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世界不再理睬我们的—厢情愿——彝诗馆访谈系列之俄狄小丰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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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小丰:又名蔡小锋,彝族,1978年生于凉山彝族自治州宁南县。2003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现供职于宁南县文联,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民族文学》、《星星诗刊》、《中国诗歌》、《四川文学》、《诗潮》等期刊上发表有文学作品若干。著有诗集《城市布谷鸟》、《火塘边挤满众神的影子》。
彝诗馆:简要介绍自己的创作简历,及写作背景。
俄狄小丰:读高二时,我写了自己的第一首诗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间断过。读大二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城市布谷鸟》,大学期间主编校园刊物《山鹰魂》,参加工作后坚持业余创作,2013年出版诗文集《火塘边挤满众神的影子》,至今已在各级刊物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等作品一百余篇。目前正在专心修改两部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小说,今后两年争取出版这两部长篇,同时再写一个中篇小说,另外,手头还有够集结成册的诗稿,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出版。我的写作方向以表现民族传统与现代为主。
彝诗馆:你目前的工作和生活对你的诗歌写作是否有影响?如果有,你是怎样克服的?
俄狄小丰:工作繁忙,生活琐碎,没有充裕的时间和安静的空间。只能尽量利用好业余时间。我从不打麻将,吃喝玩乐的事情能拒绝就拒绝。时间宝贵,有时候比友情还宝贵。
彝诗馆:你进行诗写的初衷是什么?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有人高喊“诗歌死了”,对这种悲观态度你怎么看?
俄狄小丰:刚开始写诗时,纯粹出于爱好,有一种用文学语言表达自己的欲望。诗言志,诗歌即思想,人的思想灵魂萎靡了、堕落了,诗歌也就萎靡、堕落。如果说诗歌死过,只能说明人的心死过,人的灵魂死过。但我相信,在中国,诗歌从未死过,只是曾经被遗忘或轻视过,因为中国人的思想一度迷失过。今天,我们看到,中国的诗歌正在复兴,诗人又多起来了,说明中国人的思想又活跃起来了,而且正在迈向新境界。
彝诗馆:在你的诗写中,什么样的题材最能引起你的兴趣?比如:地域性、民族性,或时代性等。你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诗写倾向?
俄狄小丰:写什么,选择什么样的素材,往往取决于作者的文化底蕴和思想境界。每个诗人所关心的对象不尽相同,所写的诗也各式各样。民族的东西,自然有地域性、传统性和时代性,所以,写民族题材,会自然地包罗很多个性,不需要刻意去考虑和突出某种特殊性,或者划定什么界限,我要做的就是透彻地理解民族的历史文化,不偏见、不误读,放开你敏锐的思想触须去感悟,诗写不为人知的、深藏的文化细节,让这些细节在你的作品里闪闪发光。
彝诗馆:你对诗歌创作中“民族的,也是世界的”这句话有怎样的看法?
俄狄小丰:这句话需要辩证地去理解,我认为民族的东西,有些确实称得上是人类的宝贵财富,有的则不敢恭维。现实中,很多厚重的民族文化,面皮被剥去做了噱头,大放异彩,而内容则没人关心。我不会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我担心世界不理睬我们的一厢情愿,更担心好的民族文化被世界抛去。
彝诗馆:你经常爱看书吗?对你的写作有影响的诗集有那些?假如让你推荐十部书给诗人们看,你会推荐那些?并说出你的理由。
俄狄小丰:阅读是成为作家诗人的前提和基础,不断读书才能不断吸取营养。不想读书,除非很自满。聂鲁达、泰戈尔、吉狄马加、阿库乌雾、阿苏越尔的诗歌都对我的诗作产生过影响。小说创作方面,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余华的《活着》是我的榜样。中外经典名著璨若星河,但作为创作者,我觉得还是要有选择性地去读,因为没有时间可以去读这么多书。作为彝族诗人,我认为必须要读的是唐诗宋词、普希金、雪莱、济慈、泰戈尔、聂鲁达、惠特曼、阿东尼等国外诗人,以及北岛、食指、海子、顾城等汉族诗人的作品,当然,吉狄马加、阿库乌雾等彝族作家的作品也是必须要读的。这样,你才能把握自己的创作方向,清楚自己该写什么,该避开什么。
彝诗馆:国内诗坛涌现的优秀诗歌和诗人,你是否经常关注?在你关注的诗人或诗歌流派中,哪些最让你感兴趣?或对你的诗写有所启示?请举例说说。
俄狄小丰:我还是经常看文学期刊,也经常翻看诗人们的博客,让我印象深刻的诗人有路也、单单、吉狄兆林等很多,一时未能全部想起来。我对诗歌流派不是很了解,也不关心。
彝诗馆:彝族现当代诗人蜂拥而出,你认为这种现象是好还是坏?为什么?
