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彝人:笃慕子孙皆兄弟——凉山彝族“黑贵白贱”为谬误之说
一、所谓“黑彝”、“白彝”等五色族称系外来词,非彝族固有词
(一)关于“黑彝”、“白彝”等由来
“彝”不是彝族的固有自称,而是外来的他称,或谓外加、命名的。“红彝”、“青彝”、“黄彝”都是他称,“黑彝”、“白彝”固然也不是彝语的固有词汇。
白彝,自称吐(曲)、茫、诺苏泼、纳苏泼、阿多泼,他称白彝,主要分布在川南、滇北、贵州、广西等地。
黑彝,自称诺、诺苏泼,主要分布在川南、滇北等地。
红彝,自称芒齐、阿罗泼,主要分布在广西那坡、云南富宁、楚雄、四川会理、攀枝花等地。
青彝,分布于贵州毕节等地。黄彝,分布于四川雷波等地。
在凉山,“黑彝”、“白彝”之说系上个世纪50至70年代“民改”和“阶级斗争”时期才开始大量使用的。彝语中找不到对等甚至对应的词汇。如本单位译《民族画报》一篇文章为蒙、藏、维吾尔、哈萨克、朝鲜、壮和彝等民族文字,里面有“白彝”、“黑彝”的词,其他语种问我二词做何解?彝语怎么说?是“黑的彝族”、“白的彝族”的意思?我说,我也搞不懂,不知道如何译,反正彝语中没有这两个词。凉山彝语中有“曲伙”、“诺合”之说,即“白群体”、“黑群体”之义,没有贵、贱之分,共同认同都是阿普笃慕的后代,古侯、曲涅的子孙,都同根同祖。尔比有云:“有啥诺就有啥曲”、“兄分为君长,弟分为臣仆”。至于在最底层的“锅庄娃子”(呷西呷弄)中极个别被抢来或买来的汉根奴隶所占比例是微乎其微的,占不到凉山解放前总人口的1%。凉山彝族总人口的主体为“白彝”,占90%以上。这部分包括了“曲诺”、“杠加”和大部分“呷西”以及土司直属的“官百姓”。
凉山所谓的“黑彝”、“白彝”皆为土司所属,皆称“兹莫”(土司)之“尔吉”(属民)。所谓“黑彝”、“白彝”实为古代凉山彝族社会“兹莫”(土司)统治下的社会分工,从词义考察,“诺”(nuo),义为“窥探”、“偷视”,即为军事上“特工”、“参谋”等军事要职;而“曲”(tu,qu)义为“守护”、“守卫”、“侍卫”等,在“诺”和“曲”后面附加了一个“伙”(合)字后,表示这两个群体。
同样,“杠加”(阿加,瓦加),也称“杠图杠加”(mgap tup mgap ja),义为守卫房前尾后者;“呷西”,也称“呷西呷弄”(ga xy ga lot),义为“家务手脚”,即做家务者。
总之,他们是同根同种的兄弟,血缘上没有贵贱之分,只有社会分工的不同,继而造成社会地位与财富的差异。而这些不是由血缘决定的。
(二)关于“黑彝”、“白彝”的汉文献最早记录
据彝族学者王明贵等考察,把彝族分为“黑贵白贱”的说法,最早应该是出自樊绰的《蛮书》。樊绰是跟随蔡袭参加唐对南诏战争的一个军府幕僚,唐军被南诏军打败后,蔡袭带领樊绰逃跑时,蔡袭溺水身亡,而樊绰逃命成功。后来他根据在南诏地区的经历写作了《蛮书》,其中就有关于夷人(彝族)“黑贵白贱”的说法。樊绰是败军官僚,可能对作为南诏统治者的夷人(彝族)有偏见,所以在记述表面所见的同时,带入了自己的怨恨,以此说达到分裂当时人口最多的两种颜色即黑和白为族称的夷人(彝族)的目的。这一说法,在后来元朝时期李京所撰的《云南志略》中得到沿袭,似乎成为历史事实,于是后人递相引征,以致谬误流传。樊绰和李京只看到了黑彝统治时期的黑彝和白彝,他们却没有看到除了黑彝和白彝,彝族还有红彝、青彝、黄彝等(也许是因为后三者的人数较少的原因),也没有看到彝族历史上也曾经存在过白彝统治的时期。这是客位研究的局限性所得来的不真实的结论。
