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和大地之子(摘要)——诗人吉狄马加的诗歌及其世界
彝族是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她有自己的语言和古老的文字——老彝文,彝族先民们用老彝文撰写了卷帙浩繁的文献典籍和大量的碑铭文学作品,内容涉及文学、历史、宗教、医学、天文历法、风尚习俗等方面,为中华民族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历史上,彝族形成了以祖先崇拜为核心,融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灵物崇拜为一体的毕摩教,各种祭祀、巫术、占卜、禁忌等民间生活活动中都带有毕摩教的浓厚色彩。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明,丰富的民间口头文学、彝文经籍文学,都为彝族作家的创作提供了宝贵的文化资源。
在新时期彝族诗人群中,吉狄马加是出类拔萃的一位诗人。
他不仅以自己的诗歌实践从凉山走向了全国,走向了新时期中国诗坛的前沿,而且在诗歌中实现了与世界的对话,他不但通过诗歌表达他对于世界的关注对于全人类的关怀,还以诗人兼领导的身份真正地走向了世界,让世界都听到了这个彝人的声音。而他创作的立足点和精神家园还是他的凉山他的民族,他说,“我的家乡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布托县,彝语称为刺猬出没的地方。我想可以这样说,如果作家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神性背景,那么苍茫的大小凉山就是我精神的永恒家园。我的部族属于彝人的古侯部落,如果说我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符号,我承认我是在延续着一种最古老的文明。”“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彝民族的歌谣和口头文学的摇篮里度过的。那里有我无数的梦想和美丽的回忆。我承认是这块彝语叫古洪木底的神奇土地养育了我,是这块有歌、有巫术、有魔幻、有梦与现实相交融的土地给了我创作的源泉和灵感。”吉狄马加诗歌中所包含和体现出的故土情怀、民族文化精神及世界眼光和人类意识,为少数民族文学乃至中国文学提供了有益启示和宝贵经验。
1、故土情思的深情诉说
故土,除了现实生活意义上的物质家园外,它同时还是饱含着深沉文化意味的精神家园。吉狄马加最初的诗作大多在歌吟可爱的故乡,“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在我的躯体上和灵魂中都打下了很深的文化记忆,所以说那块土地上的河流、群山,甚至一只小鸟,都会让我的双眼含满泪水。”他说,“我的歌/是多情的风/是缠绵的雨/是故乡山岗上/一只会唱歌的百灵/是献给这育养了我的土地的/最深沉的思念”(《我的歌》)。
但是关于故乡的书写,吉狄马加并不是一味的单纯进行牧歌式的表达,他并不掩饰生活的悲哀和无奈,甚至直接述说故乡的哀伤,在一种复杂的表达中抒发诗人对故乡的痛并深爱着的深沉感情,如《达基沙洛故乡》写道:
我承认一切痛苦来自那里/我承认一切悲哀来自那里/我承认不幸的传说也显得神秘/我承认所有的夜晚都充满了忧郁/我承认血腥的械斗就发生在那里/我承认我十二岁的叔叔曾被亲人们送去抵命/我承认单调的日子/我承认那些过去的岁月留下的阴影/我承认夏夜的星空在瓦板屋顶是格外的迷人/我承认诞生/我承认死亡/我承认光着身的孩子爬满了土墙/我承认那些平常的生活/我承认母亲的笑意里也含着惆怅/啊,我承认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故土/纵然有一天我到了富丽堂皇的石姆姆哈/我也要哭喊着回到她的怀中
吉狄马加说,“对太阳、土地、河流、森林、原野、群山等等这些养育了人类原生文化的母体的赞颂,从来就是我诗歌的主题。因为,这些对我们民族来说赖以生存的一切,它们就像血肉一样成了我们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在倾诉对故土的眷恋中,他必然要对这片土地上的自然风物进行独特的观察和诗意的描摹。