俄狄小丰:我不认为彝族诗人多得可以用“蜂拥而出”来形容。近800万的彝族人中只出几百个写诗的人,我觉得这个比例也许比不赢其他民族。但从纵向来看,感觉今天的彝族诗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这是好事情,彝族文化人越来越多,我们民族的文化越有希望。
彝诗馆: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的优点与不足有那些?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代表着彝族文学最优秀的象征吗?彝族诗歌文本中那些意象词语对你有深刻的影响?
俄狄小丰:彝族诗人诗歌中反映出的文化自尊、语言个性、传统情结以及忧患意识等,让彝族诗歌充满思想的光辉,别具一格,是彝族文学的一大优质所在。不足的一点是,较多的彝族诗人往往沉浸于呐喊式的情感表白中,激情过了头,始终冷静不下来。这样的激情表达一旦反复,就显得苍白、肤浅。另外,不少彝族诗人的文字功底较差,需要加强学习。从彝族人的写作情况来看,写诗歌的人占绝大多数,而且诗歌的品质更胜一筹,给人感觉这是一个写诗的民族。目前来看,诗歌可以代表彝族文学的优秀面。但我觉得,作品体裁的不平衡恰恰说明彝族文学还没有达到让人满意的水平。意象词是一种文化符号,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有的意象词。彝族诗歌中有较多意象词,如何将这些意象词融入诗歌语言中,赋予更深更广的诗意,让读者更容易理解,是对彝族诗人的一种挑战。
彝诗馆:据说德国推出了一项政策,凡儿童听说读写德语有困难,经鉴定后可单独请家教一对一辅导,费用由政府负担。我的问题是作为彝族诗人,你会说彝语吗?你会使用彝文吗?你是否感觉到彝族文化的没落,以及彝族语言的逐渐消失?你是否为了改变目前的彝族母语危机的现状而努力过?请具体说说。
俄狄小丰:我生于彝区,精通所地方言。因为语境差别大,我能阅读彝文书籍,但不能用规范彝文写作。彝族文化在迅速没落,包括语言。保护和传承母语,要从我做起,从自己的子女身上做起。
彝诗馆:你对彝族母语诗歌和母语诗人了解多少?
俄狄小丰:母语作家诗人中,阿库乌雾无疑是标杆,他的母语诗歌是彝族文学的一面旗帜。我个人觉得,不少母语作家诗人的作品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语言缺乏艺术性,即缺乏想象力,如果翻译成汉文来阅读,真的会很烂,可读性全无。
彝诗馆:你对彝族现当代诗歌写作了解有多少?你经常阅读彝族诗人的诗歌著作吗?如果让你推荐当代最优秀的十位彝族诗人?你会推荐那十位?请说出你的理由。
俄狄小丰:多数彝族现代诗人的作品我都读过,可以说还是比较了解彝族现代文学的整体情况。每个彝族诗人都有那么几首有可能成为经典的优秀作品,用“最”字加冕其中的十人,对于我很困难,因为我对文学创作敬畏又谨慎。有些诗人,作品优秀但人并不优秀;有些诗人,作品很一般,却有一颗真正的诗心;有些诗人名气很大,作品却一般;有些诗人作品优秀,但人默默无闻;有些诗人居然很会炒作,把自己捧上了天;还有一种情况,夸你优秀的人,不一定读过你的诗,读了也不一定读懂。文人要讲德艺双馨,德字为先。所以,我不敢随意定论谁好谁坏。
彝诗馆:诗歌有流派或圈子,你是怎样看待“彝族现代诗群”这个圈子的?