彝族有大量的彝文古籍,这些彝文古籍中基本上没有关于“黑贵白贱”的说法。这也从一个相对的角度证明“黑贵白贱”说的是彝族之外的其他民族史志家、研究家所得的偏颇的观点,不符合彝族历史的真实。
(以上引自贵州彝学研究会编《彝族五色观研究论文》王明贵、王显、王小丰文《从彝族五色族称和五数吉祥的文化思想评彝族“黑贵白贱”说的谬误》)。
二、错误概念辩正:“黑彝”不等于“奴隶主”,“白彝”不等于“奴隶”。“白彝”也有“奴隶主”,“黑彝”也有“劳动者”(或“半奴隶”)
对凉山传统社会的认识,过去曾经有模糊的概念和认识的误区。我们应当明确:
(一)凉山彝族白彝、黑彝同根同宗
诺合(黑彝)和曲伙(白彝——包括曲诺、杠加和大部分呷西)都同源于古侯、曲涅二支,原本同根,没有血缘贵贱之分,是由不同的社会分工,最早是军事分工——侦察情报(诺)、保卫防守(曲)和护卫首领家园(杠曲、杠加),因其社会作用的不同,所获取的信任与经济财富产生差异,继而导致社会地位即等级的变化。他们因财富而可以升降,有的因违规而降次,甚至开除族籍,驱出境外。
(二)凉山彝族白彝、黑彝阶级成分交错,白彝有“奴隶主”,黑彝有“劳动者”(半奴隶)
因其社会政治等级地位是建立在经济这一基础地位之上的,故“黑彝”中有奴隶主,有“劳动者”(半奴隶)等阶层,“白彝”中也有奴隶主和“劳动者”阶层(见表l和表2)。
表1 民主改革时各等级的阶级划分统计表
(注:奴隶主 劳动者 黑彝 曲诺 阿加 小计 黑彝 曲诺 阿加 小计普雄瓦吉木乡 人口占%比 1908.68 703.38 170.82 26712.88 371.78 26812.92 29914.42 60429.12雷波拉里沟乡 人口占%比 110.92 544.54 00 655.46 00 34328.80 00 34328.80资料来源:《四川省凉山彝族社会历史调查》笫47页,此仅取其中两地为例,四川省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
表2 雷波“白彝”马家等级、阶级化分情况
(注:等级阶级 曲伙 杠加 呷西 合计 各阶级点总人口、户数的百分比户数 人数 户数 人数 户数 人数 户数 人数 户数 人数马家 奴隶主劳动者半奴隶奴 隶 341013214131512 341313215612 15206512.820.455.011.8合计 17 75 3 15 12 20 102 100 100各等级占总人口、户数的百分比 85 73.5 15 14.7 11.8 100 100资料来源:《四川广西云南彝族社会历史调查》第19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
从表1和表2中可以看出,各地“黑彝”、“白彝”都有奴隶主,只是比例不同。
从表2中以马家作代表,可以看出各等级阶级分化的情况。马家曲伙17户,划为奴隶主的3户,划为劳动者的4户,划为半奴隶的10户。杠加3户全为半奴隶。呷西12人亦皆奴隶。
(三)凉山的社会性质如果认为是奴隶制,那么也只不过是封建土司制下的家庭奴隶制
它不是国家奴隶制,因而拥有统一军队、政权和司法。每个有经济实力的家庭都可以购买奴隶。各个奴隶主家庭之间没有上、下隶属关系。A家的奴隶主管不了B家的奴隶。所谓奴隶自由买卖是指人口不到1%的汉根呷西奴隶。彝根呷西奴隶是不能随意买卖和杀害的,其等级也可赎升的。
(四)奴隶主没有完全占有凉山全部生产、生活资料
占人口6%左右的黑彝奴隶主和白彝奴隶主只占了社会财富(牛、羊、马、猪)四大牲畜的15%左右(以普雄瓦吉莫乡为例)更多的社会财富为其他等级(主要是白彝)所有(见下表3)。奴隶主和奴隶人口之和10%左右,中间阶层(白彝)占90%左右。呈中间大两头小状态,可见奴隶主和奴隶不是这一社会的主体人口。