显而易见的是,吉狄马吉对故乡自然风物的描写并不是仅仅单纯地抒发自然之美和诗人的闲情逸致,而是着重写一种人化的自然,写自然物中饱含着的生活内涵和民族文化积淀,托物抒情,表达诗人对生活的态度和对于故乡的感情,如《感谢一条河流》、《在远方》、《夜》、《秋天的眼睛》、《山中》、《故乡的火葬地》、《黑色的河流》、《猎人岩》、《沙洛河》、《岩石》等,在抒写自然中莫不饱含着独特的生活内涵,充满着对生活的深刻思量及对故乡的深情关注。《群山的影子》表达对山的另一种独特发现和理解:
跟随太阳而来/命运的使者/没有头/没有嘴/没有骚动和喧哗
它是光的羽衣/来自隐秘的地方/抚摸倦意和万物的渴望/并把无名的预感/传给要占卜的羊骨
那是自由的灵魂/彝人的护身符/躺在它宁静的怀中/可以梦见黄昏的星辰/淡忘钢铁的声音
写群山的影子实际上就是写群山,在彝人心中的特殊地位,间接表达对群山的敬仰之情,显示了诗人对自然的深刻观察和思考,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沉思考。特别是最后一节,隐喻群山为自由的灵魂和彝人的护身符,躺在它的怀中可以梦想可以忘忧,饱含着对大山和故乡的深深依恋之情,意境优美,情思绵绵。
当然关于故土的情感表达,吉狄马加不会局限于自我的感受,除了对自然抱以万物有灵的观念进行独特的观照和思考外,更把关切的目光对准故乡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的人生和命运,不是对他们的生活习俗进行肤浅的表面性的猎奇式描绘,而是深入人物的精神世界和生活的内里,表现生活的丰富多彩和人物命运的复杂多样。如《头巾》就是一首关于人生苦乐的生动诠释,诗作分别用五节来代表五种人生命运,第一种是美满幸福型,男人把头巾送给了真心相爱的女人并结婚了,“朝也爱/暮也爱/岁月悄悄流去/只要一看见那头巾/总有那么多甜蜜的回忆”,头巾是一种幸福的记忆,是生活的美丽回想;第二种是阴差阳错的人生悖逆,男人把头巾送给相爱的女人,“可这个女人的父母/却硬把她嫁给了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人/从此她的泪很多/从此她的梦很多/于是她只好用那头巾/去擦梦里的灰尘”,泪多梦也多,非常简朴的描写道出了爱情的悲剧和人生的悲伤,只好用头巾去擦梦里的灰尘,把无言的痛苦生动地表现出来;第三节说明命运的无常人生的偶然,男人把一块头巾送给他相爱的女人,可是“或许由于风/或许由于雨/或许由于一次特大的山洪/彼此再没有消息/于是不知过了多少年/在一个赶集的路口/这个女人突然又遇见了那个男人/彼此都默默无语/谁也不愿说起过去/两个人的手中/都牵着各自的孩子”,诗人只是冷静地描述两个相爱却没有走到一起的两个人的一个偶然相遇的场面,可是人生的百般无奈和沉痛的惋惜都蕴含其中;第四节写得到了头巾的女人和一个外乡人走了,“她想等到盛夏的傍晚就回来/可是回来已是冬天的早晨/从此她只好在那有月光的晚上/偷偷地数那头巾上的花格”,反映的是懂不得珍惜后的失落和遗憾,具有普遍代表性;第五节采用较为含蓄的叙述,表明传统力量对于爱情的破坏和给人生带来的痛苦,“天说要背叛/地说要背叛”,为此两个相爱的人没有走到一起,可是“醒着也呢喃/睡着也呢喃”,直到死头巾还和女人烧为灰烬,曲折道出人生的痛苦。全诗以“头巾”意象隐含的不同情感历程和人生遭遇折射人生的多样复杂,苦难和无奈,显示出对生活的高度概括和深刻总结。
2、民族文化的深沉观照
吉狄马加从一开始创作就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彝人”,带着民族文化的鲜明印记和深沉积淀,以一种自觉的民族文化代言人的身份通过诗歌的形式来诉说一个彝人的梦想、表现一个彝人的情怀、展现彝族文化的深沉内涵和特色。吉狄马加说:“我的歌/是含笑的泪/是初恋的潮/是远方地平线上/一条黑色的河/是献给我古老民族的/一束刚刚开放的花朵。”(《我的歌》)他的诗走向了世界,而其中最独特的诗篇无不取材于自己的民族,诗作中最动人的情感无不源自于对自己民族的深情吟唱。诗歌是一种梦想的诗意表达,人生的梦想五光十色、异彩纷呈,对于吉狄马加来说,他的梦想首先是“一个彝人的梦想”。他说,“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梦想就是通过自己的诗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并以此来实现自己的文化愿望。我想通过我的诗,让更多的人来了解我的民族,了解我的民族的生存状态。我的民族的生活,是这个世界人类生活的一个部分,我想用诗去表现我的民族的历史和生活,去揭示出我的民族所蕴含着的人类的命运。我的梦想是力图通过再现我的民族的生活,去表达对和平的热爱,对不同文化的尊重,对人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原则的坚守。”他的诗歌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可是他在民族性的展示中更追求一种世界的共通性的内涵,一种普遍的对于命运的关注和思考,所以虽然他的题材、意象是民族性的地域性的,而传达出的情感和思想因具有人类共通性的内涵而富于人类普世价值的吸引力和感染力。
