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祖先崇拜与厚葬习俗对社会发展的消极影响及对策
【摘要】凉山彝族历史上的厚葬习俗由来已久,人们总是把极其有限的物质生活资料超前地挥霍于现世社会无法捉摸的神灵世界。这种畸形的丧葬消费观念与彝区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事业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成为凉山贫困地区经济发展的一种制约困素,必须进行有效的改革,使之适应当代凉山社会发展的需要。
【关键词】彝族;祖先崇拜;厚葬习俗;返贫;消费观念
祖先崇拜是母系氏族时代产生的一种原始宗教形式。其崇拜对象起初是母系氏族已故长老的灵魂,继而是父系家长的亡灵。根据彝文古籍《勒俄特依·施尔俄特时代》的记载,凉山彝族祖先崇拜产生于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过渡时期。其产生的直接原因是人们试图依赖祖先的灵魂保佑自身生命的需要。对祖先亡灵的崇拜,是其重要的核心内容。毕摩认为人有三个灵魂,人死后其中有的一个灵魂由毕摩念《指路经》进入“石姆恩哈”(阴界);一个与其遗骨埋于坟场;另一个则被招附于“马都”(灵牌)而由子孙供奉。到一定时候,由其子女举行超度仪式送往祖界。围绕着这三魂观念,产生了一整套丧葬礼仪。丧葬礼仪包括两个重要的内容,一是对死者尸体的处置(从老人断气到火化这一过程的各种礼仪);二是对死者灵魂的关照(包括对死者亡灵举行“安灵”和“送灵”仪式)。彝族人认为死者的灵魂到“石姆恩哈”还要继续生活,它们也象活人一样会吃会喝,会生产和放牧。于是就出现了给死者献牲祭祀仪式,彝语叫“格木古尔”。献牲祭祀仪式,是其子女对死去父母履行的一种感恩仪式。其用意是让死者的灵魂得到牲魂,好在阴间蓄养牲畜,过着富裕生活,就不会作祟子孙,反而能够荫护着子孙的命运,决定着后代的繁衍昌盛。在这种信念的作用下,人们自觉不自觉地产生了这样一种思想:给死者亡灵祭献得越多,得到的恩赐就越大,于是就萌发了孟子所云的:“葬,是孝;厚葬,是大孝”的丧葬观念。为了安慰祖魂,也为了安慰自己,彝民族的丧葬规模越来越大,形式也越来越隆重。但凡人只要相信有祖界中亡灵的永恒存在,这种丧葬礼仪便不会消失,因为它不仅为了死者,更多的是为了操办丧事的生者。
这种以祖先崇拜为载体,大操大办父母丧事为内容的厚葬习俗在彝族人民的生产活动、社会生活、思维和艺术等不同领域,曾产生过巨大的消极影响。时至今日,它仍在一定程度上束缚着人们的手脚,严重阻碍了凉山贫困地区经济的发展。
一、厚葬习俗的历史由来
祖先崇拜者认为父母的丧葬内容,除根据一整套丧葬礼仪将父母的尸体进行处置外,还包括对死者灵魂的有效处理,即超度父母的亡灵,分“马都果”和“马都比”两个过程(汉意即“安灵”和“送灵”仪式)。把父母的丧事办得隆重体面一些,一方面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让它护佑后世子孙兴旺发达;另一方面,让儿女在其所生活的社区内光宗耀祖,声名远扬。这就是彝族谚语所说的:“儿孙有见识,为父母理后事”,“父欠子债是娶妻安家,子欠父债是安葬送灵”,“妈妈只死一次,眼泪只流一回”,“彝人有钱就错比(意即“送灵”、“安灵”),汉人有钱就建房”。这种崇祖意识作用下的厚葬之风由来已久,渊源流长。据凉山彝文文献《古候·略夫》记载,古代有位叫苏贴阿约的彝族孤儿无钱制作和超度父母的亡灵,于是就把自己卖了,换钱来买牲畜,制作“灵牌”,超度父母。因而受到彝族人民的尊敬,并将其载入了史册。由此可知,彝族社会对父母丧事的重视达到了何等程度。李京《云南志略》载:彝族“祭祀时亲戚必至,宰杀牛羊动以千数,少者不下数百。”彝文文献《作祭经》有:“大祭:椎牛如蚁堆,椎羊如白绸,椎猪如黑鱼”的记载,这是对当时厚葬之风的真实写照。
