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灵魂的心情翅膀――《月琴上的火焰》 序
遥远的彝人,据说都依山而栖。更为可观的是,他们有许多房子都镶嵌在云雾环绕的半山腰。彝族是个勇敢顽强的民族,他们珍惜本民族的文化遗存,也尊重汉民族的文化传承。在我认识的大凉山的彝胞兄弟当中,他们一直生活在双语系的转换中,我常常羡慕他们如此丰富的语言认知。
彝人坚信神性不灭的黑鹰,他们甚至永远把“黑鹰”形象当作自己的影子。他们披在肩膀上的羊毛毡衣,展开时恰如鹰的翅膀。从彝族地区回来时我就带着一件毡衣。
彝族人民自由成长的历史中,一直在聆听上苍的发言人“毕摩”的史诗般的经咒。这个民族把人的和万物的“神性生命及自然生命”融合得天衣无缝,并由此出发走向文化理想的王国:“神―人―自然”三维生命的贯通和协行,展现宇宙大生命的生死轮回的天道观。
今天读到了远在贵州毕节的诗人鲁弘阿立的一批诗作,我的思维缕缕演示着“天地人神”共存的大西南的山脉――那里的民居才真正实现着“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听见了!
“白云当披毡,狂风当马骑”
这些陡峭民歌是我的篱笆
我就是中间的那块土地
——《遥远的鲁弘米尼宙》
这是一首很纯粹的集地域风情和彝族特性为一体的诗作。让我记起几年前,当大凉山一批彝族年轻诗人创办《彝风》诗刊时,他们经常探讨的一大问题,即写有地域特色的诗,把自己民族的文化历史渗透诗篇。这些早己掌握了汉语写作的彝族诗人,在当下地球概念越来越小的信息爆炸时代,一个民族的“纯粹性”正在被逐步解构、稀释……民族间的文化交流既有相互补遗的一面,同时也是一场淹没式的汇合。许多地方的“地域特色”正在褪色,正在失去着独立的叙事理由,正在被强大的汉文化浸染……
显然鲁弘阿立是敏感到了这一层意义,他发现了什么?!在这首诗的每一小节里,诗人都在以亲证亲悟的叙述方式向他的家乡或家园剖开衷肠:
“我要用自己的骨头做成天梯/才能摸到鲁弘米尼宙的雪花和火把吗/一起在黎明时分扛着獐子回家的兄长啊/你是乡土文学和民族文学的正版/我的阅读 使你褪去光环 让你/像一块正被雕刻成虎头月琴的马骨”(《遥远的鲁弘米尼宙》)。
一个有血性的诗写者永远会带着自己民族的傲骄,走向外面的世界;一个懂得感恩的子民永远不会嫌弃故土上的那些贫苦记忆,那些简陋而破破烂烂的生活场景,那些令人忧伤的孤独的思索……
“会不会有一块手绢包裹索玛的馨香
会不会有一块花布抖开梦里的村庄。”
——《怀揣理想的断剑 》
诗人凝视过那朵高寒地带盛开的气质昂然的索玛花,诗人“像祈雨的巫师,走遍龟裂的大地”。他的寻找――“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虚妄的寻找,正是这个民族悲壮的英雄主义的精神史诗。寻找什么?寻找民族基因的根源和智性的能量场。当诗人只有默默寻找的过程时,他已然想到他的祖先们已寻找了千百年。一个民族的根脉要在一片土地上扎根繁衍,必须具有认知自然和化导自然的智慧之光。而这种“光能”可以消除黑暗。
真正的诗写者不正是为了清除黑暗,而点亮自己的眼光吗?诗人缺少发现的能力,等于缺少了灵性。“是哪一滴泪水 在茅草房檐下闪光/是哪一双眼睛 在把雾霭中的山路张望”……
今晚我通宵达旦地被阿立的诗歌引到遥远的地方,我的思绪已经让我不可企及……我想到的未必是我可以写到的;我的语言远远赶不上这些诗去过的和指向的地方,甚至于赶不上我自己的读后的骋思。但是我基本领略了诗句带给我的许多东西。
按照诗人的思路,我写下了这个标题。因为我的某一瞬间也暗合了诗人叙说的场景:“我必须向天凝望/一颗星星的灵魂正张开翅膀”……夜色很浓,北京的夏天也很闷热;我在居住的屋子里走到阳台,看见了星星;这片星星已然被鲁弘阿立命名为“正张开翅膀”的“灵魂”。
这让我又想到“黑鹰”,想到“披毡”,想到皇都之外的人类真正的自然栖息地……还有奢侈的“向天坟”。
这首《向天坟》写得多好!
某个人长眠在这里了
酒碗里的天空灌满星辰
我必须向天凝望
一颗星星的灵魂正张开翅膀
坟上的野花和乱草
嘈杂的生命
谁也无法理解我此时的心情
旁边的刺梨树挂满了红绸以及
刺梨果的乳房
曾经知道有关向天坟的学术争论,一种说向天坟就是“天文台”,另一种说,在彝区向天坟集中的地方,难道需要这么多的“天文台”?
我更赞同说它是“便于死者灵魂升天”的唯心之说。这多么神性的说法既宽慰了活着的亲人,也传承了一种民族天道观。
反观我们此刻的孤独状态,发呆傻坐的时刻;但愿自己有资格变成一丘“向天坟”,让自己的灵魂跟随万籁展开黑色的翅翼……
还有,好兄弟,告诉我那棵挂满红绸的刺梨树在哪里?我想尝尝刺梨果的乳房,那肯定是又吃又捧地编成舞蹈啊。
二00七年七月二十一日于北京疃里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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