表3 雷波上田坝乡各社会等级占有土地状况表
(注:单位:升(下种量)项目等级 户数 人数 占有田地数 每户平均占有 占土地总数的%黑彝 2 5 142 71 5.6黄彝 18 72 210 11.6 8.3曲伙 277 1,237,2,085 7.5 82.4瓦(杠)加 20 83 77 3.8 3.05呷西 91 3 0.65总计 317 1,488 2,517 7.94 100.0注:此统计表系1957年雷波县上田坝乡工作队在民主改革前夕调查制成。资料来源:《四川广西云南彝族社会历史调查》笫47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
(五)凉山家庭奴隶制不是直线发展而来的
是古侯、曲涅为主的彝族从云南迁入凉山后,因自然条件和社会经济因素从迁入前的封建土司制演变、倒退为封建土司制余存下的家庭奴隶制的。凉山彝族历史航程也在这里不幸地转了一个弯。这里谈谈关于古侯、曲涅进入凉山后封建土司制向家庭奴隶倒退和等级随之变化。六祖分支后,古侯、曲涅渡金沙江进入凉山境内。在渡江入凉山之前,也就在分徒之前,彝族人早已进入了封建土司制,形成了以兹为封建土司,莫、毕、亘、卓为臣民的封建制性质的社会。六祖分支后,这种社会制度在云贵彝区得到了继续发展。进入凉山之古侯、曲涅,初始也保持了这种封建土司制,人们只分两个阶层,即:兹咪(nzy mit)和尔吉(lur jji)。兹咪(简称兹)为统治阶层,尔吉为被统治阶层,包括后来演变成一个重要阶层的诺合也仍为兹之庶民。直到1956年凉山彝区民改前,这种封建土司制下的家庭奴隶制社会形态,仍在形式上和意识形态上以及某些生产关系方面,特别是兹(土司)统领之地存在和保持着。有些弱势兹,虽未受封为土司,但其政治地位仍高于曲和诺。古侯、曲涅进入凉山后,各家四处迁散,互不隶属的各个家庭生产资料占有随之发生差异,也就是经济势力的变化引起政治地位逐步地发生变化,“兹”的势力日渐衰退,部分臣民(包括所谓黑彝、白彝)的经济势力日趋强过其主——“兹”(土司)。这部分臣民首先是后来称之为“诺”(黑彝)的人。因凉山彝族生产自给而不能自足的环境条件和“兹”(土司)的弱化与“仁善”执政,导致“诺”的篡权,难以行使其封建君主之权力,凉山逐渐成为“无政府”的家支林立状态,造成了各家支事实上谁也不隶属于谁,“兹”的权力处于“真空”状态,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生产、生活的社会存在单位,没有统一的政权、军队、司法。“诺”,乘机在这种社会土壤上逐渐生长起来了。为求生存,家族成员间互相依赖越加变得需要,抵御天灾(如饥荒)、人祸(如战争,死人——彝人重厚葬),乃个体力量所不能及,故家庭(家支)的力量显得十分必要。“诺”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必须依靠家支力量而维系之。同样,“曲”(白彝),也依靠自己的家族(家支)力量而立于林立的家支之中。这里需要再强调的是,诺和曲,即所谓“黑彝”、“白彝”仅因社会分工导致经济地位不同演变而已,原本没有血缘贵贱之分,故彝谚有云:“有什么诺,就有什么曲。”那种认为“只有黑彝有家支,白彝没有家支”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有些“白彝”家支的势力在当地甚至超过“黑彝”的势力,故其地位也不比“黑彝”低(参见后附案例)。黑彝杀死白彝仍可抵命,或赔付命金。