在彝族历史上,大办父母丧事,不仅可以体现子孙后代的一片“孝心”,还可以大大提高操办丧事者的社会地位。据传说,居住在金阳县和布拖县交界对坪一带的黑彝比布家曾有叫洪铁、瓦铁的两弟兄,由于在他们父母去世办丧时,前后献牲达一百多头牛,还有数百只羊和猪,由此而名声大振,成为比布家族中最显赫的一支,许多黑彝家支纷纷与之联姻。这就是彝谚所讲的:“所有比布家族中,洪铁、瓦铁数第一”。另据《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社会调查综合报告》上记载:“住在昭觉城南乡一带的黑彝八且家传至尔图乌沙时作帛成立吉豪支,一次就打牛一百多头。八且乌一子死时,他的子孙也打了一百多头牛来祭他。”[1](P.12)
通过对以上凉山彝族历史上厚葬习俗的考察,我们不难理解,千百年来,凉山彝族社会经济发展如此缓慢的症结所在。在极度重视祖先崇拜,虔诚关怀祖先亡灵,崇尚厚葬风气的彝族传统社会里,促进生产力的发展,提高人民群众物质生活水平,成为一种神话。人们总是把极其有限的物质生活资料超前地挥霍于现世社会无法捉摸的神灵世界。于是,儿子、孙子,心甘情愿地负债,一代又一代,死人为活人无休止地高筑债台。这种畸形的丧葬消费观念,千百年来积淀成一种可怕的习俗,象不散的阴影,困绕着人们的心灵,阻碍着彝区经济的发展。至今,大操大办父母丧事之风,在凉山各地,有增无减,愈演愈烈,成为当代凉山仁人智士必须面对和思索的一大社会问题。
二、大办父母丧事对目前凉山社会发展的消极影响
如果说以祖先崇拜为导向而产生的厚葬习俗,在原始办丧者更多关心的是祖灵对后世的荫护、赐福的一种虔诚的宗教情愿,那么现仍在推崇厚葬习俗的人们更为关切的问题则是现实社会中人们对他们的如何评价。彝族人认为,作为儿女厚葬与超度故去的父母,是重孝、贤能的标志,所以谁也不愿落得不孝和无能的名声。因而,不少沽名钓誉的人,为了赢得这一名声,无论父母在世时如何不孝,也要在父母死时,大办丧事,得到这么一个美名。而且,一旦办了丧事,一切不孝的罪名,也会被洗刷掉了许多。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每个家庭办理丧事都是一次沉重的经济负担,超过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能力。有的甚至几代人也无法还清父母丧礼的债务。于是,富人牵扯着穷人,背负祖灵,祈祷无望,富的变穷,穷的更穷,无休止地恶性循环。并且,由此而引发了许多令人深思的社会问题。
(一)兄弟不睦,姊妹成仇
为父母办丧,本来的目的是祈求祖灵的护佑,希望弟兄姊妹团结和睦、兴旺发达。但由于弟兄和姊妹之间各自为家后,难免会贫富不一。在办丧时,富者出资多,面子大:穷者则无脸面恐被他人背后说三道四,也与富者硬比高低,以争雌雄。于是弟兄姊妹之间无形中产生了隔阂,甚至反目成仇。诸如此的例子很多。
A、1995年7月,布拖县西溪河镇村民尼波某某的父亲去世时,商定弟兄姊妹共出一百只羊,然后进行平摊。妹夫马海某某由于出不起羊子钱,当场被舅子些奚落辱骂。第二天,回到村里,觉得无脸见人,扔下妻儿服毒身亡。妈海家支出动数百人前去索要人命金。亲家变成了冤家。
B、金阳县南瓦乡三村村民沙玛某某,有两个女儿工作。长女嫁给一中学校长的儿子为妻,小女嫁予某县一副县长为妻。在沙玛某某去世时,小女家牵了三头牛,打了一千多发子弹,出动二十多部轿车和一百多人前来奔丧。由此而名声大振,邻里亲属赞叹不已。而长女家仅出了一头牛,没打枪,也无轿车,由此而受到沙玛家族人的奚落谩骂而无地自容。这位中学校长为替儿子报这“一箭之仇” ,后在沙玛某某的妻子去世时,先让儿媳稳住其妹,商定好一家只出一头牛。然后给几个侄子各摊派一头牛,出其不意地出了五头牛,集结五百族人,枪炮连天,浩浩荡荡,真是好不壮观。捞回了昔日失去的面子。然而,妹妹认为姐姐欺骗了她,违背了先约。从此,姐妹两家一刀两断,互不往来。
(二)大量宰食耕牛,严重破坏了农耕生产