吉狄马加对自己的彝族文化身份表示了强烈的认同,他承认自己血脉里流动着彝族文化的精华,他肯定地说“如果没有大凉山和我的民族/就不会有我这个诗人”(《致自己》),标题是“致自己”,提醒自己,其实也是在告诉世人,他自己所特有的民族文化身份,同时更隐含着诗人对母族的感恩心理。他在汉城热爱自然文学之家的演讲中引用了圣卢西亚诗人德瑞克?沃尔科特的话:“要么我谁也不是,要么我就是一个民族。”这句话正是吉狄马加自我的真实概括,在他的诗中“我”常常是一个民族的大我形象,一个民族文化代言人的形象,在对自我情思的表现中往往隐含着深沉的民族文化寓意,是民族现实生活与精神状态的生动叙说。
同样的,他的诗歌《黑色狂想曲》也就是一个彝人的狂想曲,黑色是彝族崇尚的颜色,黑为贵,这首诗以丰富的想象描述黑夜里引发的梦想,一个彝人的梦想,“请给我你血液的节奏/让我的口腔成为你的声带”,表现了“我”要作为彝族文化代言人的自觉意识,“让我的每一句话,每一支歌/都是这土地灵魂里最真实的回答/让我的每一句诗,每一个标点/都是从这土地蓝色的血管里流出/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请让我对这一块巨大的岩石说话/身后是我苦难而又崇高的人民/我深信这千年的孤独和悲哀啊/要是岩石听懂了也会淌出泪来/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请为我的民族升起明亮而又温暖的星星吧/啊,黑色的梦想,让我伴随着你/最后进入那死亡之乡”,明确道出自己的创作来源于这块土地,取材于自己的民族,诗人身上积淀着民族厚重的历史,更承载着民族复杂的情感,苦难而又崇高的人民,孤独而又悲哀的漫长历史,也是一个民族独特的大我形象,“黑色狂想曲”正是诗人作为彝人的狂想和梦想,蕴含着深沉的感情和深刻的内涵,表达了诗人作为民族文化代言人的高昂激情和自觉使命。“从土地蓝色的血管流出的诗句”、“岩石听懂了也会淌出泪”,奇特的想象构成了一个意蕴丰盈的意象世界,民族情感的力量动人心魄,诗意悠长。
吉狄马加说,“我写诗,是因为有人对彝族和红黄黑三种色彩并不了解。……我写诗,是因为我的部族和祭师给我讲述了彝人的历史、掌故、风俗、人情、天文和地理。……我写诗,是因为多少年来,我一直想同自己古老的历史对话,可是我却常常成了哑巴。”于是,向人解释彝族、解读自己的民族文化并和母族古老的历史进行对话,成为吉狄马加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彝人梦见的颜色——关于一个民族最常使用的三种颜色的印象》就是对彝族崇尚的黑红黄三种颜色包含的文化及生活内涵的诗意阐释:
(我梦见过那样一些颜色/我眼里常含着深情的泪水)我梦见过黑色/我梦见过黑色的披毡被人高高低扬起/黑色的祭品独自走向祖先的魂灵/黑色的英雄结上爬满了不落的星/这个甜蜜而又悲哀的种族/但我不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自称为诺苏我梦见过红色/我梦见过红色的飘带在牛角上鸣响/红色的长裙在吹动一支缠绵的谣曲/红色的马鞍幻想着自由自在地飞翔/我梦见过红色/但我不会不知道/这个人类血液的颜色/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祖先的血管里流淌我梦见过黄色/我梦见过一千把黄色的伞在远山歌唱/黄色的衣边牵着了跳荡的太阳/黄色的口弦在闪动明亮的翅膀/我梦见过黄色/但我不会不知道/这个世上美丽和光明的颜色/从什么时候起就留在了古老的木质器皿上(我梦见过那样一些颜色/我的眼角常含着深情的泪水)
