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落河村渐行渐远的火塘记忆 ——读邱忠文诗集《凹落河》
“镰刀能砍掉高贵的头颅/却挖不出,扎进故土的根。”(《远去的火塘》)对于诗人邱忠文来说,位于小凉山深处的故乡——云南省丽江市宁蒗彝族自治县金棉乡凹(wa)落河村是他一生魂牵梦萦的地方,“我的心,如同那座土坛/总是窖藏着发生在凹落河村的那些事”(《一颗白牙》),在诗中,他不厌其烦地讴歌着自己的故乡:“万格山的歌声/随着荞麦花开飘香/伴着阿爸的牧鞭飞扬/依着阿妈的口弦吟唱”(《听见宁蒗》),“在夏风中,荞麦花开着,满地馨香,有鸟雀飞起……”(《荞麦地》),“一个人在鸟语花香里种地/生活,也有了不一样的内涵”(《老母亲和她的洋芋地》),“老家的红泥,黏糊糊的/秋风、山歌、牛哞、鸡叫,渗着很强的黏性”(《泥和水》),“父亲,这是我们曾经仰望过的明月……瞧,月光又一次漫过这座静静的山村/又一次来到了我的床前”(《月光》),“冰雪冷冻的风,从玉龙山下向四方扬长而去,有一个方向清晰可见,我的宁蒗,金棉,凹落河。”
诗人对凹落河村的印象还有贫穷却不乏欢乐的童年记忆:“我的童年开满荞麦花/洋芋花,苞谷花,还有/满山遍野的山花,芬芳馥郁/令人陶醉”(《童年忆》),“——婀娜多姿/的炊烟/袅袅升起/——赤脚光屁股的/童年夏天/向我扑面而来”(《火把节》),“他留下了漏雨的童年/像一只鸟那样快乐飞翔”(《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凹落河村的丰富内涵必定少不了彝族家庭永远不灭的火塘,《凹落河》“火塘”共出现50余次,火塘是诗人人生启蒙的第一课堂,更是他对彝族家庭的最温馨记忆:“阿普笃慕!在凹落河/漆黑的夜晚/篾折笆房中/熊熊燃烧的火塘边/阿妈的怀里/我第一次听到了你的名字/听到了你神话般的故事”(《阿普笃慕》),“一家人,围着火塘,席地而坐/在这里,他们长幼有序,习惯地/沐浴着节日祥和的火光/在火塘边,燃烧着去年的收获/发酵着明年的希望……三个锅庄顶着一个家庭/沸腾的吊锅装满族人一生的幸福”(《除夕之夜》),“要是没有火塘会怎么样?是啊!山村,火塘是人们生命里/不死的胎记,火塘永远比村庄古老……太阳歇息是可以的,月亮歇息也是可以的/但是,火塘歇息是不可以的”(《没有火塘会怎么样》),“我热爱着这些火塘边的言语/因为亲情而流淌/在闪烁的火光中彰显彝人的思维……我热爱着这些火塘边的歌声/祖先创造的天籁之音/在黑暗中抖落孤独的恐惧和漫游”(《火塘夜话》)。
为了找寻心中“凹落河村的火塘”,于是在外工作的邱忠文一次次返乡,发现随着我国农村扶贫工作(脱贫攻坚)的深入开展,凹落河村父老乡亲的生活越来越好了。“虽然,背水那些事成了故事,爬山路那些事也成了历史,驶出隧道”(《给故乡凹落河的十四行诗》)“立划柴房。“当面包车替代步行/羊肠山路变成水泥公路”(《如临深渊》)。
但欣喜之余,邱忠文发现他心中神圣的“凹落河村的火塘”已然不见,除了品尝烧苞谷、烧洋芋、金棉米汤、坨坨肉等宁蒗彝族传统食品之外,火塘边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少,谈得更多的也是汽车、房子等时髦的东西,原来火塘边那种穿透人心的激昂歌声、引人入胜的彝族民间古老传说荡然无存……他有些失落而悲痛地写道:“再也不会有人遇见我的村庄/仿佛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我的村庄/一个找不回来的村庄,一个/牛哞羊咩的村庄,鸡鸣狗吠的村庄/出门爬坡照明靠火把的村庄/月亮刚升起来,屋里火塘熊熊的村庄”(《村庄》),“眼前这个月亮和小时候/我看到的家乡那个,一点都不像”(《冬至夜考察一轮明月》)。
于是诗人开始严肃地反思:“从此,一个梦想/在火塘边启程/坐着面包车驰骋天涯/奔赴海角/律动的霓虹灯/让火塘变得模糊不堪/还有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曾经欲唱不能的那首歌/挥之不去”(《一条路的尽头》),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追逐幸福生活、远离贫穷闭塞的义无反顾无可厚非,但不能到失去自己民族独有的传统文化之后,才想起它的宝贵。
痛定思痛之后,尽管有时自嘲“我只是昆明的一只蜉蝣”——“百无一用是书生”之无奈的诗人邱忠文打起精神,抱病与一些志同道合之士四处奔走,希望重新为找回“凹落河村远去的火塘”而努力,“我们背负着故乡的祝福走来/彝人的希望走来/我们要在同一块土地上/建筑起离神灵很近的道路/离月亮很近的天台……我真的喜欢/一滴雨落在秋草上的欢愉/就让孤独的索玛花/将那些在风中遗落的/在海里淹没的,打捞起来/一代代传下去”(《梦圆时分》)。
这是一个非个人之力能胜任的艰巨任务,但却必须要有一些彝族有识之士首先挺身而出,不懈努力,才能持续推进的一项繁浩的文化工程——它不但关系着彝族传统文化的继承发扬,更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坚定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一个重要内容。作为认识邱忠文20余年的老友,我深切地感到了:新近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的这本《凹落河》诗集是他不断努力找回“凹落河村远去的火塘”尝试的一部分,全书洋溢着诗人对凹落河村渐行渐远的火塘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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