表意义。如，麒麟是开天门的神兽，云雀是开太阳门的神鸟，能给人们带来希望、光明。葫芦是崇拜男祖先的标志，虎是守寨神用来辟邪；龙是农耕神，每年二月东方参龙星座抬头时要祭祀龙神，保佑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鱼是“鱼、我”同音同意，自信人生水长流。蜘蛛代表人的灵魂，招魂时家庭要按人丁拿回蜘蛛装在布袋内，供奉于祖先灵台旁边，希望得到祖先神保佑。
各种布料颜色、丝线颜色都有文化含义。绿色、红色代表东方、南方，青水赤火是宇宙万物生命之源；绿色预示生命长青，红色代表旺盛、热烈。绿叶红花一棵树是大地和谐共生的范式，男女夫妻忍让相处是社会稳定的基因。黑色表示稳重，白色是纯洁，黄色代表高雅。
代表独眼时代和太阳及种子神头饰
在询问阿哲刺绣来源时，绣娘说只认得母亲传女儿，婆婆教媳妇。这时，站在旁边的老毕摩主动插话。他说阿哲文献中记录有狩猎、蚕丝做衣服、制鞋子的内容，阿哲人的服饰刺绣与狩猎有关。《祭龙经·狩猎篇》《母书·挖药炼丹篇》和《公书·编线》中记载，男人用狩猎获得的兽皮来遮身、挡雨、伪装，皮子不小心被划破后用火熏燎过的竹针和骨针缝补；女人发现野蚕丝搓成线能编成布，后来发展为种植蚕桑、织蚕丝布为寿衣。书里面的寿衣分鳄鱼皮、虎皮、绵羊皮和麻布衣、蚕丝衣。始祖阿普笃慕的寿服是虎皮衣。鞋子用绵羊皮制作。他说按照这个线索，遮身的原始衣服是男人为了狩猎使用，用针缝补开创刺绣先河是女人发明。文献中还说，自从分管天地万物生长循环的天女神和地女仙用绿红二色线编织人的生命线以来，彝族把三生三世过程中的灵魂回归视为破茧成蝶，足踏彩云返璞归真。
三、宏图心愿
服饰刺绣具有民族特征和地域特性，是民族之间互相认知的形象存在。被国内外专家学者评价为“民族刺绣艺术精品”的阿哲服饰刺绣，承载着历史、蕴含了哲理、体现了审美艺术，价值取向集中在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和合理念。专家学者与绣娘互动时认为，作为省级刺绣文化传承保护项目的阿哲刺绣，一是要传承好这套祖传手工艺，记忆乡愁，师傅带徒弟留住文化根脉，丰富精神文化家园；二是研究提升，适应现代消费需求，图案艺术结构拓展化、大众化，吸纳更多消费者；三是利用地方民俗节日活动，提倡穿美丽衣裳，做家乡美丽人，提振美丽家园形象；四是通过现代媒体、电商网络，扩大宣传、打开市场，提高收入。
人才技师是主体，历史文化是源泉，工艺传承开发是过程，市场营销是手段。目的是振兴中华文化，建设美丽中国。刺绣工艺虽然精湛靓丽，传承服务拓展任重道远。但愿阿哲刺绣工作室的明天：坦途辉映，精彩频频！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作者：红河州彝学学会常务副会长、红河书院彝族文化研究中心学科项目牵头人，云南省有突出贡献的哲学社会科学专家。
所属专题：
彝族服饰（彝族服装、彝族刺绣）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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