民改时,有不少白彝划分为“奴隶主”,也有不少黑彝划分为平民阶层(参见前文三表)。民改前夕,有许多地方白彝已大有取代黑彝之势,有些地区出现了“无主白彝”,有些地区白彝赶走了当地黑彝而独立自由生存。民改前,凉山已出现“诺”使“兹”势单力薄,“曲”已扛起了推翻“诺”的大旗,并已大有操纵凉山大舞台的趋势,大量的“独立白彝”、“官百姓”、“四十八甲”等“白彝”在社会活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也是历史的必然。从这个意义上说,凉山民改,不仅解放了被剥削的黑彝平民和白彝平民,也解放了摇摇欲坠的黑彝奴隶主和白彝奴隶主。
附:案例二则。以下案例全文引录于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之一《四川广西云南彝族社会历史调查》第54~55页,云南省编写组,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2月出版。系李绍明、施修霖1959年4~6月调查整理。
附录一:关于黑彝当雇工的案例
韩乌木子,男,19岁,黑彝。上田坝乡中寨村人。
三岁时,其父亲韩木合死去;七岁时母亲亦死。有三姊,大姊阿叔,嫁在大凉山;二姊额哈,嫁在阿流河区;唯有三姊热斯,在父母死后尚未出嫁。其母死时,家中尚有两个呷西,一名玉达,一名佩则;有6户曲伙,即宜窝格哈、宜窝拉作、宜窝玛玛、宜窝子子和宜窝额木等。由于当时他甚小,所以他大姊将玉达拿去卖掉,二姊将佩则抽走。因家中无人,他随二姊去阿流河居住,三姊未出嫁,乃寄居其姑母额灵别土家。
他到二姊处住了一年,又到大姊处寄居了一年,然后又返回二姊处住了三年多,12岁时,他才返回上田坝中寨村,寄居其堂兄韩拉却家,住了一年,韩拉却便叫他和该户的两个呷西一齐劳动。后几年该户的两个呷西,一个逃走,一个病死,他便成为该户的劳动主要负担者。他还经常受到其堂兄的责骂,曾被堂兄打过三次,一次是与其堂兄去老寨子牵羊,途中羊跑了,被堂兄打过一次,还被罚,不给饭吃;另两次是因玩枪被打。在堂兄处,仅有饭吃,没有衣穿,衣服靠其姐姐供给。
17岁时,他家原来的曲伙尼窝格哈请他来家里做工。每年除吃饭外,还给一套衣服与一只羊。这样韩乌木子遂成为曲伙的雇工。第一年专门放羊,第二年开始作田间劳动。这家曲伙表面上对他还好,背后有时也骂他。自他去曲伙家作雇工后,其亲戚家门也从未过问这件事。
他家原有的5户曲伙,最早系比尔家的百姓,因不堪主人的压迫而迁来此投靠其祖先的。他父母死后,这些曲伙遂不承认对他有主从隶属关系。
他家原有的土地,在其父母死后,被韩达却(黑彝)出卖了3升种的地,作为他家赔命金之用。此外还有2.5升种的地,出租给宜窝格哈,每年可得5升包谷的租金。他只收过二次租,以后的租金皆被其二姊收去,但所有权仍归他。
他住在宜窝格哈家中,宜窝格哈之妻经常以冷语讽刺他,他很不满意,但无法独立生活。民主改革时,他要求政府分给土地独立生活。其成分被划为半奴隶。现已安家(1957年)。
附录二:关于二户曲伙(白彝)奴隶主的土地收入情况
一、苏格哈,奴隶主,家有9人
占有土地:田8升,地1.9斗。其中自营地1.1斗,田3升,每年收入水稻4石、包谷4石、洋芋4背(400斤)、荞子3斗、南瓜3500斤。共折合包谷10石,(水稻与包谷折合比例为1∶1,洋芋为1∶4)出租地5升,田5升,每年收入水稻1.3石、包谷1石,折合2.3石包谷。
家中占有呷西4人,每年每人平均需要消费粮食1石包谷,共需要粮食1石包谷。
自营地的总收入扣去呷西所消费的粮食,每年可以挣得6石包谷(其中包括有奴隶主家人参加的劳动在内)。
自营地与出租地的收入比例约100∶3.803。
