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指路经的指引徒步前行——彝诗馆访谈系列之的惹木呷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的惹木呷:曾用名,的日木呷; 网络马甲:古火木地、古火;职业:行吟者、人文地理记,1979年11月生于凉山,1999年求学新疆石河子,毕业于石河子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期间独立创办“火种诗社”,社刊《火种诗刊》后来发展为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院刊、西北地区最大诗歌民刊。2004年就职于新疆某报社,2007年10月,完成“古西域三十六国”寻访专题,历时三年。2008年8月回到凉山,就职于凉山日报,2010年1月踏上“彝人迁徙之路”寻访之旅,2013年6月完成专题。2011年1月于西昌发起并组建“灵诗社”,与吉洛打则、罗木果等五位友人创办《灵诗刊》。有诗作发表于《诗刊》、《绿风诗刊》、《诗歌月刊》等,作品曾入选《诗选刊》、《2002年全国大学生最佳诗歌选》、《2003年全国大学生最佳文学选》等。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的惹木呷:曾用名,的日木呷; 网络马甲:古火木地、古火;职业:行吟者、人文地理记,1979年11月生于凉山,1999年求学新疆石河子,毕业于石河子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期间独立创办“火种诗社”,社刊《火种诗刊》后来发展为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院刊、西北地区最大诗歌民刊。2004年就职于新疆某报社,2007年10月,完成“古西域三十六国”寻访专题,历时三年。2008年8月回到凉山,就职于凉山日报,2010年1月踏上“彝人迁徙之路”寻访之旅,2013年6月完成专题。2011年1月于西昌发起并组建“灵诗社”,与吉洛打则、罗木果等五位友人创办《灵诗刊》。有诗作发表于《诗刊》、《绿风诗刊》、《诗歌月刊》等,作品曾入选《诗选刊》、《2002年全国大学生最佳诗歌选》、《2003年全国大学生最佳文学选》等。
彝诗馆:请介绍一下自已的生活的地域和人文写作背景。
的惹木呷:我出生在喜德县且托乡一个叫做勒觉呷托的村子,小时候生活的环境里见不到多少现代文明元素,吃穿住行都虔诚地遵循着传统,出口成章(尔比尔吉)是我从那时候起到现在所追求的最高形式的语言表达方式。那时候睡觉之前必须要背诵一遍自家的家谱和舅舅家的家谱,小学五年级第一次到县城,随性作文在城关小学得到语文老师的肯定,后来到西昌,也是因为学业,在州民中接触到了文学,开始效仿着写作诗歌,高中毕业远赴新疆给了我一次心境上的洗礼。
彝诗馆:你曾在新疆徒步探寻过古西域三十六国,而且我听说你还差一点被野狼吃掉,请你介绍一下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在一片茫茫的戈壁滩山面对可能的死亡时,那一刻你有什么想法?而且我还听说你一个人徒步行走在路上因失去信息,当时你母亲去世一个月之后你才知道消息,今天在这里,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你已在天国的母亲说一声?其它还有没有惊险的事需要给大家分享?
的惹木呷:那一次是在车师古道上,从吐鲁番大河沿镇一个人进的天山,那时候刚出校门,少年意气选择了三十六国寻访这个专题,专业的户外生存知识相对缺乏,迷路了,还好晚上睡觉之前在两边烧了两堆火,应该是这火光引来了狼群,最后也是这火光救了我,最近的时候狼群离我可能也就五六米远,我们隔着火堆对峙直到黎明到来,那一年是2004年,8月份,天亮之后,尽然飘起了雪,很奇妙的经历。
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是在4个月之后(彝族规矩,到不了现场就得等到4个月之后才行通知,现在好像不经常见到这样的规矩了),无法言表。
惊险经常遇到也就平常了,三十六国走到后面我自己其实也很麻木了,一个人在戈壁沙漠里面行走抬头低头都是一成不变的颜色,惊现那时候与我更加意为着一种奇妙的意外惊喜。最大的惊动应该算是06年走夏特古道吧,制定时间里面没有能够走出古道,惊动了当时的报社领导和自治区武警部队,最后还出动了直升机搜救,虽然最后还是我自己走出了古道,很是惭愧,也导致被报社禁足了几个月。
彝诗馆:你在《凉山日报》工作时曾徒步探访“彝人迁徙之路”,而且我已听说你现走完了全程,在当代交通特别发达的时代,你没有直接选择座车,而选择一条更原始的徒步行走方式,我感觉太不可议了,而且据我所知,重走迁徙之路时在森林里迷路成为了你的家常便饭,而且一个人在野外风吹日洒、暴风暴雨,很多不可预料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你完成?你这样玩命的方式重走“彝人迁徙之路”有什么价值或意义?在探访之路中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在徒步之中你有那些有意义的特殊的发现?
