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意中栖居的民族情怀——以诗集《石头的翅膀》为个案
摘要:很多彝族当代诗人在其诗歌里都反应出寻根文化的心理意识,普驰达岭便是其中一位,他的诗歌字里行间都体现了彝族的传统文化。民族精神和民族传统文化是他创作的灵感来源,本文将从诗歌内容、语言特色等方面,对当代彝族诗人普驰达岭的诗歌《石头的翅膀》作粗浅的评析,并尝试从中体会诗人诗歌中蕴含的民族情怀。
关键词:普驰达岭 彝族诗人 《石头的翅膀》 民族情怀
一、引言
彝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源远流长的民族,主要分布在我国西南地区,以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四省人口居多。彝族传统文化丰富多彩,在文学方面有着突出的贡献,叙事长诗《阿诗玛》、《甘嫫阿妞》,创世史诗《梅葛》、《查姆》、《勒俄特依》、《阿细的先基》,抒情长诗《妈妈的女儿》、《我的么表妹》等在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上大放异彩,而在当代诗歌方面,更是先后涌现出吉狄马加、阿库乌蒙、马德清、普驰达岭等一批优秀的诗人。
普驰达岭,彝族,一九七0年出生于南高原上的一个彝族寨子。上世纪九十年代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学系,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副教授,主要从事社会语言学(文化语言学)、藏缅语言、彝族古文字及其历史和文化等方面的研究。“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杂糅的语言文化方面的背景,他的诗歌才更耐人寻味。” 从他的诗歌里流露出的,不止是对故乡的依恋,更是对民族传统和民族文化的追寻和向往。他是一名学者,也是一名诗人,这样的双重身份让他的诗歌里充斥着对彝族传统文化的思考。对于他而言,在远离家乡数载之后,诗歌已然成为他精神皈依的世外桃源,他努力通过诗歌去书写自己的民族,表达自己对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热爱和追求。
《石头的翅膀》是他所著诗歌三部曲(《临水的翅膀》、《石头的翅膀》、《神灵的翅膀》)之一。诗集从“石头爬满祭祀的语言”、“那些看不见的水”、“断章写在殷墟之上”、“你是我一枚不可救药的月亮”到“故园如花灿烂死去”,诗歌内容和语言特色都充分体现出一位当代彝族诗人心底深存的民族情怀。
在自序中,他说:“当我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侧身而过,雪光下孤独的马匹,布谷声中凿崖而过的羊肠小道,从勒俄中舞蹈而来的火把,从灵石与邪恶博弈交媾中袅袅升腾的水雾以及在玛都和灵竹中铺排而来的父子连名谱牒,一切可以延承的古老语言和文字,都在善于叙说的毕摩口中被注入鲜活的血液。”
于他而言,故乡是神圣的信仰,他所能感知到的关于故乡的民族现象都弥足珍贵。孤独的马匹、羊肠小道、火把、水雾、毕摩……这一切都成为他写诗的灵感来源和精神支撑,故乡已不仅仅是他记忆中那个存在于南高原上的小村庄,更是他精神上的寄托,是他对于民族文化追寻的圣地。
“关纪新、朝戈金在《多重选择的世界——当代少数民族作家文学理论描述》中曾将少数族裔写作者归为几种类型,而普驰达岭无论从写作本身还是身份认同方面,都不能简单归结为书中所提出的三种类型中的一种,他的创作似乎集中了书中所述的‘文化自律’和‘认祖归宗’两种类型,并且二者紧密而难以分辨。” 普驰达岭在诗歌里追溯彝族的历史、通过回首本民族走过的艰难岁月,去反思目前存在的一些文化缺失现象,寻求民族立足之本。
二、诗意浓郁的民族情结
民族精神是在长期的历史进程和积淀中形成的民族意识、民族文化、民族习俗、民族性格、民族信仰等共同特质,是一个民族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的集中体现,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共同生活、共同发展的核心和灵魂。没有民族精神,诗歌便失了骨丢了魂。
诗人普驰达岭的心是柔软的,笔锋却是直接的,他内心深处的民族文化心理通过他的诗歌淋漓尽致地表露出来。在《石头爬满祭祀的语言》一卷,开篇他便用色彩鲜明的民族特色事物表达了自己内心对于民族文化的认同和热爱:“我是彩云之南深山猎人兰花烟头点燃的一粒木炭/我是云岭牧人背上那一件皱巴巴反穿着的羊皮褂/我是纳苏毕摩念经作法摇落的那串叫魂的铃声/……/我是阿普手中传达的那碗香醇的转转酒/我是阿嫫在瓦板房下爷爷缠绵吟唱的歌谣/我是游牧于红土高原上的那枚红透的太阳。”当烟头点燃了木炭,火就烧起来了,毕摩进行原始宗教活动时,那亘古不变的铃声以及游离在彝族人手里的转转酒和口里的歌谣,似乎都停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只剩下皱巴巴的羊皮褂见证了彝族人不畏艰难追寻光明的精神。这种跳跃性的语言特征,跨越了时间、空间的鸿沟,只在想象的笔端隐喻出彝人的信仰。