二、苏子哈,奴隶主,家有6人
占有土地:田5升,地1.8斗。其中自营地1.6斗,每年收入3.5石包谷、15背洋芋、1.5斗荞子、5600斤南瓜,共折合包谷8.5石。
出租地:田5升,每年收入1.8石水稻;折合1.8石包谷。
家中占有呷西2人,每年平均需要消费粮食2石包谷。
在自营地总收入8.5石中扣去呷西所消费的粮食2石包谷,则每年可净得6.5石包谷(包括奴隶主家人参加的劳动在内)。
自营地与出租地的收入比例为100∶27.5。
三、彝人皆为阿普笃慕的后裔,凉山彝人都是古侯、曲涅的子孙,自古没有贵贱之说
(一)认同阿普笃慕为彝人共祖,其后代六祖及其子孙都是平等的,没有血统的贵贱之分,唯有财富之贫富之别
笃慕时代即洪泛前,古彝人有两个发展中心。一个是以滇池附近及金沙江流域为中心地带的彝族发源地;一个是古彝人北迁至肥沃千里的成都及附近广汉等地为中心的彝族发祥地。洪泛后笃慕举部南迁,回滇,其后古滇与原住彝人发展强大,四面扩张、迁徙,入黔、桂、川及两湖流域成为巴、楚之裔的彝人和土家等先民祖先之一部分。
至笃慕之时,蜀地洪水泛滥,古彝经《勒俄特衣》中有“蜀地洪泛”记述。云:其深及峨眉山顶,只露山巅。阿普笃慕迁族人四处散离,主要往彝人发源地云南迁徙,从宜宾进入云贵高原,再进入云南,一说昭通,一说东川罗尼白即罗尼山之后举行盛大祭祀分支仪式之后,各自分迁。六祖系笃慕后裔无疑。但笃慕至六祖之间疑有“断代”。如从蜀迁往滇时不知有几子,又入滇后不知经多长时间祭祖分支。据彝经记载,六祖分别为笃慕三妻各生二子,他们分别是武(穆阿怯)、乍(穆阿枯),由痴以姑吐第一妻所生,后迁往楚吐穆卧,昆明以南、以西、滇中等地;糯(穆阿赛)、恒(穆阿卧),由嫩以米冬第二妻所生,经昭通入凉山一带;布(穆克克)、默(穆齐齐),由尼以弥布第三妻所生,后迁往实以努铺贵州方向。
六祖分支是必然的,这是由当时的社会发展、自然环境以及人口发展等因素所决定的。但促使其分徒各地的直接导因是洪泛后笃慕入滇,并逐渐扩张,与原住滇彝人(指原住彝人,后同)发生了冲突、产生了矛盾。滇彝人派使差逼他们每天“缴牛三十头,铜三十斤,布三十匹”租税。武家的武堵阿荣在益纳根几(指益纳住地,今曲靖)接知后,予以拒绝,并杀了使差佐阿且。之前六祖与滇彝人联姻,此后,行分支祭——“伟吉尼木”(vixjjienipmu),分徒各地,互为通婚。近代有此俗。凉山有些家族则以此仪式祭祖后开亲联姻,条件是分支已有7代即可。
由此也可知,从巴蜀盆地迁入滇地时,与当地原住彝人与他族人发生了冲突,后逐渐互为融纳、接受。彝族人分徒几千年,又汇于祖先发源地云南,其他一些小部族、部落氏族人或被赶出迁走,或被同化,彝族的主体也由此基本定型。
(二)糯(曲涅)、恒(古侯)二部进入凉山,为凉山彝族之共同祖先,他们都为开疆拓土作出了贡献
糯,川滇彝人说“合”(hxuot),贵州彝人说nuo(糯音),此从之。“恒”,各地彝人写法、念法均同。糯、恒均系笃慕武武之后裔。凉山彝“古侯”、“曲涅”即为恒、糯之两大部族。从凉山彝文典籍看,六祖并非阿普笃慕之子;六祖与阿普笃慕间隔了代。阿普笃慕和笃慕武武系不同代人。《西南彝志》载笃慕至古侯、曲涅分别为七、八代。那种认为六祖即笃慕所生并不可靠。这与汉《史记》载蜀地泛洪后,杜牧迁南相接近。洪泛发生于蜀地,此乃彝、汉经中明载,其所述地名在川蜀,而有些新抄本改换个别地名在云南,此不可信。汉书亦无记载。彝经中说“古侯分左边,曲涅分右边”,此与凉山彝族人的分布大致相符。但也不是绝对的,他们的迁居是动态的,也形成了交错状态。
