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贞的回归——浅析阿库乌雾诗歌中的两重现象:族群记忆与美学皈
现象之一
族群记忆 阿库乌雾诗歌创作的本能指使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①这行久远的殇词在今日阿乌雾的内心深处再次被激活。阿库乌雾是忧伤的,作为一位有良知的彝族学者,他无法容忍一个“以诗寓情”的民族的文化以一种空前的速度走向消亡。他不俯就屈尊,只因秉性难移。他嗤鼻充耳不闻者,但求不忘根骨。事故,阿库乌雾大声疾呼《招魂》,企图以唤醒尚醉酣梦的人们。“来吧/来吧/不论你在山森,箐涧还是天地之四极/都来吧”②这股激情四溢的冲动,这声铿锵遒劲的呐喊源于他的良知,出于他的秉性。然而。从深层意义上去开掘 。我们不难发现,它其实发轫于陈库巫雾无法割舍的族群记忆。
诗人在《部落的记忆》中这样吟咏道“惟有记忆胜过看家的猎狗,忠实而又忠实。”再如,“它是雷电和雷电被束缚的世界/那是六种有气血和无气血的生物的世界/那是石级般铿锵的猴类的谱系”③这里所指的“六种有气血和无气血的生物”出于史诗《勒俄特依》中关于雪族十二子(生命始然)的言说。
在《百褶裙》,“ 只有藉助女人的身体/才能实现一次/无比完整的/轮回呀/我的百褶裙/”。百褶裙是彝族特有的服饰之一,在百褶裙里轮回,不能不让人想起彝族祖妣“普嫫列依”。这是一个明确的暗示。再看《巫光》,“白天/我凝视一片木叶/在太阳下幽幽的反光/确信那是先祖的神迹/”。此处,诗人干脆一言道尽。
由此可见,阿库巫雾对于‘族群的记忆’,对于‘根骨’的认同,溢满于诗作的字里行间。
曾几何时,诗人吉狄加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写诗是因为我的父亲和母系都是彝族人”④在阿库存巫雾这里亦毫无二致。
阿库巫雾来自大凉山一个典型的彝族家庭。孩提时代的耳濡目染,和与生俱来的‘根骨’情怀,(彝族人以家谱为溯源之依据,详见《鹰灵与诗魂》巴莫曲布嫫,社会文献出版社。)使得这种‘族群记忆’在其体内根深蒂固,亘古不腐。这是一种定势。因为他无法选择哪个族别的哪个女人来成为孕育他的母体,他所能选择的不外乎是怎样生存和以何种方式死亡罢了。
倘若‘族群记忆’扣响了阿库乌雾执意“以诗回归”的板机,那么审美观照就逼迫了这种回归趋势并成其了诗歌创作的二度回归―――美学皈依,进而实现完整意义上的忠贞。
印象之二
用‘诗美’去彰显母体的‘美’,阿库乌雾诗歌创作中的深度渴望与实现
何为母体的“美”?笔者认为母体的“美”就是指古老彝族文化所特有的那份优久和厚重。
彝族自称为诺苏泼,纳苏,尼苏,主要居住在四川,云南,广西及贵州四省。在漫长的民族衍进史中,创造了迥异而瑰丽的族群文化。其主要表现于如下三个方面:(在此,本人暂作一般性概总)
(一) 文学:诗歌和戏剧
诗歌:千里彝山是诗歌的海洋。诗歌的传承分为口传和书传两种方式
口传,或藉诗溯史。如《俄索折恕王》、《戈阿楼》、《铜锣王》、《支嘎阿鲁王》;或以诗释怀,如《阿诗玛》、《妈妈的幺女儿》;或凭诗问理《玛木特依》等。
书传则如《西南彝志》、《爨文丛刻》等巨著;则如诗学著述:魏晋时期举奢者的《彝族诗文论》,阿买妮的《彝语诗律论》;唐宋时期布独布举的《纸笔与写作》,实乍苦木的《彝语九体论》;明清时期的漏侯布哲的《谈诗说文》等。
彝族戏剧:至今仍流行于广大彝区的傩戏《撮特吉》被人类学界视为中国最古老的戏剧之一。
(二) 艺术:独特的审美视角在彝族人的艺术渴求中生成了独特的艺术物化
物化之一 :彝族服饰
彝族服饰的独特风格早已形成。云南昭通地区后海子霍氏墓壁画表明,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东晋时期,彝族男子就头梳尖髻,身着披毡了。
物化之二:银器工艺
彝族的银器除器皿、兵器外,多为饰品。器皿中最常见的是一种小巧的银碗和各种银质酒器,器表多采用阳刻、楼空、镶嵌等工艺。银质饰品有头饰、领饰、胸饰、背饰、手饰等。头饰主要有各种缀有银泡的红带和各式耳环;领布是各种银牌,胸饰长约1米,由7至9个独立的银饰件组合而成,用银链连接;背饰是由一块长方形的红布作底,上面镶以日月形银片,衬在红底上,显得鲜艳富丽。
