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透彻心骨之水——彝族诗人普驰达岭的文字印象
在庸碌的职场和世俗的价值观里晃荡,在日子的缝隙中与写作相亲相爱,也许因为阅读的文字过多过零碎,不自觉间,我已消逝了明媚的眼神,很少会被一般平淡无味的文字锁住,但现在,却无可救药地陷落在彝族诗人普驰达岭的文字里,难于自拔地沉淀下来。
这里,盘满着指路灵舞的经诵和覆盖太阳呼吸的毕诵;
这里,是一片开放彝人部族情感的高原沃土;
这里,是荞花灿烂的山岗是鹰翔长空的蓝天;
这里,是突显民族远古、辉煌与厚重交织的脉络;
这里,是中国知名彝族诗人普驰达岭对爱倾情的生命吟唱。
品读诗人的文字,让我第一次系统地接触到厚重的彝族文化,作为彝族后裔,也是我第一次很幸运地由此而去找寻部族的文化渊源。对其所涉猎的民族文化事像在诗中的潜现,及诗人对本民族的热爱,对故园的眷恋,对情愫的缠绵,在他的字里行间都得到或理性或浪漫的呈现与梳理,处处闪现着彝族文化元素入诗而厚实的创作基点。我不知道,诗歌,原来也可以如此温暖地招示民族根源,潮涨潮落地占领我的灵魂高地。
部族的文化端坐在诗人的文字之上,倾听着一位穿行于学术的彝人,在清澈温柔的舒展中淋漓尽致倒入的诗意天空。
“七月的洛尼山顶/依然会有厚厚的雪躺着/布与默/尼与恒/武与乍/会潜藏着石儿俄特之雪脉/举起毕摩冥冥的谣词/凝视水的源头和归祖的方向”《诵词与玛纳液池有关》节选。
对民族精神的虔诚守望里,普驰达岭的文字挥洒出高远而强烈的大爱气息,过往的沧桑和凝重,历史与未来的担忧和思索,诗人都以浸透血脉的语言付与全部的热情和敬爱。
“即使就这样老去/只要我的头颅枕着南高原这片广袤的土地/我幸福的泪水/会挂满彝人的家园”《守望家园》节选。
徜徉在诗人普驰达岭的文字大地,触摸到的是他创作的豪放和飘逸,温馨和浪漫。透过世间轮回,依偎鸟语花香,辗转袅袅炊烟的山寨,伤感灯红情愁的迷离。穿梭于他一句句的诗行,我细数着他心底荡起的涟漪,感动彝人思维的诗和舞蹈的歌。实证的是他之所言:“言语生长在表象之内,所谓的思想与灵感不是在背负着文字前进,而是在文字的翅膀上用灵魂掌舵着飞翔。”
“风起的时刻 / 我站在信仰的芒上/倾听一路如潮的鼓点 / 击打地老天荒的誓言/声声如丝 / 缠绕着一生的守望”《站在信仰的芒上》节选
“谁站立于红土之上 / 舞蹈着弥暝的经诵/让时光流转 / 为我盘活祖灵回归天地之门/谁透穿了寒风猎猎的峡谷 / 放飞地老天荒的传说/让四季轮回 / 为我开启信仰不死的灵光”《我要躺成种子的模样发芽》节选
云在天空舒卷,风在远方散步,而水在诗人灵魂深处诗意地驻扎。他在临水而立的审视与考量中,在吟行彝族深邃文化的根基上生发着临水的翅膀,飞翔的翅膀。翻阅普驰达岭的文字,可以发现,与水相关的诗句比比皆是。水元素成为他诗歌创作根基的核心文化之一,淡然中自如收放,肆意里诗意铺展,激情丰沛地在字里行间涤荡回旋。
所谓好诗,以我文学感悟而言,就是诗里有诗人散发出的思想观念及心性的真诚流露,再赋之诗人本真的人格及文字魅力!我折服于其民族意像下浓重的情感诱惑,从此在那些透彻心骨的水的文化元素中沉沦。
彝族有谚语:我母水中生,我祖水中来。在彝文创世纪文献《勒俄特依》一书中《雪子十二支》章节,讲述彝族先祖,有血的六支,无血的六支。在彝族的传统观念里,水就是不离不弃的祖源圣物,诗人的文字也很好呈现并印证了关于水的深层创作思想脉络和文化基点。
故乡是诗歌创作永恒的母题,在普驰达岭的大量诗作中,母语乡音被意喻着水的深层意象,隐喻间通透出丰满的家园情绪,使南高原的图腾幻象,在诗人血质的记忆深处,光鲜如初,喷涌如潮。
“离母语最接近的方向打坐 /在北方/一夜冰寒三千落雪/我泅渡生命的旗语/是故乡/藏在深冬发出的声响/所有的存在/在雪中央迂游着温暖//一路灵舞的金沙江/放置祖灵筒的山崖/在睡眠的边缘徘徊/所有如约而至的经诵/向我亮出滚烫的手掌/我如北方这个冬天/被三场迟来的雪漂白/变得脚轻头重四肢凌乱//离母语最接近的方向打坐/在北方/一切迎雪花舞动的手势 在二月/只种植一个美丽的故事/雪中央索玛花神奇待放/南高原做梦的铁树/传说开了花”(《离母语最接近的方向打坐》)