糯,《勒俄特依》中《合侯赛变》就是说此二部不断因小事而争战不休,玩弄各种计谋、伎俩危害“敌”方的历史。古侯、曲涅及各部之纷争、迁徙,据彝汉史载及谱系看,迄今80代左右,按30年一代计,已有2400年左右的历史,当在秦汉时期。曲涅是糯之后裔,其祖穆阿赛,原住佐雅纪堵(东川一带),后辗转迁徙,来到兹兹濮乌(今昭通,也称“窦地的甸”、“德德仆俄”等)。后有一支迁住伦妥格,在此兴旺发达,传十二世时,武部正扩张到此,与之发生战争,失败,而迁往纪俄格(威宁一带)去了。
一支又迁往“嫩姑城”(成都)。彝经《西南彝志》说此地“所收租谷是用升斗量的,送租人们如蚂蚁引路,绵延不断。”说明这里极为富饶、发达,且这里已不是奴隶主和奴隶的关系,而是交“租”的封建领主制度及经济形式。这部分人后大多同化于汉,故今成都理应有不少彝根汉人。
曲涅渡过金沙江来到凉山前绝大部分住昭通以西、以北及金沙江南岸。此地原有乍之裔,被征服,然后会同古侯之大部,控制金沙江各个渡口。在彝族《招魂经》、《送魂经》中详细记叙了当年渡江时悲壮、宏大的场景。
“上渡阿都岸,中渡尔基岸,下渡巴克岸,凡物皆过江,一日爪类渡……一日蹄类渡,一日禽类渡……一日人类渡,人类千万渡”。“九千母马渡,九百马驹随之渡;九千母牛渡,九百牛犊随之渡;九千母羊渡,九百羊羔随之渡……姆紫派来望,姆紫狄古见,姆紫冷首到,姆紫热基兮,蝉鸣似猪叫;姆研热哈兮,蛙如虎咆哮……洛俄河岸兮,坎上放辔满地红,坎下置鞍成片黑。洛俄河畔兮,古侯秣马地,曲涅饮马处,古侯分向左,曲涅分向右”。
曲涅、古侯渡江后有三次大的分徒,此乃第一次,“洛俄”当在永善,一支顺江而下,往东,进入雷波、屏山、宜宾、泸州;一支往北,进入凉山腹心地,进入金阳、竹核(在昭觉)。在昭觉竹核行进进入凉山后的第二次分迁,古侯仍往东,进入美姑、越西、甘洛、峨边、马边、汉源、雅安、乐山等地乃至更远,大部分为日诺地区。曲涅仍向西,从昭觉竹核向安宁河谷及其纵深迁徙,经过一段在此山此地,望彼山彼地,迁去不如意,又望彼山彼地,又迁,如此辗转反复,有些到了近百处。详见《勒俄特依·游寻兴旺地》。最后分布于今昭觉、普格、布拖、西昌、喜德、冕宁、德昌、会理、会东等地。盐源、盐边、木里、宁蒗、丽江、中甸等地彝族人迁入为时尚晚。凉山彝人第三次大的分徒是曲涅进入西昌安宁河谷后,四处分散;古侯支进入美姑后各奔一方,形成了凉山彝族各支系分布的基本格局。后来个别家(或支)的迁徙是在这一基本格局内的多向移动。
古侯部进入凉山后,经过境内二次分迁,向东进境,有些部族直接从雷波入进,在利美美姑,发生争战,住留一段时间后,各支分迁四处,遍布东北部。美姑牛牛坝以北住吉觉、阿侯等,马边到天喜一带住有甘尔、浦田等。阿卓、阿苏、涅索等住雷波,阿尔、嘎哈等从云南昭通迁入雷波。利利家入住汉源一带。直至雅安、乐山均有彝人迁往。
四、所谓“黑彝”、“白彝”贵贱之谬论被夸大、利用
(一)旧社会被统治者夸大、利用
本来“黑彝”、“白彝”都是同根同祖,都是笃慕的子孙后代,不分贵贱,都是平等的,统治阶级为维系其长期统治之目的,夸大“黑贵白贱”之说,并利用之,麻痹百姓“认命”,服从剥削压迫。这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
一是封建统治阶级夸大“黑贵白贱”之说,达到“以彝治彝”之目的。二是彝族内部夸大、利用“黑贵白贱”之说,以维系其传统社会关系。但是,当需要时,大讲黑彝白彝是一家,都是同祖同宗,互背家谱理亲戚;反之,含混其词,甚至大讲“黑贵白贱”为我所用。
(二)以某种私利目的被夸大、利用