在彝族人心里,“火”是神圣的,它能净化一切肮脏、污秽之物。“重归平静/所有期盼的目光如枯蒿捆扎的火把/在彝人栖居的山寨如约而至并将一一呈现。”(《举过头顶的火把》),普驰达岭通过诗歌反映彝族对火的敬仰和崇拜,表达出彝族特有的文化内涵。
英国文论家雷蒙德•威廉斯曾在七十年代后期出版了《马克思主义与文学》,在他看来,“文学的写作不仅仅是简单的语言拼接,还具有高度的物质和精神方面的社会因素,甚至就是一种社会文化的烙印。”
普驰达岭的诗歌就是彝族社会文化的烙印:“很多时候,我习惯以自己的方式,背对历史,与祖先的背影交谈/在洒满阳光的凤家城废墟上,我遥感着罗婺部风雨的脉络。”(《我用石质的呼吸仰望凤家城的遗址》)历史早已隐退,但彝族古老的罗婺部凤家城的荣辱兴衰都在“我”与祖先背影的交谈中理清了脉络。“在对历史磨难的重新审视中建构起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人格,流溢出一位民族智者的诗性情怀。”
他把彝族历史事件浓缩于事物之中,倾注自己的情感,歌颂彝族人的动人传奇:“彝人梦想抵达的光明字眼/终于在通往乌勒苏泊的山路上神显/那年那月后/乌勒苏泊湖畔栖息着彝人的春天。”(《乌勒苏泊在那年那月后流芳》)小叶丹与刘伯承歃血为盟的佳话,让诗人引以为傲,这是彝族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年那月后”彝族人追寻光明的梦想得以实现,终于“乌勒苏泊湖畔栖息着彝人的春天”。
在彝族丰富多彩的文化中,金沙江文化占据着重要的地位,“金沙江文明对彝族文学有影响,无论是否生长在金沙江两岸,彝族人民对金沙江一直情有独钟。” 彝族人热爱金沙江,用他们特有的激情描绘它赞美它。面对金沙江,诗人将自己凝结成一个渺小的身影,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去观察金沙江,体会金沙江汇聚的力量:“在吞云吐雾间/金沙江汇聚万钧雷霆/从胸口一口吐出/席卷枯木衰草/击破顽石险滩。”(《神川金沙江》)
彝族人的文化心理中,老鹰是一种能先知先觉和战胜一切邪恶的神鸟,正因为如此,鹰是彝族的图腾崇拜之一。“在岷江上游/起身/以凌空飞翔的鹰的姿势。”(《甘嫫阿妞》)在普驰达岭的笔下鹰是追求幸福的先导,在追寻自由和幸福的路上,鹰凌空飞翔,指引甘嫫阿妞朝着光明的方向前行。
他的诗歌叙述过彝族历史事件,赞美过彝族姑娘甘嫫阿妞,描写过民族的图腾,歌颂了彝人祖祖辈辈的民族传统和民族精神。
三、对民族聚落生存空间的忧患
普驰达岭的诗歌里,不乏对现代人精神家园失落的慨叹:“突入城市/我们就像一支迁徙的部落/无以着陆。”(《木炭•彝人》)远离故乡的游子,离开了自己的民族文化,就像是永不停息地迁徙,却找不到落脚点。只有去挖掘自身的传统文化和民族意识,才有可能回归到最初的民族记忆里。
远离故土,他的内心是悲凉的,想起和他一样寻梦的人还在不停地流浪,四处漂泊。他不禁思考:“寻梦的人/能否在流浪的途中安顿下来取暖。”他渴望:“即使就这样老去/只要我的头颅/枕着南高原这片广袤的土地/我幸福的泪水/会挂满彝人的家园。”(《审望家园》)整首诗作基调伤感,用遥望南高原的方式思念故土正在忙碌的族人:“是否已储备好了越冬的粮草/取暖的柴火/过冬的被褥。”情到深处,不禁想起自己无法真正回归家园的痛楚:“哪一天我才能够穿过厚厚的风雪,到达你放牧的草场。”
“现代的家园失落感,不仅促使人们去怀想和返还传统,同时无法真正回归的现代宿命,又构成了苦难的重要基础,从而使得彝族现代诗避免了具体、狭隘的伤痕式诉说,使之升华到了对人类普遍的自然家园、精神家园失落的咏怀上。”
作为一名学者型的诗人,普驰达岭不仅是为彝人的精神家园失落而惋惜,更是为全人类普遍的自然家园、精神家园的失落而咏怀。他“以一名离乡游子的心感悟历史的沧桑与凝重,民族的血性与图腾,彝人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尽力彰显,让人感慨唏嘘。”
彝族丰厚的民族文化底蕴是普驰达岭创作的基石,在他的诗歌里折射出来的,是一颗信仰民族文化的赤子之心,是一种对民族精神苦苦追寻的情怀,更是对民族本身的热爱。
四、结语
彝族当代诗歌自兴起以来,一批批优秀的诗人都加入了创作大军中,共同推动着彝族当代诗歌的发展,也推进了彝族文学发展的步伐。他们的诗歌创作有其自身的特点,却在发展自身独特的审美价值的基础上弘扬了彝族的历史文化,不论是对彝族以往的诗歌继承方面,还是在对后世彝族诗歌的启发上,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他们将彝族家园和彝族传统文化融入自己的诗歌之中,以诗抒情,以诗明志,将彝族的民族风格和民族气魄淋漓极致地体现在诗歌里。所以,与其说是读彝族诗歌的诗歌,不如说是在阅读彝族的历史、传统文化和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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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姁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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