因为黑黄红这些颜色是彝族的文化符号,是民族长期历史发展的积淀,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因而诗人对这些颜色会饱含深情的热泪。“三色文化是彝族文化的精髓,典型地反映了彝族人的魂魄即内在精神。”黑色的披毡、黑色的祭品、黑色的英雄结构成了一个自称为黑色的民族的特殊文化符号,黑色里蕴含着一个民族的甜蜜和悲哀、她的高贵和刚强、悠久和厚重;红色是一个民族生命血液的颜色,是民族精神面貌的颜色,热情、欢快、缠绵而富于幻想;黄色象征着美丽和光明,是生活的歌和梦想的翅膀,是民族历史和现实灿烂的光泽。“我梦见过那样一些颜色/我的眼角常含着深情的泪水”,相同的句子,第一句是引子,是缘由,最后是思想和情感的升华,首尾呼应,强化了诗人的民族情感。三色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内涵,经由诗人的大胆想象和情感的浸润而获得了意蕴丰盈的诗意。
人是民族文化的重要传承者,更是民族文化传统的凝聚物,一个拥有自觉的民族文化意识的作家往往能够从自己的民族人物身上看到蕴含其中的民族性格和文化特色,因而他的表达不是对人进行一般性的描写而是刻划人物的性格和精神,挖掘人物潜藏着的文化内涵。吉狄马加的民族文化情怀从他的诗作中对人的民族性格,特别是对文化人的深沉观照中表现出来。对于猎人、骑手、做口弦的老人、毕摩等一些具有特殊文化身份的人,乃至亲人,吉狄马加都会关注到人物身上蕴含着的民族文化内涵,他们在诗人的眼中都被塑造为大写的彝人形象。
在巨大的时代变革面前,中国社会整体处于转型过程当中,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彝人的文化也经历着严峻的考验。吉狄马加的创作来自于他所熟悉的民族文化和生活,可是在变革面前,作为一个民族文化代言人,他深切感受到了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激烈碰撞给民族的心灵带来的阵痛,内心充溢着深深的忧虑,他说,“在多种文化的碰撞和冲突中,我担心有一天我们的传统将离我们而远去,我们固有的对价值的判断,也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这种焦虑的心理和阵痛感也体现在他的诗歌中,《失去的传统》深刻地传达出了这种心情:好像一根/被遗弃的竹笛/当山风吹来的时候/它会呜呜地哭泣又像一束星光/闪烁在云层的深处/可在它的眼里/却含有悲哀的气息/其实它更像/一团白色的雾霭/沿着山岗慢慢地离去/没有一点声音/但弥漫着回忆
把失去的传统比喻为被遗弃的竹笛,曾经的竹笛唱着动听的歌谣如今只有在山风吹来的时候发出哭泣的呜咽,诗人把传统的丢失通过一个具象的竹笛被遗弃的命运形象地表现出来,营造出一个感伤的语境,隐喻着诗人内心的哀伤。更体现了诗人构建民族文化和传承民族文化的强烈愿望。这些关于民族文化的深情书写和多向度观照通过诗歌的形式完成了对民族文化的记录和宣传,让世界听到了彝人的声音,更获得了对彝族文化的深刻理解和感悟。
3、人类意识的诗意表达
吉狄马加在凉山偏远的地方开始诗歌创作,彝族的原生文化赋予他创作的源泉和灵感,可是他并不局限于对自己个人、民族和凉山的观照,而是身在凉山却心怀天下,以开放的视野和博大的胸襟,热切关注人的生存状况、人类的命运和世界的前途,思索人类面临的一些同共性问题,通过诗歌来憧憬自由和公平,呼唤和平与友爱,反对专制和战争,表现出强烈的人类意识和世界情怀。他说,“我怎么不能写出既具有民族的特点,又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作品?怎样真正写出人类的命运,使自己的作品具有普遍的人类价值?这些问题都是我最初走上文学道路就开始思考的具有本质意义的重要问题。”吉狄马加这个彝人的梦想不仅仅是要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民族的生活和感情,更要表达一个彝人对世界对人类的关注和关爱,对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和多元文化的热爱和尊敬,体现出作为世界主人翁的使命感和自觉意识。
因为心怀世界情怀和人类意识,那些书写故土和彝族生活题材的诗作,在对土地、河流、森林、群山、太阳等自然物的抒怀和对彝族风尚习俗、宗教祭祀、彝人生活的倾诉中,吉狄马加常常地会引发联想,表现更为深广的思想和深刻的主题。《母亲们的手》《、黑色的河流》《、守望毕摩》、《被埋葬的词》、《题纪念册》、《口弦的自白》、《失去的传统》、《回忆的歌谣》、《故乡的火葬地》、《自画像》等书写彝人或彝族文化的作品,都隐含着诗人对人类和世界的思考。在《故乡的火葬地》中,诗人不但倾诉对祖先的思念和敬仰,还从人性的角度关注具有浓厚民族文化色彩的土地,在特殊的风俗中表达人所共通的情怀,那些在火葬地升空的灵魂“用那无形的嘴倾诉/人的善良和人的友爱/还会传来一点回声/只要那是人的声音/我们就立刻在这土地上/让灵魂甜蜜地长眠”,在对彝族的美好人性和精神境界的描述中表达对美好人性的渴望和追求。