的惹木呷:选择徒步于我应该算是必然吧,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走路于我应该是跟家常便饭一样正常的。边走路边漫想边思考成了一种习惯。而重走彝人迁徙之路在我的理解中是这样的:祖先当年用双腿走出来的路,只有用双腿走回去才能更多的体验到他们当年的感受和想法,更何况今天对于对于那段历史的记忆更多是散落在公路铁路到达不了的那些山腰谷底间的村落,村落中那些不苟言笑不言悲喜基本不曾进入过现代文明的那些老辈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活化石,社会转型期也罢,文明过渡期也罢,没有了统一的世界观,统一的价值标准,没有了统一的道德理念,我们今天的文化传承方式万象乱眼,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其走向和结果也难以预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目前对所谓“凉山彝族文化”的关注越来越侧重于城镇和城镇边沿文明能够目及的村庄。我只是相信并且致力于秉承的一点是:所谓传统文化,那是我们几十代甚至上百代的祖先们的生产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智慧结晶,其本质是先祖们对所处的世界的未知性的探索及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索问,这恰好是我们最容易忽略的一点,有一句古汉语说得好“得意忘形”,我们今天正好相反,似乎正理所当然地走在“得形忘意”的大路上,我怕许多年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拿着我们这一代所传承甚至制造的“传统文化”想要体悟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没有灵魂。而“灵魂”应该正是今天被我们随意遗留在山上老辈子身边那些“落后”的传统……
所以我选择了徒步,沿着老毕摩们和指路经的指引,尽我所能地多记录保存下一些老辈子的记忆,起码许多年以后,子孙后代想要从先祖那里找寻一些答案的时候还能多找到一本书,一些文字。
当然,行走路上每一天遇见的惊喜和幸福是我最大的动力之一。
彝诗馆:你近期又从凉山日报社辞职,正报考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专业(研究生),我始终感觉你像一个在风中四处飘荡的浪子,生活与工作都不是很固定,但你始终有一个自己坚定的理想,因此,我想知道你未来有什么样的人生规划或理想?为了实现你的理想你目前有何行动?
的惹木呷:自然而然罢了,水到渠成的事情,迁徙之路走完以后,我感觉到自己必须再回到学校对人类学(民族学)知识进行一次系统的专业的学习,行走过程中,对专业知识的渴求一天比一天强烈,是必须要去学的了,专业和田野,应该是相辅相成的两方面,缺一不可,但终归还是统一在一条路上的,这条路,既然选择了,我就慢慢走下去吧,走到哪算哪。
彝诗馆:彝人一般都是早婚,你的年龄比我都还大,但你目前还没有正式成家立业,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为艺术而报销正常的人生之路?
的惹木呷:不会哦,随缘吧。
彝诗馆:你曾经在新疆石河子大学办过大西北第一本诗歌民刊《火种诗刊》,请你谈谈它的诞生和影响力?目前该刊的生存状态又怎样?
的惹木呷:《火种》是在当时石河子大学校报总编张晓虹老师的提一下办起来的,她告诉我办了社团过后可以把校园里分散的诗歌爱好者凝聚到一起,简单说就是让我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多进行交流,所以我就办了,一开始算是我一个人的诗社,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受欢迎,后来规模扩大了,被学院收编,目前是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院刊,有学院作为基础,每年都会注入一些新鲜血液,所以到目前为止状态良好。
彝诗馆:目前你与彝族诗友们一起主持着一份《灵诗刊》,但好像目前为此只出了2期,请谈谈有关它的诞生和组稿过程?主要办刊思路是什么?办刊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的惹木呷:灵诗刊的创办跟火种的创办初衷其实差不多,刚回到凉山的时候想要找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茶余饭后聚会聊天,所以就有了灵诗社的诞生,很幸运的是,认识了打则、木果、兆林、伊萨、阿木、木确,并和他们成了朋友,灵诗社算是我们心灵上共同的后花园,没有刻意的要求,也没有刻意的目的,随着我们的感觉慢慢做下去,目前出了三期刊物,第四期马上就要出来了。
彝诗馆:你们《灵诗刊》接纳新成员,好像十分严格,有什么要求或条件吗?里面全是一堆男生,想过收女生吗?为什么?