彝族谚语讲:“农业不景气,只因无耕牛”;“养对好耕牛,耕牛不是畜,耕牛是粮食”。至今,仍与机械化无缘的彝族山区,农业生产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牛的耕种,年迈体弱的家庭更是如此。而目前为老人办丧,大量宰食耕牛,严重破坏了农耕生产,极大地影响了山区彝族家庭的农业收入。据调查,雷波县卡哈洛区元宝山乡打古村,1996年,办老人丧事五起,宰食耕牛六十多头,从而使1997年的春耕生产受到了很大影响,迟缓一个月完成;又由于缺乏精耕细作,全村该年度粮食总产量比往年减产130000斤左右。
(三)丧事中鸣枪走火伤人事件时有发生
祖先崇拜者认为,为老人办丧鸣枪意为向前来蛮缠死者灵魂的魔鬼开火,为祖灵除去祖界途程上的邪魔。实际上是为了显示家支的势力,宣传自己的名声。目前,西昌和一些县镇以上的彝族居民自觉遵守政府的禁令,在操办丧事时,已基本杜绝了鸣枪放炮的现象。而在一些偏远山区却屡禁不止,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在打枪过程中,很多村民缺乏持枪的基本常识,因此,丧事中不慎走火伤人的事件屡屡发生,造成了很多不该发生的悲剧。据调查,1998年7月,布拖县布拖区木耳乡村民阿俄某某的母亲去世时,打枪走火,一颗子弹连中三人,其中一人当场死亡,两人受伤。受伤者中,一人耳朵被打掉一只。按彝族习惯法,伤五官者赔一条人命金。于是,阿俄家办了丧事,节外生枝,赔了两条人命金18000元和1000元的医疗费,还有一头大阉羊和一只大公鸡用于挡口嘴,总共赔偿额达二万多元人民币。
(四)脱贫又返贫的现象极为严重
摆脱贫困和战胜饥饿都是人类生存的最基本的需要。凉山州17个县市,有10个县被国务院指定为国家级贫困县,人口72.4万人,占全州总人口的45.7%。贫困程度深,而且面积大是全国最为典型的。然而,这些贫困山区的彝族群众大都缺乏反贫困斗争的勇气、力量和信心,总是幻想借助“祖灵”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来帮助自己驱逐贫困,可结果总是悲惨的。近几年来,州委州政府积极响应党中央和国务院的号召,在全州贫困地区全面推行“形象扶贫”工程,列出一百个贫困乡作为重点扶贫乡。决心大,成效也较快。不少群众在政府扶持和自己的努力下,摆脱了贫困,走上了致富之路。但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丧葬陋习一时难以在他们的头脑中彻底消除。遇上父母丧事,又得大操大办。把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那点积蓄倾注一空,甚至赊酒借牛,高筑债台,重新又走向贫困的深渊。
A、布拖县布拖区特木里镇村民阿格某某,是村里少有的万元户之一。平时做点农产品生意,一个月下来至少平均能赚五百来块钱的利润,一年大概有6000多元钱的收入。1997年6月,在其父去世时,为了显示万元户的威风,杀了一百多头牛,几十只猪和羊。举行赛马仪式时,宰杀了一百多只鸡,以拔鸡毛作地毯,铺满了整个赛马场,好不威风。结果欠下了七万多元钱的债务。万元户变成了贫困户。
B、普格县五道箐乡一村村民吉木某某,为50年代末60年代初完小毕业生,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之一。州上帮乡扶贫工作队选中他家作为“形象扶贫”示范户。帮助他们家修了猪圈、厕所,开了亮窗,还承包了一个果园,年收入不下5000元。眼看就要奔上了小康。可天有不测风云,1998年5月,其年迈的慈母溘然长逝。在族人和亲戚的怂恿下,竟杀了三十多头牛和几十只猪和羊,显示了几天的威风,结果也欠了两万多元的债务,成了新的贫困户。
改革开放二十年来,凉山彝族地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产发展、社会稳定,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逐步得到提高。但是由于受传统消费观念的消极影响,他们不是把增加的收入投资于扩大再生产,以图更新,求得发展,而是用于厚葬死去的父母,博得世人的“好评”。每遇一起老人丧事,往往耗资达上万元以上,平时饲养的猪、牛、羊和多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那点积蓄往往抛掷一时,甚至负债累累。数代人也无法偿清一次丧葬的债务。这种畸形的丧葬消费观念,与彝区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事业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成为凉山贫困地区经济发展的一种制约因素,必须加以进行有效的改革,使之适应当代凉山社会发展的需要。