在《古老的土地》《、岩石》《、做口弦的老人》、《鹿回头》、《土墙》等立足于故土的诗作中,诗人着力于从特定的地方的民族的富有个性的生活中发掘出人类共同性的命题,追求寓于各民族文学个性之中的文学共性。
吉狄马加说,“作家和诗人是社会的良心,我们必须时时刻刻关注人的生存状况和人民的命运。我们不仅要关心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还要关注这个世界每天发生的一切。……在多元文化共存的世界,我们多么希望不同宗教、不同信仰、不同国籍、不同种族的人们都能和平共处。我在写作中,一直把表现和张扬人道主义精神,作为自己神圣的职责。这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是必须具备的。这也是我二十多年写作生活所追求的一个方向。”他不但在书写故土生活题材的诗中表现出对世界的关注,更写了大量的献给世界的诗作,他说,“我的使命/就是为一切善良的人们歌唱”(《我渴望》)。如为联合国世界土著人年而写的《献给土著民族的颂歌》、从以色列那些让犹太人感动的石头引发的感慨《土墙》、献给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女画家《欧姬芙的家园》、献给纳尔逊?曼德拉的《回望二十世纪》、写给弗朗西斯科?林蒂尼的《头发》、献给以色列诗人耶夫达?阿米亥的《在绝望与希望之间》、《献给这个世界的河流》、《基督和将军》、《致萨瓦多尔?夸西莫多的敌人》、《安魂和祈祷》、《罗马的太阳》、《吉普赛人》、《乞丐》等等,几乎每一篇都隐含着诗人对生命对人类的独特思考和对世界的深沉观照,是一种人类意识和世界理念的诗意阐释。
在吉狄马加的世界题材作品中,首当其冲的主题是爱、和平及感恩,他说,“我写诗,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有核原子的时代,我们更加渴望的是人类的和平。……我写诗,是因为对人类的理解不是一句空洞无物的话,它需要我们去拥抱和爱。对人的命运的关注,哪怕是对一个小小的部落作深刻的理解,它也是会有人类性的。对此我深信无疑。”《献给土著民族的颂歌》表达的是对于土地的歌颂,对于生命和不同种族的理解和尊重,对人类共同的悲伤和痛苦的追怀,对人类良心和美好心灵的渴望,感恩大地母亲祝福粮食,“把母亲所给予的生命和梦境/毫无保留地献给人类的和平、自由与公正”,饱含着构筑美好世界的期望。《白色的世界》歌唱一个没有烦恼和忧戚,更没有阴谋和暗害的世界,深情地说,“人啊,应该善良/活着本身就不容易/我热爱生命和这片土地/并不是因为我惧怕死亡。”呼唤美好的人性和充满爱的世界。
吉狄马加的诗歌为世界上失去家园和土地的人们而悲伤,如《吉普赛人》在自由和拘束、欢快和孤独的对比中展示吉普赛人的生存状况和命运,
昨天/你在原野上/自由地歌唱你的马/欢快地,跑来跑去/一双灵性的眼睛/充满了善良
今天/你站在/城市的中央/孤独无望
你的马/迈着疲惫的四蹄/文明的阴影/已将它/彻底地笼罩
描述马昨天和今天的状态实际就是吉普赛人的今昔命运之别,表达了诗人对弱势群体和文化的深切同情和理解,具有人类普遍性意义。
总之,吉狄马加以诗人的良知,饱含着爱、怜悯、同情和理解关注自己的故土、关注世界,书写自己民族的美好人性和光辉心灵,深思人类的共同命运和世界的前途,他的诗歌带有鲜明的民族印记,是彝民族精神的代表和象征,可是他抒发的情感和传达的思想却具有世界性,达到了鲜明的民族性和世界性的统一。虽然他在最初的创作中就有了民族性和世界性的体现,但是这种自觉也是一个不断加深和强化的过程,从总体上来说,他的创作还是呈现出一个大致的由故土——民族——世界的发展过程。他的绝大多数诗作想象丰富,语言自然朴素,意象清新,饱含着浓郁的诗情和生活的哲理,自觉的民族情怀和人类意识,这在中国当代文坛中都是绝无仅有的,在世界文学中都是弥足珍贵的。吉狄马加说,“对于我来说,文学的道路还十分艰辛而漫长,但是请相信,我会执著地追求下去。我要用我全部的爱和情趣歌唱我的民族,歌唱生我养我的祖国,歌唱全世界一切进步的事业。”我们期望着他的新作,更期待有更多的后继者沿着他这条探索之路勇往直前,披荆斩棘,为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奉献出更多优秀的诗篇。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