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女性现实审黑写作”的前躯者——吉克布、吉格喜珍论
当下,面对全球一体化浪潮与主流话语的咄咄逼人,作为一个有良知有魂灵的边缘民族知识份子应发出自已独特的声音,吉克布的诗歌《妈妈》正是在这种不同文明(文化)间的冲撞中,浮出在我们视界的一曲不悲不亢的深沉有力之歌,她以自已离开大凉山外出求学的生命历程,诗写了一个彝族现代诗人在自然文明与现代文明间的思考与展望,现在,让我们进入这首诗。
彝族女诗人吉克布
诗人第一次被所谓的现代文明撞得疼痛是在:“妈妈,那年我坐上绿皮火车去远方求学/那年我也剪掉了长发/短到齐耳,循规蹈矩,正如学校的要求。/我也不再穿那些美丽的/缝着花边的黑底红袖的衣服/和彩色的百皱裙”。 /你教给我的那些山歌/那些古老的传说和月光下的神话/都如无声的黑白影带/在默默倒退。/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你为我梳发 。
妈妈在诗歌中其实是一个母族文明的意象,通过抒情与表达,诗人将这意象认定是自己永生永世的精神与灵魂家园,所以她在第一次疼痛之时起,就以反刍母族文化的原生自然饱满之美来回应诗人自已所处现实环境的窘迫与空黑,获得精神与现实生存的多重灵魂需求,这正是敏锐的诗人特殊的地方与她们生存的另一种意义。
“妈妈,我留短发好多年了/ 生活过去很轻/现在很重/压得我又黑又瘦/长期异乡人的身份/不合习俗的短发/奇怪的着衣妆扮/妈妈, 部落文明和氏族友爱在渐行渐远/没有人告诉我,是谁打翻了我们的家园。”
诗人深陷于另一个文明的大海,身心得到严重的摧伤与挤压,但其灵根未死,还在呼喊:“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你为我梳发”。
“妈妈,我回不去了/回家唯一的路被坏心肠的巫婆阻断了/没有谁想请来毕摩驱逐她/对,没有人会杀鸡打狗的诅咒她/那棵古老的槐树还在/祖辈们的灵魂还在/还有那些我爱过的/高峻的群山,宁静的村庄/低矮的草垛,欢乐的鸟雀/和头那一抹纯洁的蓝/这一切的一切,依然站在那里 。”“现在我回到这里/先把火塘的火升起来/再把酒敬给祖先的灵魂/然后认真的擦拭这屋子里每一粒灰尘/我重复那时你做过的一切/妈妈,当阳光透过那片玻璃瓦射进屋子/我看到时光里流转的一切/天黑的时候山野死一般的沉寂/一些人赶早睡去/一些人围坐在火塘边喝醉/他们都是怯懦的人/各自抱紧那点残梦/深怕听见夜里的猫头鹰叫/带来不祥”。“医院里,风吹过空洞的过道/黄昏在低处,影影绰绰/你在昏沉,魔鬼在窃窃私语/神灵在催我签下你的生死状/我看见神灵的右臂揽着魔鬼的脖颈/妈妈,我四肢发抖,嘴皮干裂/拿起电话不知道该往哪里拨/妈妈,你给了我生/给了我骨,给了我血和肉/也给了我尊严、民族和命运/然而,我怎么能决定你的生死/你看悬窗的是故乡的蓝月亮/彩云追随它,星星追随它/黎明就在它的弯钩上/黎明会叫醒一切的恶梦,生活就是这样/不停绝望/同时也不停希望/不停狭窄的同时也不停开阔”。
诗人通过祭师般的神性诗语,在文明与文化,在生存与苦难,在个人与家族来回冲荡中上选择魂灵居住的家所,这几段诗句也是本首诗最有份量与质量的。祭师的自言自语是背靠大凉山彝人传统文化中经文语式与民间自由流传的神话歌式等的复沓与回旋,流云的飞奔与醉者的狂唱,以及女人特有的天灵之悲恸敏觉之词等构成一个如群山般涌来的厚重与深沉与悲伤之美的多重混语语境。这也正是当今彝族现代诗给中国汉语诗歌带来的冲撞与杀醒,就是在汉语抒写中,把彝人原文化的根感搅入写作空间,获得一种别开洞天的轰然诗境。把一张薄薄的纸变成世间最黑沉最黄金的篇章。由此我想到当代中国著名学者、诗人林贤治先生为什么被《妈妈》打动了,因为这吉克布式的混血汉语抒写中,融入了彝根文化原生特质的语感与语觉,使干枯的汉语肌体得以鲜枝疯长并叶茂黑沉,这正是吉克布诗歌的力量所在。在第二母语(汉语)的抒写中,将第一母语(彝族母语)的原质原生插入汉语肉血,获得混血与杂交优势,使汉语回望母族文化黑根,黑根弹醒汉语肌体,新型诗性汉语产生。吉克布是继巴莫曲布嫫、鲁娟之后,第三个具有创造性的彝族现代女诗人,她的出现延续着黑族女性写作的光芒:独立、个性、原黑沉深。同时让我们确信,大凉山这个出优秀诗人的沃土,又站立起一个独立现代气质的女性。她是画家、诗人、文论等多种才华的聚合体,她的出现本身就是这块神性黑色土地的又一传奇之一。诸多迷语只有我们去看看大凉山那些野性苍凉雄厚的群山就会明白。