的惹木呷:成立之初立下过规则,接纳新成员要有过半的老成员同意则成,目前已经有过半的老成员已经同意了吉克·布的加入。我之前不让女生加入的坚持是基于社团内部和谐的想法,刚相通不久。
彝诗馆:你进行诗写的初衷是什么?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有人高喊“诗歌死了”,对这种悲观态度你怎样看?
的惹木呷:好像没怎么想过为什么写诗这个问题,有想法,有喜欢诗歌这种表达方式,所以就写了,至于“诗歌死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倒是没什么悲观,这应该除了涉及历史学、社会学之外,还涉及一些当代人对“形”和“意”的分辨和取舍,争论源于人,止于人,诗歌本身一直在那里,不多不少。
彝诗馆:在你的诗写中,什么样的题材最能引起你的兴趣?比如:地域性、民族性,或时代性等。你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诗写倾向?
的惹木呷:说大点的话,应该用自然这个词语吧,我目前的感觉是自己对山水草木和历史比较感兴趣,所以这方面的触点可能要多些,其他的东西要考虑的少些。
彝诗馆:你对诗歌创作中“民族的,也是世界的”这句话有怎样的看法?
的惹木呷:非要说看法的话,我觉着我会先去考虑什么是民族的?民族的什么?为什么要是世界的?世界的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是在我的诗歌创作中我是很少考虑的。
彝诗馆:国内诗坛涌现的优秀诗歌和诗人,你是否经常关注?在你关注的诗人或诗歌流派中,哪些最让你感兴趣?或对你的诗写有所启示?请举例说说。
的惹木呷:没太关注,简单说,我向来在野,也习惯在野,倒是在大学期间读了不少,近现代国内诗歌中最喜欢海子、昌耀、吉狄马加的诗,现在加上灵诗社几个成员的作品。相对来说,古诗词和民间谚语、经文是我目前相对偏爱的。
彝诗馆:彝族现当代诗人蜂拥而出,你认为这种现象是好还是坏?为什么?
的惹木呷:聚少成多,汇流成河,再大浪淘沙,结果应该会是好的。
彝诗馆:你经常阅读彝族诗人的诗歌著作吗?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的优点与不足有那些?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代表着彝族文学最优秀的象征吗?彝族诗歌文本中那些意象词语对你有深刻的影响?如果让你推荐当代最优秀的十位彝族诗人?你会推荐那十位?请说出你的理由。
的惹木呷:遇到了就读,最优秀应该没有争议,文学史已经给了吉狄马加前辈以肯定,我记得中文系文学史课本里还出现了吉木狼格前辈的名字,剩下的,交给历史吧。
彝诗馆:你与诗人交流的方式主要如何进行?你是否有自己独立的诗歌圈子?你经常参加有关诗歌活动吗?
的惹木呷:聚会,喝酒、茶,聊天,目前主要是跟灵诗社成员一起,很少参加活动。
彝诗馆:诗歌有流派或圈子,你是怎样看待“彝族现代诗群”这个圈子的?你是否认为当代很多彝族优秀诗人被遮蔽在时代的边缘?
的惹木呷:“彝族现代诗群”提供了很好的一个平台,拉毅是个很努力的人。
彝诗馆:彝族当代流行音乐在中国乐坛有非常令人瞩目的成就,如果拿彝族现代诗歌与彝族音乐作比较,你会认为那个更优秀?请说出你的理由。
的惹木呷:一棵树上的花朵,为什么要比较呢,或者,拿什么作为比较的标准尺度呢?
彝诗馆:据说德国推出了一项政策,凡儿童听说读写德语有困难,经鉴定后可单独请家教一对一辅导,费用由政府负担。我的问题是作为彝族诗人,你会说彝语吗?你会使用彝文吗?你是否感觉到彝族文化的没落,以及彝族语言的逐渐消失?你是否为了改变目前的彝族母语危机的现状而努力过?请具体说说。
的惹木呷:会说会写,尽可能做到力所能及的收集、保护和整理,剩下的,还是那句话,交给历史。
彝诗馆:你对彝族母语创作情况了解了解多少?你对彝族母语写作前途又有怎样的预判?
的惹木呷:经常感动于阿库伍雾老师的母语作品中不能自拔,经常在打则、麦吉木呷、马海吃吉等人的母语作品面前无地自容。若能长存,等到发掘者到来,母语创作必将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彝诗馆:请你谈谈你心目中优秀的诗歌作品应该表现什么样的精神内容?什么样的写作者才可配称为诗人?