俄狄小丰:彝族现代诗群圈子很好,有利于交流,有利于团结。
彝诗馆:你对整体的彝族文学创作情况有怎样的认识和了解?
俄狄小丰:彝族文学创作上,写诗的多,写小说、写散文的少,不平衡,有碍彝族文学整体的提升。
彝诗馆:你会在家里邀请祭师“毕摩”念经,或法师“苏尼”作巫术吗?你对彝族宗教文化了解多少?并谈谈你的看法?
俄狄小丰:我本身就是毕摩的后裔,我的父辈们基本上都是毕摩。以前在农村,经常做祭祀,搬到城里后,没有做过大的祭祀了,小的祭祀活动,比如转脑壳等祈福仪式,一年还是做一次,精神寄托嘛。毕摩文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只是一种原始的信仰,也可以说是一种系统化的祭祀文化。只要对真正的宗教有所认识,就会知道我们的毕摩文化与宗教的差别。我崇拜祖先,但不会让毕摩充当我们之间的交流媒介。毕摩文化毁誉参半,有精华,有糟粕,虽然每个祭祀仪式和每部经书,都散发着先祖的智慧之光,但正能量相对较少,没有专家学者们所说的那么神秘。
彝诗馆:你现在还在过彝历年、火把节、虎节、插花节、赛装节之类的彝族传统节日吗?你目前所在之地有没有特殊的彝族传统节日?彝族古老的婚礼仪式、葬礼习俗之类的传统风俗你还在遵守吗?你对彝族与其它民族通婚有怎样的看法?你是否认为彝族传统风俗处在凋零状态?
俄狄小丰:火把节、彝族年,肯定要过的。婚丧嫁娶方面的习俗还在坚持。通婚,也许对彝族传统文化的继承有一定的影响,但也不绝对。婚姻之事,牵涉人的自由权,你能怎样,顺其自然罢了。
彝诗馆:一般情况下彝族人的名字是四个字,但是现在很多人为了在外面寻找工作方便,刻意隐瞒自己的彝名,而使用汉名。我的问题是你及你的家庭成员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彝名还是汉名?如果今天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在你的身份证中选择使用彝名还是汉名?请说出你的理由。
俄狄小丰:我的身份证上写的是汉名,那是老师给我取的名字。但“俄狄小丰”才是我的灵魂的名字。我的两个孩子,我没有给他们取汉名,户口上落的都是纯正的彝族名字。这是有意识的做法。
彝诗馆:你对彝族的家支观念有怎样的看法?如果发生不违法的纠纷(如离婚、死给对方、打架等)你会首先选择法律来捍卫自己的权益,还是选择“德古(民间调解员)”从中调解?
俄狄小丰:家支制度,在彝族的旧社会里是一种社会的制衡力量。但在新社会里,家支观念弊大于利,它阻碍了彝族的大团结。德古调解,是以诚信为基础。没有诚信的社会,尽量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彝诗馆:你对彝族人有纠纷的时候,喜欢死给对方这件事,有怎样的看法和评价?
俄狄小丰:死给对方,是用生命去表明态度的独特行为,是野蛮和愚昧的表现。随着文化教育的普及,这种现象在年轻人中基本上不会发生了。
彝诗馆:你对大凉山部分彝区地区毒品泛滥、艾滋病漫延、贫困滋生有怎样的看法?你认为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负面情况的发生?如果让你提一个可行的良策,你会怎样来处理?