物化之三:漆器工艺
漆器是彝族传统的生活用品,也是极富特色的工艺品。早在宋代就有记载了云南彝族精美的髹漆技艺;清代彝族漆器工艺已有了“嵌漆”、“描饰”、“罩明”、“金染”、“隐花”等,现保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皮胎漆葫芦是清代彝族漆器的代表作,其设计巧妙制帛精美,内装多套染术质盘、碗、杯、碟,充分表现了彝族人民的聪明才智和精湛技艺。
(三)医学:源远流长的彝族医学是中华了族医学史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份
譬如《供牲献药经》,《倮文作祭献药供牲经译注》,《中国彝医》,《彝医植物药》。《彝医植物药》,《彝族医药史》等等。是故,著名的民族学家,人类学家马学良教授曾如是说:“彝族是一个富有古老文化传统的,古老的民族之一。。。”⑤。
然而阿库巫雾并没有简单地罗列彝族优美的历史文化,相反阿库巫雾则以诗美的高度投影彝族文化。这种高度也成就了其独特的审美趣尚。于是,他《走出巫界》又《虎迹》斑斑,从更高的视角切入本族文化。不是按部就班承传,而是超越式回归或曰崭新的完整的‘忠贞’。
(A)独特的彝韵十足的审美趣尚
审美即审美判断。P·K·博克以为,“审美判断是指人,物,事的悦意性或美感的评价。” ⑥康德认为,审美是“个体对于人类的真善美理想的自觉的人格确认过程。”⑦席勒则说,“美,分为‘理念的美(die Schonheit in der Idee)和‘经验的美’(die Schnleit in der Erfabrung )”。审美作为一个文化范畴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有着各自不尽相同的阐释。然而,他们都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审美就是对审美对象‘内质意义’的开掘的一种无功利性的身心愉悦。
作为一位诗人,阿库巫雾对此特别敏感。他并没有贪恋故土柳暗花明的幽谷。他亦不留连于史志中英雄人物的罗列和传奇故事的干瘪地承述,而是把自己的情感延伸至物质本体上去并获取深层次的身心愉悦。正如《招魂》中诗人极尽疯狂地呐喊。“/来吧/来吧/不论你在山森,箐涧还是天之四极/都来”。我这样认为。他真正喊的并不是‘支格阿鲁’。支格阿鲁来不来都无所谓。抑或说来了白来,他真正喊的(我自经为)是一种精神---汤涤铜铁敲击的时代里逐渐遁逝的彝魂)。能看到这一点,他能不愉悦吗?
作为一个学者,他博学强记,知高闻多。虽不是“学富五车,书通六薪”的宿儒泰斗,可也决非泛泛等闲之辈。他是一位教授,治学非常严谨。
于是,在如上诸因素地合力制导下,加之冷俊的个性和灵性的想象力,进而促成了其独特的审美---超越俗世物象的思考。且看《异类。春殇》“/在这个卵状的星球上/每一次生死都必然带着/健强的翅膀/唯有翅膀成为人类/轻盈的信仰”于是,四川大学文学院的宋永祥博士曾如是做评,“无论世界怎样改变,无论历史走向何方,膜拜强健的翅膀,渴望自由翱翔,憧憬精神的解放,这是人类心声,生命本真存在的向往。”⑧
此处,宋博士以为这是阿库巫雾超越个体,远离了族别的彻底“《走出巫界》”的一个实证。“阿库乌雾彻底‘走出巫界’,超越了单纯狭义的民族意识,民族精神。。。”(见P378《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中国文联出版社。)
于此,笔者斗胆以初生牛犊之嫌与之一争。
我认为阿库巫雾的超越---“〈走出巫界〉”不是远离放族群而正好是回归族群。是一个彝族诗人在其跨越式认知架构下的特殊的审美向度。它仍然彝韵未失。P·K·姚斯以为,“读者对作品的接授理解,构成作品的存在。”⑨“文本是作品与读者相互作用的生成。”⑩ 从这意义上,我斗胆以为《春殇》中,有着明显的彝族文化影子。
第一, 彝族人崇尚鹰,鹰自远古以来便成为了彝族‘集体无意识中’一个最显著的意义符号。诗人有此想法难说不与此无关呀!