的惹木呷:不被乱花迷眼,不曾随波逐流,有形有意,基于我们最初的迷茫和探索的作品。不为诗歌而诗歌的诗人。
彝诗馆:你现在还在过彝历年、火把节、虎节、插花节、赛装节之类的彝族传统节日吗?你目前所在之地有没有特殊的彝族传统节日?彝族古老的婚礼仪式、葬礼习俗之类的传统风俗你还在遵守吗?你对彝族与其它民族通婚有怎样的看法?你是否认为彝族传统风俗处在凋零状态?
的惹木呷:彝历年、火把节、换裙节还在过,虎节、插花节、赛装节几个没有接触过,历史长流中,去留自有法则。
彝诗馆:你对彝族的家支观念有怎样的看法?如果发生不违反刑事犯罪的纠纷(如离婚、死给对方、打架等)你会首先选择法律来捍卫自己的权益,还是选择“德古(民间调解员)”从中调解?
的惹木呷:特殊现象特殊分析,这要分析事件的地点、事件、起因、过程、变化,难以一言覆之,存在必有其合理性,至少目前,家支的存在是必要的。
彝诗馆:我从部分关注“彝族题材”的画家笔下和摄影家的摄影作品中总是把“彝人喝酒”作为一个题材,并且彝族民间在给发生纠纷、走亲访友、婚礼喜事、赶丧奔葬等都把酒作为一种表达各种喜乐哀愁的主题。我的问题是:你是否认可彝民族是一个拥有酒神精神之光的民族?
的惹木呷:据我所知,到我父亲那一辈,酒只是一种载体,用来承载感情,贪杯嗜酒在传统道德观里是要被摒弃的,我所见到的凉山老辈子们在山上直到今天还秉承着“喝转转酒”的习惯,我的理解是目前凉山彝人“把酒作为……的主题”是一种社会现象,源于凉山彝人随性随意的处世观发展到今天,遇到了社会转型期,以“喝酒”这种方式喷薄而出,这种现象迟早会消失,它不是我们的文化,只是一个文化现象。至于酒神精神,我所理解的迪奥尼索斯式的狂欢在凉山彝人身上是有的,这个分析起来很复杂,牵扯和衍生出的命题应该会不少。
彝诗馆:你对大凉山部分彝区地区毒品泛滥、艾滋病漫延、贫困滋生有怎样的看法?你认为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负面情况的发生?如果让你提一个可行的良策,你会怎样来处理?
的惹木呷: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只希望我们受到的伤害能尽量减少些。多学习,要么多学习我们的传统文化,要么多学习当下的文明(应该是必然的)。
彝诗馆:最近几年大凉山彝族童工在沿海地区打工的情况不间断在媒体曝光披露,你是否觉得这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在凉山的失败,或是家庭贫困的原因所导致,或是彝族本性就不爱读书,或者是还有其它方面的原因?你是否感觉到人人都在抛弃乡村,并深刻地担心未来乡村社会只剩下老人与狗?
的惹木呷:这个问题我这几年切身感受了很多,山上很多村寨如今几乎找不到劳力,原因很多,包括了上述几个,同时,这两年情况明显在好转——大家在外面打工过程中学到了不少真真切切的文明知识,同时也挣了一些钱,这两年用外面世界挣回的物资和文明理念回到家乡开始建设的人越来越多。历史必然。
彝诗馆:你相信人人生而平等吗?你认为现在彝族地区还在讲究黑彝、白彝、奴隶锅庄娃子之类的民族内部间的不平等吗?如有,你会有怎样的看法?
的惹木呷:人人平等,是一个针对生命提出的概念,现实生活中人的地位由社会决定,两个不同的范畴,不可同日而语,至于黑彝、白彝、奴隶锅庄娃子之类的民族内部间的不平等,那是历史的产物,到目前还存在说明目前它还有存在的必要性,尊重它,提取它内部有价值的部分进行保护,我觉得是我们目前应该做的。
彝诗馆:你认为彝族文化的核心是什么?你认为彝族精神的核心是什么?你有没有自觉的族群文化的自我认同感和归属感?
的惹木呷:自然而然。
彝诗馆:面对当今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你是否有灵魂里的迷茫与彷徨?
的惹木呷:有
彝诗馆:生为彝族,你怎样评价自己的民族?你是怎样对待自己家人的?
的惹木呷:对彝族和家人的爱从来都充斥着我,也鼓励着我。
(2014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