改革开放后,不搞阶级斗争、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包产到户,改变了过去的“阶级斗争为纲”批斗奴隶主(地主)、吃“大锅饭”,彝族人难以理解政策,认为“黑彝”又“翻身”了,极个别过去批斗过奴隶主的人们心理有恐慌现象,“黑贵白贱”之说死灰复燃,甚至被别有用心者为谋取私利夸大、利用。其主要表现及动因为:
1.政策环境宽松,对党的方针政策理解不透,在农村,农民简单、错误理解政策,认为重富轻贫,富贵贫贱。
2.家支强势者欺压家支弱势者。彝族村落以一个大家支为主,掺杂其他若干小家支而居住,大家支则仗势家支势力欺压小家支。有的小家支成员难以承受,背井离乡,迁往异地。据调查,西昌附近的所谓“盲流”及攀枝花山间移民则多系此类。
3.趋炎附势者为谋取官位或图谋受到庇护而寻根攀附。此已成为凉山一股“风”。只要某村,或乡,或县某姓人执掌大权,“不亲的也会亲”,随之而来攀理“根骨”(谱系)。此时,“白彝”也为“黑彝”,“黑彝”也是“白彝”——都是同祖同宗的。哪分什么贵贱、黑白?特别是近20年来,旧社会被压迫、被共产党解放出来翻身做主人当上一官半职的人及其子孙“发展”成“黑彝”的也不少。有的热衷于编撰“家谱”,把自己攀附于强势家支里。对这类人,这具有现实和深远意义。同时也应看到,这也有积极的意义——有利于打破所谓黑、白彝的界限,特别是婚姻界限;有利于彝族内部的团结;有利于淡化“五色”彝人的观念。促进民族内部团结,共同认同、维护和树立“彝族”之族称、尊严和形象。
4.各种选举是黑、白彝相互攀附,甚至生拉硬扯的最现实的动因。在凉山彝区,村、乡两级的民主选举可以说是家支人口数量的竞争,家支势力大,人口有优势者必为胜者。因此,要想赢得竞选,就得有人口较多的家支为基础,这就得攀附、拉扯上一切可能的家支,为其投票。一些攀扯不上的杂散者则用财物贿买选票。这种情形下,黑、白、红、青、黄等彝人,只要有选举票,都是高贵的。
另外,一些一知半解的人,特别是人云亦云的极个别所谓彝族知识分子以讹传讹,推波助澜“黑贵白贱”等谬误之说。
综上所述,不论是黑、白彝,还是黄、红、花彝,都是笃慕的后代,凉山彝族都是古侯、曲涅的子孙,原本没有贵贱之分,都是兹莫(土司)的平等属民,事实的不平等是社会分工和财富贫富造成的。彝族自古没有贵族和平民之说(外国所谓“贵族”是王朝封任的),理诵家谱都是同祖同宗的。旧社会的凉山彝族奴隶主(黑彝的大部分、白彝一部分)和奴隶(少部分呷西)两项人口之和为10%左右,白彝(曲诺、杠加、大部分呷西)占总人口的90%左右。呈中间大、两头小状态。白彝也有奴隶主,黑彝也有不是奴隶主的。
那些出于统治者的政治需要,所谓“发现者”的猎奇;投机者的攀附;无知者有意无意地讹传,如“黑贵白贱”、“白彝都是汉人”、“黑彝才是奴隶主,白彝没有奴隶主”、“黑彝才有家支,白彝没有家支”等等,都是错误的,不符合凉山彝族解放前的实际,本文意予正本清源,还历史本原。在实行民族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新型民族关系的今天,应当抛弃过去错误、讹传之谬论,彝人都共同认同“彝族”,以阿普笃慕的子孙后代之“彝脉”平等相待,相互帮助,共同幸福地生活在团结和谐的中华民族大家庭里。同唱:“天下彝家是一家,笃慕子孙皆兄弟,狭隘内耗何所益?团结一心向前进”。
古老的彝族,还能有多少东西能在时代大潮中存留下来,也许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们可以尽力去为她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这就是彝 族 人 网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