俄狄小丰:凉山毒品泛滥,已经让我们深恶痛绝。凉山州毒品泛滥是个很复杂的社会问题,主要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彝区经济贫困;二是教育落后;三是地处偏远,且与毒品产地接近;四是政府缉毒不力。我认为,禁毒需要动用系统化的社会力量,一是政府和全社会要优先支持老九县的农业产业发展,加快配套建设水、电、路,让彝区农民尽快富裕起来;二是加大对彝区的教育投入,狠抓彝区的义务教育和高中阶段教育,让青少年真正学到文化知识,并将禁毒防艾知识教育列入平时的课程范围,而不是由相关机构走马观花式地去宣传;三是采取特殊措施,发动一次全民缉毒战争,高压打击、严惩毒品犯罪分子;四是彝族知识分子要团结起来,向政府呼吁,让政府更加重视凉山的禁毒工作,呼吁政法部门禁止对毒品犯罪分子使用缓刑和罚金处罚方式,对待毒品犯罪要毫不留情。同时,要求党委、政府严肃查办政法部门的执法人员在缉毒和审案中的腐败行为。
彝诗馆:最近几年大凉山彝族童工在沿海地区打工的情况不间断在媒体曝光披露,你是否觉得这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在凉山的失败,或是家庭贫困的原因所导致,或是彝族本性就不爱读书,或者是还有其它方面的原因?
俄狄小丰:肯定是教育出现了问题。近年来,凉山老九县的义务教育和高中教育已经成为笑话,职业教育更是大大落后。其实,国家对凉山老九县的教育投入远远高于其他县市,但教学成绩却远远落后于其他县。这是各县党委、政府不重视教育的结果。
彝诗馆:你相信人人生而平等吗?你认为现在彝族地区还在讲究黑彝、白彝、奴隶锅庄娃子之类的民族内部间的不平等吗?如有,你会有怎样的看法?
俄狄小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等级观念已经毫无现实意义,顶多就是起点自我安慰或者自我贬低的作用。我知道,布拖、昭觉等县还存在让人不可理喻、或者觉得好笑的等级观念在日常生活中的反映。但不要紧,不断向前的历史总有一天会洗涤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正真顿悟、释然的,这需要一个过程。
彝诗馆:你认为彝族文化的核心是什么?你认为彝族精神的核心是什么?
俄狄小丰:彝族的重要文化有语言文字、服饰文化、节庆文化、婚丧文化和毕摩文化等。至于彝族文化的核心是什么,我认为应该是人——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热爱传统文化的人。没有这样的人来传承和发扬,最好的文化最终都会完蛋。彝族人,思想往往表现出忧郁,但生活起来却总是很乐观。这是一种民族性格,也算是一种独特的精神。
彝诗馆:面对当今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你是否有灵魂里的迷茫与彷徨?
俄狄小丰:现代社会,人的自由度越来越高,但事实上,大多数人的想法和现实有很大的差距。所以,尽管时空上人越来越自由,但在心灵上人越来越受束缚。对于我,时空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都不断被打扰,所以,经常有郁闷感和迷茫感。
彝诗馆:你希望评论家对你的诗作,以及对整体的彝族现代诗歌提供怎样的解读,或者希望评论家为诗人们做什么?
俄狄小丰:希望能得到中肯、实在的评价和意见,多挑毛病和不足,少一点吹捧。
彝诗馆:谈完了这么多问题,你对彝族的诗歌写作理想是否有了新的想法?你以后是否会加强自已对彝族历史文化的修养?
俄狄小丰:我想对彝族文学界的文朋诗友们说个事情。现在,彝族文人越来越多,相互评论的也越来越多,但要么过分地相互吹捧,要么相互贬低,都不切实际。我希望大家相互学习,以礼相待,团结至上,彝族文学界千万不要出现文人相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