三、改革措施
(一)加大扶贫攻坚力度,大力发展彝区社会生产力
马克思指出:“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2](P.386)列宁同志又指出:“宗教偏见的最深的根源是贫困和愚昧,我们应当同这个祸根作斗争”。[3](P.392)凉山彝族社会脱胎于极端落后的奴隶制社会,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农业基础差、底子薄,人民群众长期处于贫困状态。所以,只有加大扶贫攻坚力度,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努力提高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才能从根本上消除这种畸形消费观念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
(二)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
精神文明建设可以为物质文明建设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促进物质文明建设更快发展。所以,目前配合扶贫攻坚,提倡在乡村贫困地区实施“文化扶贫工程”势在必行。这些贫困山区,大都交通闭塞,信息落后,与城镇联系少。只有加强文化建设,加快电影电视,广播图书等建设步伐,为贫困山区营造一个良好的文化氛围,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开阔他们的视野,才能使他们逐步认识到这种厚葬习俗的危害性,并自觉树立起健康、向上的消费观念。
(三)通过法律的形式规范繁琐的丧葬仪式
目前,彝区很多地方老人的丧事,由于停尸时间过长,献牲程序繁多,而需要消耗很多人力和物力。必须对这些贫困地区进行立法,并通过法律的形式,对繁琐的丧葬礼仪进行规范,使之适应社会主义发展的需要。明确规定,一般死一老人,宰食牲畜不能超出2条牛,8头猪和羊,总共花费控制在两三千元以内为宜。并把此作为一种制度和一项考核基层干部政绩的重要内容,层层落实,落实到乡村干部的头上。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为贯彻执行这一制度,提供有力的保障。
总之,只有彻底改变贫困山区人民群众传统观念中的不良因素,坚决杜绝这种厚葬风气,才能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祥和、文明、富裕的彝区新农村,从而促进凉山彝族社会的稳定和繁荣。
参考文献
[1]全国人大民委四川省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社会调查综合报告[R]. (初稿).
[2]《马克思主义著作选读·共产党宣言》,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6.
[3]《列宁全集》第十七卷。
(作者系西昌学院教授、现任西昌学院预科教育学院书记)
(文字来源:彝学公众号,主编:巫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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