第二, 彝族人笃信人死后灵魂的居住地就在天地中间。死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向另 一种生的飞翔。彝族人对死亡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涵盖悲与欢的认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坚强。所以“每一次生死/都必然带着/坚强的翅膀”。
第三, “文如其人”。文本是作者心语的物化,外化。它囿于创作主体的意识中。一个双重语言体系共生代存于一身的人,很难说他能完全的脱离某一方面的制控。既使诗人已把自己的视角延伸到了物质本体---生命主题的扣问,也不经意带去了从其骨肉中溢出的翅膀。据我所知,阿库巫雾是一个自称为龙鹰之子 ---支格阿鲁后裔的人。
恰恰相反,笔者以为正是这种双语‘混血’,及其居所对故地的远离(阿库乌雾长期久居成都)的中日渐生成的‘孤独感’才熔炼出了其特别的审美趣旨——以双重身份来透视对象本体。
(B) 诗歌创作―――个性审美观照下的实践
文本语言组织及意境培育上的‘美感,以《部落的记忆》为例。
首先,在语言组织上,作者对汉大胆重新释意,构建阿库巫雾式的汉语。
“最后的残血”。 “最后”两字加深了“血”的珍贵。作者生怕失去这仅存的机会,让“部落的记忆”与自己擦肩而过。又如,“生命原初的汗液”。汗是液体。液体是流动的并且会留下痕迹。“生命原初的汗液”,因其有‘痕’而被记起。再如,“石级般铿锵的猴类谱系”。“铿锵”原意为“声音响亮”(详见词典),在此处转“清晰”。实现了听觉到视觉的转化。诸如此类的例子尚有许多。
在意境构上,诗人主体精神与客体物境高度契合 。
晋代陆机《文赋》所云:“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东眇眇而临云。”阿库巫雾把情感置于古松,残血,图画及汗液者物象中,意与物交融。既把 “部落和记忆”描绘得宛若触手便可感知的图示一般.又与物象中投影这份厚重的 “部落和记忆”.
从《部落和记忆》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独特的审美视角在诗歌生成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阿库巫雾在其诗歌创作实践过程中实现了用‘诗美’去彰显母体的‘美’。忠贞是一个气节。然后人们在表述‘忠贞’时则不尽相同。或以持械尽义,或藉为政忠心。阿库巫雾选项择了‘以诗书志,以诗回归’的方式,来表达其胸中炽热的族群情怀。他没有罗列史志,而是以厚学为基,冷俊地,深沉地表达着自己的心路回归。即‘忠贞’的回归,它“胜过看家的猎狗,忠实而又忠实”。
注:
① 屈原《楚辞。九章,抽丝》,P122 中同文史出版社
② 阿库巫雾 《招魂》
③ 《部落的记忆》,《大凉山当代彝族诗选》1998-2000 中同文联出版社
④ 吉狄马加《大凉山当代彝族诗选》1998-2000 中同文联出版社
⑤ 马学良 《序》, 胡绳主编 巴莫曲布嫫 著 《鹰灵与诗魂》P6,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⑥ P·K· 博克《多无文化与社会生产》(余记安等译 辽宁人民出版社团组织998年版 P283-284
⑦ 张晶 周学梅 《论审美文化》 P353 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
⑧ 宋永祥 《焦灼灵魂的真诚吟唱》,《大凉山当代彝族诗选》1998-2000 ,P363,中同文联出版社
⑨ 张晶 周学梅 《论审美文化》 P413,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
⑩ 张晶 周学梅 《论审美文化》 P413, 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
参考书目:
1巴莫曲布嫫 著 《鹰灵与诗魂》P6,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张晶 周学梅 《论审美文化》 P413,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
3 洪晓楠 著 《 文化哲学思潮简论》 上海三联书店
4 屈原 《楚辞》 中国民族出版社
5 罗布江村 主编 罗庆春等《族群记忆与多无创造》 四川民族出版社
6 发星工作室《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歌选》(1998---2000)中国文联出版社
吉日莫铁: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2003级现当代民族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