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纪》的乡愁书写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读千卷书,行千里路。作家何万敏为了这部《凉山纪》,十几年来深入凉山州17个县市,实勘所撼的金沙江大峡谷的老君滩;细察所考的大凉山山脊上的茶马古道;徜徉所惬的邛海湖畔与安宁河畔;仰望所思的凉山最高峰夏诺多吉,倾听所品的彝人之歌……
天空飘着密雨,云雾也遮掩了北麓高耸的小相岭。在97岁的王青美老人越来越模糊的印象里,登相营里的上北街和下北街好似一条扁担,两头挑起了她的青春与从容的晚年。
《凉山纪》带有新闻视角与风格,这是何万敏长期作为新闻记者而醉心于非虚构写作的胎记。然而,在“凉山·古道”一章中我们亦读到对于汉《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唐《蛮书》以及《喜德县志》《甘洛志》的引用;对于1936年6月上海《良友》杂志查证、对1941年曾昭抡教授《滇康道上》记述的再访验证,又无不显示出何万敏作为凉山地方文化学者的严谨。如此,知行合一的田野考察让《凉山纪》作为一部人文历史地理随笔,在且行且止,且观且悟之间,兼具了新闻工作者敏锐性与地方文化学者严谨性,并行文上又有人文作家文笔的流畅与贴切。这就是有人所说的何万敏的文字耐读奥义之一。
何万敏在本书前言写道:“要认识20世纪初的凉山,读懂彝族,林耀华先生的著述《凉山夷家》堪称奠基之作,具有里程碑意义。”而且,何万敏的另一本写凉山的书是《光闪烁在你的枝头》,他说取这个书名也是对著名人类学家林耀华先生表达敬意,因为正是当年林先生率领燕京大学的考察团来到了凉山,从而掀开凉山地区的盖头,引起世界的关注。而何万敏如此自觉地承续学术薪火,坚持长期的田野考察,最终有了这40余万字的《凉山纪》。
何万敏生于凉山美姑县一个叫侯播乃拖的地方,从小行走于崎岖山路。后来读大学,再后来在成都工作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返回了心念不舍的凉山。何万敏虽为汉族,却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竟然不自觉养成了常年放牧在大凉山上彝人的身体姿势:“置身山峦重叠的原野,时常会用双手抵在眉骨的位置,以手的影子遮挡高原炽热的阳光,时常眯起眼睛,眼角过早堆积的皱纹,安静守候心爱的牛羊——的确,光亮刺得人睁不开双眼,眼力还得尽可能放得远些,更远一些。”其实,这样的姿势就是在凉山这个阳光异常明亮的地方,人与地互动的身体塑造与体验。
不过,在何万敏眼目中的“牛羊”,不是牲畜而是那些似牛如羊的大小凉山山形岭势。他说:“凉山,我的精神高地。”并且说“我唯有以山之子,进出于大凉山中。”这正是何万敏对大凉山的熟悉与依附。生于其中,长于其中的他,又是如何获得对于凉山的审美距离的呢?
《凉山纪》为了建立对于凉山的审美距离,除却了功利性。著者何万敏在田野考察与文献考证方面是“日月之行,若出其中”;在读书评文、交友交流方面,更为“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何万敏读书量大,本身又为文艺评论家,曾出版书评专集《有些缤纷,有些静默》。何万敏所交的益友多,如正是在20年前一个夏天交往了林耀华先生的大弟子庄孔韶的研究生萧亮中,才得以读到林耀华的《凉山夷家》,才得以将林耀华先生奉为自己的私淑老师,从而走上了研究凉山地方文化的学术与文学道路。何万敏还曾交往过凉山影像作品《百褶裙》的摄影家林茨。然而,令人痛惜的是学者萧亮中与摄影家林茨,都先后辞世了。重情重义的何万敏在《凉山纪》前言里,专门纪念道:“毫无疑问,林耀华先生,还有后来的萧亮中、林茨等诸多学者,对待学术的专注与诚实,对待生命的珍惜与信念,令人充满敬意。我望其项背,诚恳地追寻。”
正是这样的考察考证,读书评书,交友交流,让何万敏对于大凉山保持了自己的审美距离,通过对凉山的时间的行走与阅读,转化为对于凉山的空间的把握与领悟,从而抵达了对凉山审美的精神高地。这亦是《凉山纪》文字耐读的又一奥义。
何万敏对于自己的出生地美姑县侯播乃拖的关隘之地——牛牛坝充满了一种崇高的敬意,有一种依恋母亲般的恋地情结。牛牛坝在凉山大名鼎鼎,相传曾有一位名叫牛牛的彝族妇女最先定居此地,这在凉山彝族传说中都有记载。何万敏自语道:“牛牛坝既是一个短暂的终点,也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我无数次接近它,又无数次远离它。每一次,心中都充溢莫名的感怀,仿佛那是一扇门,是生命与一方天地达成某种会意或默契的通道。”可以这样说,牛牛坝就是凉山在何万敏心中的浓缩象征,他对牛牛坝的恋地情结,就是对于整个凉山的身心与环境的同频共鸣:环境的严酷反而养成了感觉的敏锐,童年的经历是一生的影响。
在《凉山纪》的描述里,有历史有地理有故事,更有世世代代生活在凉山大山深处的平凡人物,甘洛县海棠镇的民间艺人蒋学尧、会东县东德镇的潘友明一家人、板诺村的彝族带头人阿侯娘娘、首漂长江的彝族女子吉胡·阿莎、彝族行吟诗人兼歌手莫西子诗……这些人物有男有女,有汉人,更多是彝人,但都有一个总称“凉山人”。
何万敏和这些笔下的凉山人不仅为采访者与受访人的关系,其中有不少人都是他们彼此深交信任的朋友,因为大家都是凉山人,大家都有着共同的凉山民族文化特征,都有共同文化胎记。正是这样,在《凉山纪》中详细记述了西昌古城——远在公元前111年西汉时汉武帝以邛都为越嶲郡,郡治邛都;“彝族的主要支系”是对凉山彝族的考证;“火把节发祥地”是对凉山节俗的探析;“漫长的修炼”是对彝族文化的诠释……田野考察与文献互证地记述了汉人、彝人的历史文化与风俗。如此的描述,不仅是在向前辈学者们致敬,并且让《凉山纪》隐隐地存有一条凉山民族志的脉络,而显示了凉山独特的文化魅力:雄浑、狂野、坚毅、深情。
《凉山纪》作为凉山的历史地理民族人文“纪”,不仅有文字,还有大量图像记录,以图证史、图文互证为此书最明显的特色。而且每一幅图像都是精心选择的,真是兼具新闻记录与艺术美学特质,一帧帧光影斑斓,一幅幅美轮美奂。这既是何万敏作为作家、学者与摄影家的结晶,也与他本人毕业美术专业并长期从事新闻相关。这肯定为《凉山纪》耐读的第三个奥义所在。
天高地远,群山浑厚,江流激荡,民生其间,自有禀性。“恋地情结”是人与地之间的感情纽带。倘若要问阅读《凉山纪》是怎样的感受,可以仿用一句凉山民谣来回答说:很诱发,虽纪实但特幻想;太崩溃,让阅读者的心都稀巴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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