“妈妈,我又重新蓄起了发/现在它们足够的长/如以前那般乌黑而曲卷/阳光温热的午后,我慢慢地梳理/它们散开在我肩上/如一切春天里的花朵/沿着记忆的香/我能找到我的小村庄和童年/在重庆的森林里苏醒过来/飘出喉咙,一些打包在行囊里的远歌/妈妈,我想念那个遥远的午后/你为我梳发”。
诗人的长发被剪后多年,现在长起来了,它们散开在金黄阳光爆响的春天里,大凉山的女儿只有在八百里的阳光中回觉自已的黑血,让黑血让野马一样在旷野自由奔腾,魂灵不管在天涯何处都能苏醒与沉醉,都永远能在妈妈的身边。妈妈这一具象与无象,只有写作者与灵启者浸入了自己的母源文化根系之黑,然后再远望世界,收摄自已所需之光,然后再回视这片土地,获得距离的弹性感觉,再下种在这片土地,播下你的梦幻与密林,让梦幻与密林随风而生,随雪而长,随黑经而疯狂,那么,你就可说你是幸福而快乐的彝族人了。
沿着记忆的香,我能找到我的小村庄和童年。有香味的记忆就是不死的活血与生命的跳闪与流动的记忆,这个记忆不光只有村庄与童年,还有我们用梦幻与汗水建构的彝族现代文化艺术,只要有了自已的现代文明(文化)的构建与成型,那这个民族的传统转型与延血就有福了。2012年春秋,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界一股黑色诗潮风暴刮响诗坛,数十个诗人在汇聚奔突,他们达达的马蹄撞响这片诗性黑色土地再次进入兴奋点,这股黑色诗潮中,有许多彝人博士、研究生、大学生,他们正用自已的呼吸与深沉黑语,建构一个民族现代诗的巨堤,而吉克布便是其中优秀者之一,人们有理由相信这股黑色诗潮带来的不仅是一个民族现代文明复兴与建设的的时代,更是一个民族现代艺术在中国唱响自已的黑色光焰的时代,这些诺苏的子孙,这些群山的儿子,21世纪现代艺术创造的天空是你们的!你们己经崛起于大西南,向中国诗界盛开你们迷人的彩裙。
彝族女诗人吉格喜珍
吉格喜珍在2014年写出的《黑裙之殇》隐在岁月的暗沉里,如诗中那个母亲,以及更多的母亲一样,组成大凉山族群中女性命运的凄风诗章,此前吉克布也写作《母亲》,二者都是通过母亲的诗说,将一种现实的母亲情怀,上升到一个族群女性命运的关怀与注视,这种具有精神史诗写作朝向的大质宏形的具象,极有如群山般力量的视觉与感觉的多重冲击力量,吉格喜珍与吉克布所写的那个母亲应该被群族们关注,并引发极积而有效的现实反思,大凉山彝族女性所承载的生命历程重量与难苦史,可能是世上边缘族群中极少的,所以我说,当她们被作为人的平等性与个体独立价值被得到现实社会的合理定位与践行时,才能说明我们这个社会在女性现实生存与精神与族群地位等多种意义中获得了文明与文化的正常性与普通性,可以说,作为吉克布与吉克喜珍是难得的极有担当与独立精神的写作者,二人是审黑写作的前锋人物,这需要胆量与血性魂,还有写作的缘机,吉克布的《不愿做大凉山的孩子》,虽然是模访歌曲形式来展开审黑的写作方式,但其前峰与胆识,一点不让须眉,所以在她们二人写出《母亲》与《黑裙之殇》的漫长光阴,其写作价值被现实的许多盲点所掩隐,直到2018年,阿力么日牛写出《我是彝女,我不会饭》《那女人已失魂》《黑美人的春天》,阿于阿英写出《玫瑰花一样的年纪》,在民间诗界引起极大反响,这种审黑写作的传播与影响有所改变,我们才又想起作为前锋的她们俩,这种不断根脉的续脉性写作连接,让我们看到大凉山彝族女性独立写作群体的崛起,这在大凉山男性诗人扎堆的世界中杀出一条女性之路,本身就充满了两性话语的挑战性,以及现实文明发展过程中的积极写作姿态,所以在她们身上我感觉是80年代本地女性诗人写作的某种精神复活与唤醒,或是神意的族群命运史,要让她们出世而歌,向吉克布与吉格喜珍两个审黑写作的前躯者致敬!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