“在北方/彝人根植的秋水/躲在阳光下/无数次/如南飞的雁 / 回到掌鸠河/开花的梦 / 幻想种植天菩萨/在骨头之上 / 生长英雄髻/让一滴血液 / 衍生千万只雄鹰”(《秋天在骨头之上》节选)
寥寥几行诗句,我却看到诗人以一名离乡游子的心绪,感悟着时光的往复,生发人性至深的安寂呢喃,使诗歌散发着浓重的乡野表情,意境轻灵净透,如水壮阔波澜,尽显着历史的沧桑与凝重。奇崛的水元素想象,张扬的才情,演绎着彝人旺盛蓬勃的生命精神。这种精神自然成为滋养他固守低于生命高于群山的诗歌山脉,以及他一生牧放的不死的信仰箴言。而他生命中过往的水元素,充盈在看不见的水的意象里,流淌进时光的记忆情缘:
“那些看不见的水/那些做梦开花的树/那双待在风中的手/在六月的北京/勒紧一段段彝山的往事/ 如那只布满鹰虎图腾的木碗/被轻轻握于掌心/ 熟悉的味道一直流向十月流向冬至”(《那些看不见的水》节选)
在文化意象层面,自然之水也在诗人温暖的心灵蔓延。他始终站立于信仰的高度,书写着生活历练下直视的疼痛和焦虑, 挥散痛彻心魄的水之想象的歌谣。
“在南方/水的情结 /像美妙的歌谣/总有一些传说与雪有关/总有一些事物与水有缘/与生俱来/不弃不离”(《雪在黄昏的手掌上》节选)
“四月/一条我触摸不到的河/在人类语言中沉睡/穿过欲望的圣装 /苦难的水/在黑夜中繁殖/四月的植物/消失在大地的尽头/重逢或分离/都让人心存敬畏和感动”(《命运的根须》节选)
“泪的重量/水的立方/南高原在滚滚的红尘之上/躲避阳光/有关水的一切仰望/只能在星光下做梦/在月光下开花/……尘土与阳光对话/天空与大地对峙/在万里高空/水的渊薮一派狼籍/目光堆积的稻田敞开休克的肺”(《沉默的水》节选).
祖灵之水、部族之水、生命之水、自然之水.......水的创作意象与元素,突显出彝族自然崇拜的文化观念,呈现出彝人敬畏自然和崇拜自然的和谐意识,以及万物及神灵崇拜文化而展开的祖先崇拜核心文化的诗意情结。
泰戈尔说“爱一个人,是眼睛里流着泪,心里还要为她撑起一把伞。”爱一个民族,从诗人自然而本真的文字细节里,也能生发出同样的认知。行走在彝族祖先创造的悠久历史上,诗人以一种新的文化视角诠释出作为新一代彝人的文学审美,以及民族文化元素入诗的生命体验与思索。
普驰达岭的文字细腻里温婉善真,豪放处大爱无疆。我在这样的诗句里悄然漫步,看他的文字似水在流动, 感受诗句为彝人返回源头,铺展的通途。我的目光淡然注视,我的内心寂静喜欢。《诗经》教诲:“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文学就是灵魂的心里叙事,是发自内心的真性呢喃。而对所存在状态的境遇进行从心理学的视角切入抵达艺术的内核,进行持续的审美、思考和提炼,既是当代文艺重要责任,更是文学叙事创作的价值使命所然。“文字有了灵魂,诗歌不再遥远。”这些从点滴渗透温暖和民族情结的文字,如同京剧里百转千回的唱念,清丽、悠远,使我欲罢不能。
南高原的红土地,盛放了这位学者型的民族诗人,苍天之下群山之上,他在灵魂深处仰望诗歌,用诗性的语言去叩解心灵之空的民族事像与文化密码。文字意境清新、悠长,诗句富于水的弹性,可谓诗意盎然,从本质上反映作者内心的价值趋向和文学审美。
我倚无边低岸处,剪一段烛光,在唯美的诗意里把经纶点亮;天地之间,浩浩生灵会变老,唯有爱,高洁出不老的歌谣。我在安静,寂寂倾听着他诗歌的抒放:
“我把你相约在一个神话里/等待千年之后的轮回/我虔诚修持/让缘忠贞为传奇/圆了你圆了我/圆了地老天荒的相约/泅渡来生/缘定前世与今生/我等你”(《修持来生》节选)。
俄罗斯诗人巴尔蒙有诗句:“为了看见阳光/我来到这世上//为了成为阳光/我祈祷于世上”。心中有爱,生命就充满阳光地灿烂。诗人普驰达岭的文字,总是沉浸于大爱之中,美丽得让人心疼,并且在不经意间惊得我心头的一朵莲花飘落,浮在心海,持续晃动着。
飞速发展的现实,人们已经习惯一路狂奔,很少会停留片刻等待一朵花开,等待心灵壮大,诗人普驰达岭的文字,却让我驻足凝思,在字句间,找寻爱,找寻美丽,找寻生命的体验与感悟,找寻部族亘古绵延、生生不息的步履。我的找寻,如月光,开满整个思绪的天空。
从水里走出的文字,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